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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編號:G0200044

倖存之家【博客來.誠品.金石堂一致選書推薦】

The Dutch House
作者原文名 Ann Patchett
譯者 李靜宜
系列 Soul
出版日 2022-01-01
定價 $480
優惠價 79折 $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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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我們有可能真真切切地看待過往嗎?
不被記憶美化、不為傷痛左右、不受怨恨影響? 

史蒂芬.金著迷推薦:你一翻開,就會深深陷進去!

◆ 博客來選書‧誠品書店選書‧金石堂選書
◆ 亞馬遜網路書店冠軍小說‧普立茲獎決選名作
◆ 蟬聯《紐約時報》暢銷榜破30週
◆ 湯姆.漢克跨刀朗讀有聲書
◆ 藝術家量身打造書封油畫,全球書迷同步珍藏
◆ 《時代雜誌》《衛報》年度選書
◆ 亞馬遜書店、GOODREADS書評網破萬讀者佳評如潮
◆ 《洛杉磯時報》精裝書榜冠軍
◆ 獨立書商協會、出版人週刊跨年度暢銷書

◎特別收錄:台夫特藍瓷花色扉頁 + 作者親筆手寫致讀者信

李靜宜──譯後記

少女老王  作家
張西  作家
楊富閔  作家
石芳瑜  作家/永樂座書店店主
周慕姿  諮商心理師──深情推薦 

我們的童年如同一場火災,
屋裡有四個孩子,卻只有兩個逃了出去──

華美張揚的荷蘭大宅,是梅芙與丹尼童年的家,是媽媽拋下他們,爸爸組成新家庭,任憑他們陷入命運風暴的起點。

在丹尼的印象裡,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聰慧犀利又自信的姊姊,梅芙。這份不可動搖的緊密連結,在他倆被逐出家門後,成了更深厚的羈絆。雖然,他們逐漸甩脫困局,堅強自立起來,但傷痛如影隨形,而那些講述不下千萬次的昔日往事,即便笑罵順口,實則是緊掐咽喉的爪,鉤住了過去,嵌入了內心,無人能安慰撫平。他們只能一再重返荷蘭大宅,來到童年家屋外,遠遠看著那座房子,好像一切都還存在裡頭,好像噩夢不是人生的標配。

直到,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現,直到,重聚舊日家宅裡,在揭露一切與對質中,兩人緊密的關係面臨前所未有的試探……

安.派契特是個巨人、強人,亮麗、熱情、聰明,彷彿用力掀開隱形斗篷後,女神本尊即將現身。──伊莉莎白.吉兒伯特,《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作者

我最愛的當代作家之一,我讀完她的每一本書,都會連續幾週思索低迴不已。──吉莉安.安德森,知名女演員

派契特總是能夠把最豐富與最複雜的感情完完整整編織到她的文句裡,令讀者讚嘆,令我們不斷想再多看一點。──歐普拉雜誌

你跟蹤過一棟房子嗎?……《倖存之家》就是這麼個淒美、動人,卻也爽朗幽默的故事。──華盛頓獨立書評

◎各界好評

這本小說宛如感恩節大餐,豐盛精緻,你一翻開,就會深深陷進去了。──史蒂芬.金
安.派契特是個巨人、強人,亮麗、熱情、聰明,彷彿用力掀開隱形斗篷後,女神本尊即將現身。──伊莉莎白.吉兒伯特,《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作者
我最愛的當代作家之一,我讀完她的每一本書,都會連續幾週思索低迴不已。──吉莉安.安德森,知名女演員
擾動心弦、暖入心底的故事,會讓你一秒都捨不得放下,即便看完了也一樣。──美國公共廣播電台
下筆流暢、簡約、直率、透徹又無畏無懼的直面生命,派契特的筆簡直令人嫉妒。──君子雜誌
派契特總是能夠把最豐富與最複雜的感情完完整整編織到她的文句裡,令讀者讚嘆,令我們不斷想再多看一點。──歐普拉雜誌
你跟蹤過一棟房子嗎?《倖存之家》就是這麼個淒美、動人,卻也爽朗幽默的故事。──華盛頓獨立書
書寫繁複秀麗、情感豐厚動人的超棒小說。──波士頓環球報
一如既往,派契特輕巧優雅地引我們進入故事深邃的核心。──華爾街日報
派契特下筆如行雲流水,看似樸實簡約卻又精巧輕靈。──紐約時報
在這本賞心悅目的小說裡,派契特說故事的功力熠熠生輝。──美聯社
本書對執念與寬恕給予深度的描寫與同理,精心細數人們緊抓不捨、失落、放棄與遺落身後的點點滴滴。──出版人週刊星級好評
文采燦然的書寫,明晰洞徹故事中人的生命內涵。──科克思書單星級好評
安.派契特這回講了一個引人入勝的黑暗童話故事。──娛樂週刊
超凡不群、細膩動人,家庭親情故事再難有超越本書的了。──哥倫布電訊報
派契特引我們看到一個真相,生活即文學。──衛報
罕見珍品。一入手就會攫住你心、吸引你,拽你跌進故事裡。──標準晚報
有如遙向亨利.詹姆斯致意,本書悄然邁向破敗的敘事,時而神祕又優雅,使人讀來感傷動容。──觀察者報
本書再次證明了一點,安.派契特筆下必有好故事。──書單雜誌
等著見證奇蹟吧,看派契特的故事就是這種感覺。──紐約時報書評
《倖存之家》雍容寬厚、格局恢宏,置身其中有如再次享受狄更斯小說的美妙風華。──Chapter 16 文學社群網站
幽微的神祕感,帶點心理驚悚的刺激度,派契特的這本新書像是個驚悚故事。──華盛頓郵報 

