沒有手、沒有腳的乙武洋匡,即使再怎麼陽光、開朗、自我肯定,生活中還是有太多「做不到的事」「幫不上的忙」,也會陷入挫折、恐懼與無助。這時,他要如何走出黑暗,重新找回愛自己的力量呢?

以下,是乙武洋匡首次公開感人催淚的為人子、結婚、為人父的故事,收錄在《找回愛自己的力量》。分享他從脆弱中恢復自信的心路歷程,
因為無法像普通父親那般用雙手擁抱孩子,乙武曾經陷入了自信心崩壞的邊緣……

然而,妻子的一番話語,拯救了乙武;兒子的貼心舉動,為他找回了生命的光輝。他才發現,經常對學生說「每個人都不一樣,每個人都很棒」的自己,卻忘了這個訊息。心裡光是想著自己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幫不上忙,反而忘了「我可以做些什麼」。他終於體會到,所謂的教育,不是「為孩子們做什麼」,而是孩子們能「如何成長」。

於是乙武說:「我想成為不礙手礙腳的父親!由我來培養兒子的『自我肯定』;這跟有沒有四肢無關,所需要的是──愛,以及傳達愛的話語。」


乙武洋匡24歲就結婚,育有兩個孩子。兒子從小就懂得體貼爸爸。這份愛,是乙武從他的爸爸身上領悟的。

當我無法用手擁抱孩子:電風扇事件


有一段時間,我就用彆腳的歌聲打混。儘管我不認為這樣就是參與育兒的方式,但如果不勉強自己這麼想,心裡的苦悶像是隨時會從我的胸口爆開一樣。只不過後來,還是發生了一件讓我無法再欺騙自己的事──


某個夏夜,我在自己房裡打電腦,兒子在地板上自由活動。這陣子,兒子開始會匍匐前進(趴在地上,腹部貼著地板,靠身體蠕動往前進),可以隨意在家裡爬來爬去。


他在我身邊待了一會兒,沒多久就無聊起來,開始在房裡四處移動。我一邊注視著電腦的畫面,一邊用眼角餘光留意兒子的舉動。


欸,不可以去那邊……

不行,再往左過來一點……

就說那邊很危險……


房間的角落有一台電風扇正運轉著。每當兒子靠近那裡,我就會很緊張。但是,兒子偏要與我作對,越是往危險的方向爬去。

「危險!」

兒子終於爬到電風扇附近,腹部依舊貼著地面,一個勁兒地伸出手。

「小瞳,小瞳!」

我大聲呼喚在廚房的妻子。但是,她好像正在炸東西,一下子走不開。眼看兒子的手指就要碰到電風扇了。

怎麼辦──

我趕緊跑到兒子旁邊,將短手伸到已經撐起上半身的兒子胸前,用力一撥,兒子的身體被我翻轉了半圈,頭先著了地。

「哇、哇……」

兒子像著火似地大哭出聲。

「不要緊吧?」

妻子這時關了爐火跑過來。一把抱起哭鬧兒子的母親,以及什麼也不能做、呆在一旁的父親──

「對不起……」

「還好啦,總比沒了手指要好嘛。」

我難過得流下眼淚。如果我有手,如果我有可以抱起孩子的手,兒子的頭也不會撞到地面了。

如果我有手的話──

如果我是個普通爸爸的話──

我潸然淚下,沾濕了只到膝上的短腿。



內褲拉拉

妻子的「緊急安撫」,幫我救回了「自我肯定」;而替我再度找回光輝的,沒有別人,就是我的兒子。

在日常生活中,我有很多事情沒辦法自己處理,例如上廁所。即便我可以踩著板凳爬上便座,這超短的手也沒辦法穿脫衣褲。結婚前是父母幫忙,結婚後就由妻子代勞,出去玩的時候則拜託朋友,上班時就麻煩同事助我一臂之力。不過,最近又多了一個生力軍。

有一天,在工作室打電腦的我想上廁所,便叫妻子來幫忙。我們兩人進了廁所,我手撐住便器抬起腰部,妻子幫我將褲子褪下來,接著是內褲──原本照著平常的順序一一進行,妻子的手突然停住,遲遲未幫我脫下內褲。

咦?怎麼了嗎……

我的手繼續撐著便器,轉頭一看,剛滿一歲的兒子踩著歪歪扭扭的腳步闖進廁所。他走到我後面,一個勁兒地伸出手—兒子像楓葉一樣可愛的小手拉到我的內褲,便用力往下一扯。

「欸!」

「哇!」

我和妻子的驚呼聲在狹小的廁所裡迴響著。兒子斜眼看看我和妻子的傻楞模樣,天真地咯咯笑了起來。

我原以為這是偶發事件,也或許是兒子調皮。但之後只要我去廁所,他就會跟過來幫我脫褲子──這就不是單純的偶然或調皮了。他才一歲,竟懂得要幫爸爸的忙。

過了一歲半,他可以幫忙的事又增加了。例如刮鬍子,我用的不是T字型的手動刮鬍刀,而是電動刮鬍刀。平常都是妻子或辦公室的同事幫我用電動刮鬍刀剃鬍子,兒子便模仿他們幫我刮。看著他的小手緊握電動刮鬍刀,認真盯著我的下巴,表情一點都不像一歲的小孩,教人又疼惜又窩心。

