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道員【直木獎名作‧淺田次郎經典新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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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編號:06600027

鐵道員【直木獎名作.淺田次郎經典新譯】

鉄道員(ぽっぽや)
作者 淺田次郎
譯者 葉廷昭
出版日 2023-06-01
定價 $380
優惠價 79折 $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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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寂寞、孤立,卻仍努力活著的我們,都值得擁有小小的溫柔奇蹟。

★★榮獲直木獎,全球銷量超越250萬冊★★

故事大師淺田次郎征服國際文壇大作
日、英、美、台、法、韓、中、越、泰……各國讀者感動落淚 

布克獎得主瑪格麗特.愛特伍高度推崇:「小巧卻非凡,你會在這些故事中照見自己。」

[特別收錄]作者後記,大師親自分享每篇故事的獨特意義。

曾寶儀(主持人)、傅月庵(資深編輯人、作家)、石芳瑜(永樂座書店主人)  感動推薦

「希望各位讀完這八個故事,內心也能出現一點小小的奇蹟……
對於把小說家當成畢生志願的我來說,《鐵道員》確實帶來了奇蹟。」──淺田次郎

八個充滿意外的生命故事、八種截然不同的筆法,
寫盡了那些無法抹滅的笑與淚,以及說不出口的遺憾與愛…… 

駐守在北海道偏僻小車站的站員乙松,一輩子堅守崗位,卻無法抽身見妻子和愛女最後一面,他流不出淚水的雙眼寫滿了遺憾,直到那天,圍著紅色圍巾的小女孩出現了……

一對根本不相識的假結婚夫妻,妻子生前的「遺書」,竟激起丈夫對幸福與家庭的想望,變成了一封撕心裂肺的「情書」……
兒時被父親遺棄的恭一,中年面臨事業危機陷入低潮,卻偶然在街頭看到四十年前拋棄他的父親,而且竟完全沒有變老……
無家可歸的千惠子,面對丈夫的外遇和婆家無理的責難,陷入絕境之際,卻看見兒時最熟悉的身影…… 

在人生的谷底,奇蹟溫柔地來到身邊,曾以為再也見不到的摯愛,體貼地拂過傷痕……淺田次郎揮灑筆力、寫盡人間況味的必讀之作,不僅榮獲直木獎、日本冒險小說協會大獎,更改編為電影、電視、漫畫,雋永口碑20年不墜,獲得國際文壇高度推崇。

★感動好評

‧打開書頁,八個真實與虛構交織的奇蹟迎面而來:北國遙遠車站堅持到最後一刻的鐵道站長;帶著犄角和巨大翅膀,佯裝成高材生的惡魔;在假結婚的妻子死後收到的「情書」……,小巧、雋永,溫柔地召喚你的愛、夢與淚水。──永樂座書店主人  石芳瑜

‧文筆樸實而動人,讀來令人愉悅又帶著幽默感。淺田次郎是一位謙遜卻讓人無法忘懷的作家。

‧寫得好美的一本書,角色都充滿真實感,跨越了時間、文化,共同展現出對於人性的信念。

‧情感一點一滴地滲入心裡,讓人感嘆生命中有多少不得已和懊悔。八篇催淚之作,看得眼眶發熱!

‧沒想到短篇小說能觸及內心如此深刻的情感,讀完某幾篇,我甚至必須花點時間平復心情,才能繼續……

‧每一個故事都很有畫面,充滿特殊氛圍,也探討了許多家庭關係的面向,令人再三思索。

【作者簡介】淺田次郎

1951年生於東京。1995年以《地下鐵》奪得第16屆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1997年以《鐵道員》奪得第117屆直木獎。2000年以《壬生義士傳》奪得第13屆柴田鍊三郎獎,2006年以《請切腹》奪得第一屆中央公論文藝獎,以及第十屆司馬遼太郎獎。2008年以《中原彩虹》奪得第42屆吉川英治文學獎,2010年以《無盡夏天》奪得第64屆每日出版文化獎。2016年以《歸鄉》奪得第43屆大佛次郎獎。筆下有眾多得獎大作,創作力旺盛,對文壇貢獻卓越,2015年獲頒紫綬褒章。2019年獲頒第67屆菊池寬獎。
淺田老師戮力創作,著作等身,獲獎紀錄無數,並於2011年擔任第16任日本作家俱樂部會長,為期六年。暌違五年的最新力作《有母親等待的故鄉》,出版後大獲好評,讀者讚譽為讓人止不住眼淚、讀後會從身子骨暖起來的故事。 

淺田次郎作品輝煌獲獎紀錄:
  《穿越時空.地下鐵》榮獲第16屆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
  《鐵道員》榮獲第16屆日本冒險小說協會獎特別獎、第117屆直木獎
  《一路》榮獲第三屆本屋時代小說賞得獎作
  《壬生義士傳》榮獲第13柴田鍊三郎獎
  《中原之虹》榮獲第42屆吉川英治文學獎 
  《無盡夏天》榮獲每日出版文化獎
  《請切腹》榮獲第一屆中央公論文藝獎、第十屆司馬遼太郎獎
  《歸鄉》榮獲第43屆大佛次郎獎 