◎獎項肯定

★2020普立茲獎決選入圍、2020女性小說獎入圍、2020美國最大讀者書評網Goodreads歷史類小說入圍
★紐約時報暢銷榜連續上榜破30週
★美國獨立書商協會暢銷書
★出版人週刊暢銷書
★亞馬遜網路書店總榜第一名
★洛杉磯時報精裝書第一名
★紐約時報暢銷小說
★泰晤士報年度選書
★衛報年度選書
★今日美國讀書俱樂部選書
★紐約時報書評關注好書
★時代雜誌2019年百大必讀好書
★美國公共廣播電台最佳好書
★美國公共電視網新聞一小時2019推薦書單
★華盛頓時報最佳好書
★歐普拉雜誌選書
★Real Simple生活雜誌選書
★Good Housekeeping 生活雜誌選書
★Vogue時尚雜誌選書
★Refinery29網路時尚雜誌選書
★Buzzfeed網路媒體選書選書 

【作者簡介】安.派契特  Ann Patchett

《時代雜誌》年度百大影響人物
最推崇的事是「到地方書店買書」

1963年出生於洛杉磯,愛荷華大學寫作坊畢業,曾任美國麻州普羅文斯頓駐市作家、雷德克里夫大學瑪莉.彭定研究中心駐校作家。2002年,她以《美聲俘虜》一舉榮獲美國筆會/福克納獎、英國柑橘獎,並入圍國家書評獎,銷售超過100萬冊,全球譯為30餘種語言。2004年,她以《真相與友誼》回憶錄獲獎無數,包括美國文藝學會最佳書獎與圖書館協會獎。

她是美國當代最受注目的小說家,作品主題清楚明確,故事流暢迷人,極受讀者喜愛,屢屢登上暢銷書排行榜。除出版著作以外,她亦曾獲邀擔任「年度美國最佳短篇小說」等文選的主編,也是《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等媒體的固定撰稿人。

2011年,在田納西州納許維爾市最後一間書店關門之際,安與好友共同出資出力開了一間獨立書店,以神話裡繆思的棲息地「帕爾納索斯」命名。至今營運邁入第十年的書店,因書店主人不時分享「特選好書」「讀詩」小影片而廣受各界關注,並獲CNN電視網評選為「全球最酷書店」之一。

她的最新作品《倖存之家》出版後,各界好評如潮,除了蟬聯《紐約時報》暢銷榜超過30週,榮獲當年度各大媒體選書之外,更入選普立茲獎決選,被評審譽為精巧優美的當代寓言故事。

目前她與丈夫,以及小狗史巴奇一起住在田納西州。

獲獎紀錄

1992 紐約時報年度好書獎
1994 珍妮.卡夫卡獎最佳小說
1994 田納西年度作家
1997 英國柑橘獎入圍
2002 美國筆會/福克納獎
2002 英國柑橘獎
2002 BookSense年度最佳圖書
2002 美國國家書評獎決選
2004 芝加哥論壇報年度最佳好書
2004 洛杉磯時報書獎
2004 HDV紀念獎
2004 美國文藝學會最佳書獎
2004 芝加哥論壇報、舊金山紀事報與娛樂週刊年度好書
2004 美國圖書館協會亞力克斯獎
2011 WellcomeTrust獎入圍
2012 英國柑橘獎決選作品
2012紐約公立圖書館「幼獅獎」
2012時代雜誌「全球年度百大影響人物」
2014 Peggy V. Helmerich傑出作家
2014 肯永評論文學成就獎
2020 普立茲獎決選
2020女性小說獎入圍 