還有,手機若放在口袋或包包裡,我自己沒辦法拿出來,所以平常外出時我都會掛在脖子上。現在我出門前,兒子會幫我把手機掛上脖子;回到家,他就幫我取下來,這也是兒子過一歲半左右開始負責的工作。

我沒有要他這麼做,妻子也沒有教他,不到兩歲的孩子竟然自動自發要幫忙。我和妻子都覺得相當驚訝。




父親的「遺言」: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麼把你生成這樣?

我二十四歲時結婚,那時剛從大學畢業,在朋友當中算是最早婚的。回想起來,我在還不到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很想結婚,這主要應是受到家庭環境的影響。

我的父母親感情非常好。記得高中時,有一次假日我睡到快中午才醒來,起身後發現爸媽一起外出了,客廳桌子上有一份用保鮮膜包著的三明治和一張紙條──

「我和爸爸出門了,晚餐前會回來。 媽媽」

近年來,時而聽聞什麼「熟年離婚」,我的父母卻是每個星期都出門約會,感情可火熱了。

身為兒子的我,看到父母感情這麼好,當然也替他們開心,但同時也難免感覺一丁點寂寞。這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兄弟姊妹,家裡只有我一個孩子的緣故。也正是因為這樣,還不到二十歲的我,就已經對「趕快獨立,也像父母一樣,早日找到生命中的伴侶」有著強烈的渴望。

可是當我回顧二十四歲就決定結婚時的心境,我覺得當時的理由並不只是憧憬或願望而已。

在高三的時候,我父親罹患肝癌,當初被醫師宣告只剩「差不多三年」的時間,我們一家人對此已經有所覺悟。但由於媽媽全心全意照顧爸爸,再加上各種治療的效果,爸爸雖然一直在醫院進進出出,卻也能夠維持住繼續工作的體力。

從醫生宣告那一刻起,經過將近七年的時間,某一個冬日,父親陷入了昏迷,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所幸隔天就恢復意識,也能夠和我們對話。不過,我和母親都有預感分離的時刻即將到來。

父親就要從這世上消失了。當我重新面對這個事實,腦海中不禁浮現一段對話,在我迎接二十歲生日的那一天──

「我啊,打從你出生後,就覺得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麼把我生成這樣?』」

我從來不知道父親竟有這樣的想法──

「你說這什麼話……」

我一時語塞,躲進房間啜泣。父親一直都很自責,這二十年來,他對我一直懷著罪惡感。

我過得這麼幸福……

我一直都很感謝……

我真的從來都不恨這個身體,一次都不曾……

我心中滿是抱歉,父親的慈愛讓我心痛。

就在父親面臨生死交關這一刻,我又想起當時的對話。我衷心祈禱:「至少,爸爸對我可以不必再帶著擔憂離去……」這是我唯一的希望。


如果我自己有著身障的孩子,當我必須留下這孩子,自己先離開人世,我又會為了什麼事擔憂呢?從父親的立場看著「孩子」時,我想到了兩件事──

一是,「他出社會後,能不能養活自己?」看到沒有手腳的孩子生下來,身為父親的他,一定無法想像我能夠獨立工作。要怎麼賺錢?怎麼在社會上生存?他心中肯定是充滿了不安。不過,還好我寫的書《五體不滿足》出版後,獲得社會各界的關注,也有了各種工作機會。單就這一點,我想父親的擔憂應該已經消除了吧。

另一件是,「他能不能結婚,建立自己的家庭呢?」當然,我自己也認為「結婚」或「擁有家庭」是幸福人生的必要條件。但是父親出生於戰爭時期,他自己從結婚和家庭獲得了幸福,對他來說,或許和對我的工作感到擔憂一樣,甚至有更多其他的不安,這也一點都不奇怪。


我和妻子當時已經交往了三年半,正打算住在一起,並開始找房子。雖然沒有具體說出要結婚,不過心裡隱約想著:「會找一天結婚吧。」

既然如此,何不乾脆就趁現在──

當時即將大學畢業的妻子也心有靈犀,我們確定彼此決定結婚的心意,三個星期後便登記入籍了。

妻子畢業典禮當天,我們早上七點就到區公所遞交結婚證書,然後直奔醫院。妻子還穿著傳統的女子學生和服,我們向父親報告剛剛去登記結婚,父親臉上浮現一抹放下心頭重擔的愉悅神情,他在床上虛弱地對我們說:

「你們要互相……記得彼此體貼的心……一起走向未來的人生。」

報告完一個半月後,父親過世了。他留下的「遺言」現在仍支持著我們夫妻。


本文摘自《找回愛自己的力量:乙武洋匡身為人子、人師及人父的真情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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