譯者 李靜宜

國立政治大學外交系博士,美國史丹佛大學訪問者。曾任職出版社與外交部。譯有《追風箏的孩子》《奇想之年》《史邁利的人馬》《末日之旅》《此生如鴿》《莫斯科紳士》《正常人》,以及推理之王約翰.哈威系列《寂寞芳心》《荒蕪年歲》《暗夜》等書。
臉書交流頁:靜靜讀一本書

封面畫家 諾亞.施特史壯 Noah Saterstrom

畢業於蘇格蘭格拉斯哥藝術學校,作品常在各大城市展出,且廣泛被歐美亞洲各地的私人、機構與公共單位購買珍藏。
安.派契特與出版社構思《倖存之家》書封視覺時,盼能以肖像畫呈現,於是好友施特史壯挺身襄助,以出乎作者意料的細膩油畫手法,呈現出10歲、穿著紅外套、神情堅毅的黑髮女孩梅芙。而這張書封畫作,正是大宅中絕不可缺,也是故事裡閃耀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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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獎紀錄

誠品選書.金石堂選書.博客來年度選書
誠品翻譯文學類Top5
第35屆梁實秋文學大師獎.翻譯大師獎 長名單入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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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格

商品編號:G0200044
ISBN:9786269532322
EISBN:9786269532339
416頁,25開,中翻,平裝,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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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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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後記
我們終究必須與愛、與恨、與記憶和解\李靜宜

有「日本安徒生」之譽的童話作家小川未明曾寫過一篇以姊弟為主題的故事〈到港的黑人〉。

一對姊弟失去父母,在茫茫人海中相依為命,盲眼的弟弟擅吹笛,漂亮的姊姊便隨笛聲翩翩起舞,賣藝維生。姊弟兩人相互扶持的深情,贏得眾人的憐憫。某日,有個大財主派人請姊姊到他家一趟。姊姊推辭不掉,只好吩咐弟弟在原地等候,保證一個鐘頭之後就回來。但過了約定的時間,姊姊遲遲未回,心急的弟弟怕姊姊忘了他,於是吹起笛子,希望姊姊聽到笛聲就歸來。此時,一隻經歷喪子之痛的白鳥恰巧飛過,被這優美哀淒的笛聲深深吸引,得知弟弟被姊姊拋棄,便勸說弟弟變成一隻白鳥,與牠一齊展翅飛向南方。日暮時分,匆匆歸來的姊姊不見弟弟蹤影,著急四處尋覓,但日復一日,再也找不到弟弟。

過了許久之後,姊姊在港口遇見剛下船的黑人,黑人說他在遙遠異國見過一名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日日伴著弟弟的笛聲歌唱起舞。姊姊不禁悲從中來,想:「這世上竟然還有另一個我。」她知道就是那名女子帶走了弟弟,連忙問如何到那裡去。但黑人告訴她,那個地方遠在大洋彼端,船即使航過驚濤駭浪靠岸,還得攀過重重高山荒嶺。

她是絕對不可能到得了的。

也有弟弟的我,第一次讀到這個故事時心想,這大概是所有姊姊的夢魘吧,被親愛的弟弟拋棄?就像童話中這位美麗的姊姊,僅只一念之間,就失去了她一生竭力保護的弟弟。又或者,我們每一個人都時時揣著恐懼,擔心被自己心愛的人背棄,甚至終至背叛所愛?一如盲眼男孩以為自己被姊姊拋棄,最終卻成了背叛姊姊的人。

安.派契特的《倖存之家》充滿了童話色彩。有宏偉華麗的城堡,有一夕坐擁城堡的灰姑娘,有惡毒的繼母,有善良的神仙教母,還有一對被逐出家門相依為命的姊弟。甚至在小說裡,也多次提到大家耳熟能詳的童話故事:〈漢彌賽與葛麗泰〉(格林童話裡的《糖果屋》)、《小公主》《胡桃鉗》。然而,《倖存之家》並非迪士尼那「王子與公主終於過著幸福快樂生活」的童話,而是小川未明那映照人心恐懼的生之悲歌。

高踞山丘頂端的荷蘭大宅,是故事上演的場景,也是貫穿整部小說的隱喻。大宅前後均為玻璃牆,「站在車道上,你的目光可以拾門階而上,穿過玻璃大門,跨過玄關長長的大理石地板,越過觀測室,望見大宅後方花園裡忘我隨風款擺的紫丁香。」(十六頁)屋裡的一舉一動,昭然若揭。但是,在這屋裡來來去去的眾人,心裡背負著什麼樣的愛恨懊悔,卻是誰也無法理解的。

白手起家的西里爾為妻子艾娜獻上豪宅作為愛的見證,得到的回報是妻子轉身離去。艾娜坐擁財富,卻擺脫不了「貧窮是美德」的宗教訓示,不惜拋家棄子去服務窮人。被母親遺棄、又失去父愛的梅芙,犧牲自己人生的一切,以恨為武器,保護弟弟丹尼。童年回憶迥異於姊姊的丹尼,竭力滿足姊姊的期待,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守護姊姊。一個原本應該是和樂圓滿的「美國夢」典範家庭,卻不堪現實的一擊,晶亮耀眼的玻璃牆粉碎墜落,一片片銳利碎片折射出從愛到恨光譜之間的種種色澤亮度,迷亂刺眼,虛實莫辨。

整部愛恨錯綜的作品裡,最揪心折人的,莫過於梅芙與丹尼的姊弟之情。姊弟倆先是被母親遺棄,接著遭逢父喪,最後為繼母趕出家門,靠著彼此的愛與忠誠相依為命,藉由回憶滋養的恨意對抗外在的風雨,最終成為密不可分的共同體,活在越縮越小的世界裡,無法探頭看見真實的人生。

丹尼的妻子瑟萊絲特就曾這樣說丹尼和姊姊梅芙:「你們兩個簡直像漢賽爾與葛麗泰,不管長到幾歲,都還手拉著手穿過黑暗森林。整天不停回憶往事,你們不累嗎?」(二九○ -一頁)

但是瑟萊絲特不懂的是,童話故事裡的葛麗泰與漢賽爾姊弟歷經艱辛,終於掙脫巫婆魔掌,找到回家的路。而在真實的人生裡,梅芙和丹尼真的能找到回家的路嗎?即使真的找到所謂的「家」,黑暗森林裡的一切,能不在他們人生中留下永恆的陰影嗎?

梅芙和丹尼不時開車到荷蘭大宅前,坐在車裡,看著大宅,談起他們往昔的回憶,也討論他們現實生活中種種重要的問題。因為,對他們來說,所謂的家早就已經消失,如今他們所擁有的,就只是停在大宅前面的這輛車,就只是停放這輛車的這一小方空間。「我們變了,是在車子變成我們老家的那個時候……我們的回憶儲存在范胡貝克街,但已不在荷蘭大宅裡了。如果有人要我明確告訴他們說我的老家在哪裡,我會說我家就在這幢房子前面的這一小塊柏油路面上。」(二八八頁)讀到丹尼的這句話,我不禁落淚。

天地何其遼闊,他們卻只能擁有一個反覆摺疊縮小到可以收進一小輛車子空間裡的人生!

愛是真的,恨或許也是真的。但我們總是透過濾鏡回望往昔,於是記憶並不全然可靠,而靠記憶滋養的恨意,更未必真實。耽溺在恨意裡,只會讓人生永遠停格在某個瞬間,再也無法往前走。就像梅芙與丹尼,明知道該放下過往的一切,繼續向前,但卻像燕子與鮭魚一樣,無助地受制於遷徙的習性,一次又一次回到悲劇開始的起點,假裝自己失去的不是他們的媽媽,不是他們的爸爸,而是這幢大宅。假裝是大宅裡的某人奪走他們所擁有的一切,他們只要繼續恨著這個人,那麼他們兩人所賴以生存的世界就永遠不會改變。

然而,我們只能選擇愛或者恨嗎?愛與恨之間,難道沒有其他的可能性嗎?

幾年前曾參加一場很特別的婚禮。

國外長大的新郎新娘把慣常莊重的婚禮辦成一場別開生面的同樂會,來賓輪流上台致詞敬、敬酒,甚至以歌唱、舞蹈獻上祝福,歡鬧非常。

新娘弟弟舉杯致詞,「警告」姊夫要好好善待姊姊。這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新娘竟起身抱著弟弟痛哭,謝謝他成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這恣意流露的真情,讓之前並不認識新娘、更不明所以的我,也跟著紅了眼眶。

後來才聽說,新娘姊弟童年時期隨父母遷居海外,沒過多久,爸媽離婚,尚未完全融入異國環境的姊弟倆,猶如置身荒野,相依為命,度過一整個慘淡的童年與青春期。

譯讀《倖存之屋》期間,那突如其來痛哭的一幕不時躍然眼前。很為姊姊慶幸,因為她似乎已經走出陰影,找到幸福的方向。但我更惦念那位弟弟,暗暗期待他也能像丹尼一樣,揮別記憶,迎向自由的未來。

我們終究必須與自己的愛恨記憶和解,才能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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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芙和我第一次停車在范胡貝克街(艾爾金公園的每一個人都把「范胡貝克」誤唸成「范何比克」),是我第一次從裘特回來過春假的時候。那年的春天名不符實,因為地上還有三十公分的積雪,彷彿是向嚴寒冬季致意的愚人節笑話。就我在寄宿學校第一個學期習得的知識,真正的春天只屬於爸媽帶他們到百慕達航海的男生。

「妳這是幹麼?」她把車停在荷蘭大宅對街的布斯鮑家門口時,我問。

「我想要看看。」梅芙傾身靠近車上的點菸器。

「這裡沒什麼好看的,」我對她說,「快走吧。」我心情很壞,因為天氣,也因為看見了我理當擁有與實際擁有之間的嚴重失衡。然而,回到艾爾金公園,坐在姊姊的車裡,我還是很高興。這輛藍色奧斯摩比休旅車是我們小時候坐的車,梅芙搬到自己的公寓住時,爸爸給了她。因為我才十五歲,也因為我是個大白癡,所以覺得我當時所體會到的那種屬於家的感覺,必定和這輛車,以及車子停放的位置有關,而不是心存感激地把這一切全部歸功於我姊。

「你急著要去哪裡嗎?」

「我在學校的時候,妳也自己開車到這裡來嗎?」

她點亮香菸。「沒有。」

「可是我們現在來啦。」我說。最後一絲晝光縮進雲層裡,雪輕柔平緩飄下。梅芙內心住了個冰島的卡車司機,再惡劣的天氣都阻擋不了她。但我才剛下火車,又累又冷。我覺得要是可以吃個烤乳酪三明治,泡個熱水澡,一定很舒服。在裘特,泡澡是會被恥笑個沒完的議題,我從來不知道為什麼,但只有淋浴才會被認為夠有男子氣概。

梅芙吸飽一口煙,吐出來,然後熄掉引擎。「我有幾次想開車過來,但後來還是決定等你回來。」

我伸長脖子看著大宅車道。「妳見過她們嗎?」

梅芙望著駕駛座車窗外面。「不知道為什麼,我老是想著她一百萬年前第一次到大宅來的情景。你還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誰能忘得了安德莉亞的登場?

「還有,她當時說擔心有人在夜裡透過窗戶看見我們?」

她這句話才剛說出口,玄關就沐浴在水晶吊燈溫暖的金色燈光裡。頃刻之後,樓梯燈亮起,再過一會兒,二樓的主臥室燈也亮了。荷蘭大宅的燈光和她的話同步齊一,害我心臟差點停止跳動。梅芙之前肯定自己一個人來過。她知道安德莉亞會在太陽西沉的那一刻亮燈。否認自己來過,對我姊來說只是為了增添一點戲劇性,但我後來了解她的用意之後,由衷感激她這麼做。這簡直像一場該死的大秀。

「妳看。」我輕聲說。

椴樹枝椏光禿禿的,連一片葉子都沒有;雪還在下,但不太大。我們確實看見大宅內部,視線甚至可以穿透整幢房子。細節當然是看不見的,但回憶會幫我們一一補充:水晶吊燈下方有張圓桌,珊蒂傍晚會把我們爸爸的郵件放在那裡;圓桌後面是座落地咕咕鐘,每個星期天望完彌撒之後,我要負責給鐘上發條,這樣數字「六」下方的船才會在兩條彩繪的藍色波浪上繼續輕輕搖晃。我這時看不見船,也看不見波浪,但我知道。貼牆有張半月形的玄關邊桌,一只繪有女孩與狗的鈷藍色花瓶,兩張不曾有人坐的法式扶手椅,還有一面巨大的鏡子,雕花邊框總讓我聯想起金色大章魚纏結扭曲的觸手。

安德莉亞彷彿收到登場指示似的穿過玄關。我們離得太遠,看不見她的臉,但從她走路的姿態,我知道她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她一定也曾經這樣看著我們,」梅芙說,「在她第一次踏進我們家門之前。」

「說不定所有的人都看著我們,每一個在冬天開車經過這條街的人。」我伸手拿她的皮包,掏出香菸。

「這樣說有點自我膨脹了吧,」梅芙說,「每一個人。」

她笑了。我看得出來她原本並沒打算要笑,而這沒來由的讓我開心起來。

***

第一次出現在荷蘭大宅之後,安德莉亞就像病毒一樣流連不去。每回我們確信不會再見到她,而且有好幾個月時間再也沒提起她的名字之後,她就又再次出現在餐桌上。再度現身的她一開始會很節制,暗暗隨著時日推移,慢慢醞釀。到了醞釀成熟,安德莉亞就什麼都不顧,光只談論這幢大宅。她沒完沒了談著冠頂飾條,或推測天花板的精確高度,彷彿我們對這天花板一無所知似的。「這叫『卵簇飾條』。」她指著上方對我說。到了令人完全無法忍受的地步,她就再次消失,讓梅芙和我(我們認為爸爸也是)為這可貴的寧靜感到如釋重負。

有個星期天早上,我們望彌撒回來,發現她坐在游泳池畔的白色鐵椅上,準確來說,應該是梅芙發現她的。梅芙穿過書房,恰巧看見窗外的她。如果是我,我就會喊爸爸來,但她沒有。她直接繞到廚房的後門,走到外面去。

「史密斯夫人?」梅芙伸手遮著額頭說。在他們結婚之前,我們一直喊她史密斯夫人,她也從沒要我們用別的稱呼。即便是婚後,我覺得她也寧可我們叫她康洛伊太太,只不過這樣會顯得很怪,因為梅芙和我也姓康洛伊。

梅芙告訴我說,安德莉亞嚇了一跳,說不定剛才坐在那裡睡著了也說不定。「妳父親呢?」

「在屋裡。」梅芙看看後面,「他在等妳來嗎?」

「是我一個鐘頭之前就在等他了。」安德莉亞糾正她。

這個星期天稍微有點涼,但天氣好得可以坐在池邊,藍色的池水上陽光粼粼閃耀,石板之間苔蘚細碎簇生。梅芙告訴她說我們上教堂去了。

她們就這樣盯著彼此看,誰也沒轉開目光。「妳知道嗎,我是半個荷蘭人。」最後安德莉亞說。

「不好意思?」

「是我媽媽那邊的血統。她是純正的荷蘭人。」

「我們是愛爾蘭人。」梅芙說。

安德莉亞點點頭,彷彿兩人的爭論,她已贏了。梅芙知道兩人不可能再有其他對話之後,就進屋告訴爸爸,說史密斯夫人在游泳池畔等他。

「活見鬼了,她把車停在哪兒啦?」爸爸走出屋外之後,梅芙對我說。她那陣子已經不太講髒話了,特別是在望完彌撒之後。「她向來都把車子停在前面的。」

爸爸從來不談安德莉亞,不說她什麼時候走,或什麼時候來。他也沒告訴我們,他是不是想讓她在我們的未來裡扮演任何角色。她在的時候,他表現得一副她始終都在這裡的樣子;她離開之後,我們從不提醒他,怕他會再叫她來。事實上,我並不認為他對安德莉亞有什麼特別的意思。我覺得他只是沒有辦法應付她的不屈不撓。依我看,他的策略就是不理她,等她自己離開。「這招絕對不會有效的。」梅芙對我說。

我們爸爸人生裡唯一關心的就是他的工作:也就是那些他建造、擁有與出租的房子。他很少賣掉任何房子,而是拿來做財務操作,讓自己可以買進更多房子。

週末,爸爸會分出他僅餘的一點注意力到我身上,但就算是這樣,他也還是不忘工作。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六,他讓我坐上他的別克轎車,一起出門收租金。他給我一枝鉛筆和一本帳簿,要我在房客應付款旁邊的空格裡,登記他們付了多少錢。我很快就知道哪個人永遠都不在,而哪個人會馬上拿著信封來開門。我也知道誰會有怨言──抱怨廁所漏水,廁所阻塞,電燈開關故障。有幾個人每個月固定會提出問題,問題不解決就不肯付房租。我們爸爸在戰爭期間傷了膝蓋,但不管需要修理的是什麼,他總是略微一跛一跛地走到車後,打開行李廂,拿出需要的工具。爸爸是個有錢人,但他想讓大家知道,他還是個懂得如何親手做事的人。又或者,他做這一切只是為了要給我看,因為他早就不需要自己開車到處收房租,更不需要拖著他的瘸腿爬上梯子,去檢查鬆脫的屋瓦。他有專門的維修人員替他做這些工作。他捲起襯衫衣袖,掀開爐子頂蓋,檢查加熱裝置,而我站在一旁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他竟然什麼都會做。或許這一切,他都是為了我而做。他叫我要注意看,因為有一天這會成為我的工作。我必須知道如何搞定所有的事情。

「想真正了解金錢的意義,唯一的辦法就是要窮過。」我們在車裡吃午餐的時候,他對我說。「這是你必須克服的不利條件。像你這樣生長在富裕環境裡的男生,什麼都不缺,從來沒挨過餓,我不知道要怎麼克服這個問題。你當然可以儘量觀察那些窮人,看看他們的情況究竟是怎樣,但這和你自己親身經驗,是完全不一樣的。」他放下三明治,喝一口保溫壺裡的咖啡。

「是的,先生。」我說。不然我還能說什麼呢?

「有人說做生意就是要用錢去賺錢,這是最大的謊言。千萬記住我這句話。做生意必須要精明,要有計畫,要用心留意周遭的一切,而這些都不需要花你一毛錢。」我爸爸不是個善於傳授建議的人,光是說這些,彷彿就讓他筋疲力盡。

每當我懷抱著寬容心情,回顧這個時刻,便會告訴自己,後來事情之所以如此發展,原因就在於此。我爸爸太努力想讓我從他的經驗之中受惠。

他挨家挨戶敲門,門打開之後,我們就聽著門裡的人訴苦:丈夫失業,丈夫離家,妻子跑了,孩子生病。有一次,有個男的說他付不出租金,因為兒子重病,所以他只好留在家裡照顧孩子。陰暗的公寓裡只有這男人和那孩子,其他人都離開了吧,我想。爸爸聽夠了之後,就走進客廳,抱起躺在沙發上發燒的孩子。我當時還不知道人死了是什麼樣子,但我爸爸懷裡的那個孩子,雙手垂在身邊,頭軟軟往後仰。如果不是他呼吸聲沉重,我一定會以為我們來遲了。公寓裡飄著薄荷油味道,瀰漫痛苦折磨的氣氛。這男孩大概五、六歲,但個頭非常小。我爸爸抱他下樓,放進別克轎車,男孩的爸爸跟在我們後面,直說沒什麼好擔心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不停說,「這孩子不會有事的。」但他還是坐進我們車子的後座,陪著兒子到醫院。大人坐後座,而我坐前座,這是前所未有的情況,所以我很緊張,不住想像如果學校的修女看見我們開車經過,會怎麼說。到了醫院,我爸爸交待好櫃台的女子,就把他們留在那裡,在夜色裡開車回我們家,沒對剛才發生的事情多置一詞。

「他為什麼要那樣做?」那天晚餐之後,我和梅芙待在她房間裡,她問我。我們爸爸從來不帶梅芙去收租金,儘管她比我大七歲,而且每年在學校的數學競賽裡都得獎,記起帳來肯定比我厲害得多。每個月第一個星期六的晚上,父親放我們離開餐桌,他自己帶著酒和報紙到書房之後,梅芙就會拉我到她房間,關上門。她要我告訴她這一整天發生的事,鉅細靡遺:每一間公寓發生的事,房客們說的話,我們爸爸的回答。她甚至想知道我們在卡特市場買了什麼餐點當午餐。我們每次都在卡特市場停車,買三明治。

「就因為那個小孩病得很重,真的很重。他一直閉著眼睛,連爸爸把他放進車裡的時候,也沒睜開眼睛。」我們到醫院之後,爸爸叫我去男廁洗手,叮嚀我開熱水,抹肥皂,雖然我根本沒碰到那個小男生。

梅芙思索了一晌。

「怎樣?」

「嗯,你想想看喔,他很討厭生病的人。你生病的時候,他連靠近你房間門口都很少吧?」她伸直身體躺在我旁邊,拍拍枕頭,墊在頭底下。「你要是想把腳放到我床上,至少先脫掉鞋子吧。」

我踢掉鞋子。爸爸曾經坐在我床邊,把手貼在我額頭上嗎?他是不是曾經拿薑汁汽水給我喝,問我是不是又想吐了?這樣做的人是梅芙。而梅芙去上學的時候,就換珊蒂和喬塞琳這麼做。「他從來沒到過我房間。」

「那麼,既然那個小男生的爸爸在家,他又何必這麼做呢?」

搶答問題的時候,我很少能搶得過梅芙,但這次,答案再明顯不過了。「因為他媽媽不在啊。」要是那個家裡有女人在,爸爸絕對不會讓自己捲進這些事情裡的。

媽媽是衡量安全的標準,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就比梅芙安全得多。媽媽離去之後,梅芙為我擔負起這個責任,但卻沒有人為她這麼做。珊蒂和喬塞琳當然也像媽媽一樣照顧我們,確保我們梳洗乾淨,吃得飽飽,帶好午餐,準時支付童軍活動的費用。她們愛我們,我知道,但她們每天晚上必須回她們自己的家。我半夜做惡夢,沒辦法爬到珊蒂或喬塞琳床上,更從來沒想過要敲爸爸房門。我去找梅芙。她教我拿叉子的正確姿勢,她參加我的籃球賽,認識我所有的朋友,監督我寫功課,每天早上和我分道揚鑣各自上學、每天晚上我上床睡覺之前,她都親吻我,不管我是不是樂意接受。她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告訴我,我很善良,很聰明,反應很快,說我可以成為我下定決心要成為的那種偉大人物。這一切她都做得得心應手,雖然從來沒有人為她這麼做。

「媽咪也是這樣對我的。」她說,很詫異我竟會提起這個問題。「聽我說,老弟,走運的人是我。我和她共同生活了好幾年,而你沒有。我甚至想像不出來你有多想她。」

我要怎麼想念一個我基本上不認識的人?

當時我才三歲,就算知道出了什麼事,現在也完全記不得了。是珊蒂告訴我來龍去脈的,不過有些部分當然是從我姊那裡聽來的。我們媽媽第一次離家的時候,梅芙十歲。有天早上,梅芙起床,拉開窗台簾幕,看看夜裡是不是下雪了。確實下雪了。

她穿過走廊到爸媽房間,發現房間裡沒人,床已經整理好了。梅芙回自己房間,準備去上學。她刷完牙,洗好臉,衣服換到一半,毛毛才到她房間來叫她起床。

「妳每天都比我早。」毛毛說。

「妳應該早點來叫我的。」梅芙說。

毛毛告訴她說,沒必要更早起床。

我們爸爸已經出門,這很正常。媽媽不在家,倒是很不尋常,但並非沒有前例。珊蒂、喬塞琳和毛毛似乎都不以為意。要是她們不擔心,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平常是媽媽送梅芙上學,但這天是毛毛開車送她去,讓她帶著喬塞琳準備好的午餐在校門口下車。放學時又是毛毛去接她。梅芙問媽媽人呢,她聳聳肩:「也許和妳爸爸出去了吧?」

那天晚餐的時候媽媽不在,但爸爸出現了,梅芙問媽媽哪裡去了,他把她摟在懷裡,親吻她的脖子。那段時間,他還常這樣摟著她。他對梅芙說,媽媽去費城看老朋友。

「沒說再見?」

「她對我說再見啦。」我們爸爸說,「她起得很早。」

「我也起得很早。」

「呃,她比妳更早起。她要我告訴妳,她過一兩天就回來了。每個人都需要離開,休息一下。」

「離開什麼?」梅芙問,她的意思是:離開我?離開我們?

「離開這棟房子。」他拉著她的手,一起去吃晚飯。「這地方是個很沉重的責任。」

能有多大的責任?喬塞琳、珊蒂和毛毛分攤了絕大部分的家務,園丁到家裡來照料草皮、耙樹葉、鏟雪,而梅芙也願意做任何可以幫得上忙的事情。

隔天早上梅芙醒來,媽媽還是不在,又是毛毛送她去上學,接她回家。但這天她們回到家時,媽媽已經坐在廚房,和珊蒂與喬塞琳一起喝茶。我在地板上玩,把每個鍋子的鍋蓋都掀起來。

「她看起來好累,」梅芙說,「好像離開家這段時間都沒睡覺似的。」

大同小異的事情又發生了三次。

接下來兩個月,媽媽先是離家兩個晚上,接著四個晚上,然後一個星期。梅芙開始半夜起床,跑到爸媽房間去確認媽媽還在家。有時媽媽醒著,看見梅芙站在門口,就掀開被子。梅芙飛快穿過房間,一句話都沒說就躲進媽媽溫暖的懷抱裡。她什麼都不想的睡著了,媽媽手臂環抱她,媽媽的心跳和呼吸在她背後起伏。人生裡沒有任何時刻比得上這一刻。

「妳離開之前為什麼不和我說再見?」梅芙問她,媽媽就只是搖頭。

「我永遠不會這麼做的。再過一百萬年,我也不會對妳說再見。」

我們媽媽病了嗎?她的情況惡化了嗎?

梅芙點頭。「她漸漸變成鬼魂。有個星期她越來越瘦,接著越來越蒼白,一切都惡化得很快。我們也都跟著垮掉了。媽咪回家來,一連哭好幾天。我放學後就到她房間去坐在床邊。有時候你也在她床上玩。爸在家的時候,看起來就像要拚命抓住她,彷彿連在家裡走路都隨時伸出雙手似的。她離家的時候,讓人難以忍受;但她在家,也同樣讓人難以忍受,只不過是形式不同而已,因為我們都知道她遲早會再離開的。」

最後她終於離開,梅芙問爸爸她什麼時候回來。他看了梅芙很久,不知道對一個十歲小孩,該透露哪些部分的實情,也不知道他所斷定的是不是全貌。他告訴梅芙,我們媽媽不會回來了。她去印度,不會再回來了。

梅芙永遠也無法確定,最慘的是哪個部分:是媽媽離開了,還是印度遠在地球的另一端。「沒人去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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