譯者  葉廷昭
文藻外語學院畢業,現為專職譯者。
譯有:《64》《高度狂熱》《動機》等多部橫山秀夫作品、淺田次郎動人新作《有母親等待的故鄉》。若對翻譯有任何疑義,歡迎來信指教:kukuku949@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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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格

商品編號:06600027
ISBN:9789861338781
EISBN:9789861338804
304頁,25開,中翻,平裝,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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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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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奇蹟的故事(編按:本文涉及小說劇情,請斟酌閱讀)
文/淺田次郎

〈鐵道員〉是我的第一部短篇小說,於一九九七年四月出版。

按照慣例,作者必須用一句話來表達單行本的故事內容。這部作品的初版,在書腰上有這麼一句話:

發生在你我身上的溫柔奇蹟。

意思是,這是一本以「奇蹟」為主題的短篇集。

這樣講聽起來有點害臊,但我認為這句話說得非常好。希望各位讀完這八個故事,內心也能出現一點小小的奇蹟。

我不相信敬神拜佛的功德和利益,凡是科學無法說明的事情我一概不信,好比占卜、命運、靈異事件等等。太過實際不是一個小說家該有的特質,但我就是太想成為小說家,才會走上不信神佛的人生路,這也無可奈何。

然而,我相信真摯的苦思和努力不懈,可以帶來奇蹟。至少,我相信「奇蹟般的結局」是真的存在。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我這個人都沒有了不起的才能。所以對我來說,當上小說家本身就是一種奇蹟。就好像一個夢想飛上天空的少年,成天胡亂揮舞臂膀,結果竟然變成一隻小鳥。

我知道這種內在的奇蹟,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

一九九四年我開始寫《蒼穹之昴》這部長篇小說,耗時一年半左右。

一完稿我就急著寫出大量的短篇作品,這種觀念跟我以前在自衛隊服役的經歷有關。換句話說,軍人在完成某一階段的訓練後,身上特定的部位會獲得強化。與此同時,也會有某部位的肌肉退化。因此,要補其不足才能保持整體的戰力。

我花了好一段時間寫長篇小說,遺忘了寫短篇小說所需的犀利觀點,以及言簡意賅的寫作能力。我必須聚焦在明確的思想和主題上。

打個簡單的比方,跑完馬拉松體態鬆弛了,現在要改練短跑把肌肉練回來。

九月我一寫完長篇,立刻寫了兩部短篇,發表在集英社和文藝春秋的文學雜誌上。也就是本書中收錄的〈鐵道員〉和〈惡魔〉。

過去我一直認為自己適合寫長篇小說,幾乎沒有寫過短篇小說。當我把那兩部短篇小說交給編輯以後,心情就像短跑選手緊張地關注著賽跑成績。

挑戰短篇小說既是一種鍛鍊,也是在考驗我自己的寫作天賦。

把兩部短篇小說交給責編的那一天,對我來說比等待直木獎的評審結果還要漫長,那天我真的很憂鬱。

幸得兩家出版社的厚愛,兩部短篇同時在《小說Subaru》和《ALL讀物》的一九九五年十一月號刊載出來。

〈鐵道員〉和〈惡魔〉是同一個時期的作品,風格卻截然不同。

〈鐵道員〉是從第三者的角度來寫,而且用各種對話描述了許多細節。

〈惡魔〉比較像是第一人稱的私小說,屬於相對冷硬又平鋪直述的故事類型。

我刻意運用兩種不同的寫作手法。也就是說,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擅長什麼,乾脆嘗試兩種對照性的方法。

現在回過頭來看這兩部作品,我覺得當時的自己實在傻得可愛。

四十二歲的我跟十九歲的我幾乎沒差別,就好像深夜飆快車的大卡車駕駛,只想著怎麼樣才能開快一點。

〈情書〉是參考我身旁的真實故事寫成的,過去我也經歷過一段荒唐的歲月。俗話說,事實比小說更加離奇,那篇故事真的就是這樣。那次寫作經驗也讓我深刻體認到,小說題材不是自己求來的,而是老天爺給的。我的人生走了不少冤枉路,也多虧走過那些路,才寫得出這樣的故事。這是〈情書〉帶給我的體悟。

〈老街區〉寫的是我深惡痛絕的童年經歷。當然,情節多少有修改過,但大部分都是實際發生過的事。

那時候我直木獎落選了,情緒也跌到谷底,偏偏小說雜誌的截稿期限又要到了,我就跟編輯哭訴,自己只寫得出這種難堪的小說。不過,事後同樣回過頭來看,那個故事真的只有在當初那種情境下,才寫得出來。換句話說,《蒼穹之昴》沒有落選直木獎的話,我永遠不會寫出〈老街區〉這樣的故事。

當初我真的是被逼急了,非得寫一些平常不敢寫的東西才行。

〈伽羅〉這個故事是用來紀念我的前半生。我在時裝界打滾了好一段時間,有空就寫一些不賣座的小說。現在我去街上,逛女性時裝店的次數反而比去書店還要多。平常走在路上我會端詳女性,並不是有什麼不軌的企圖,純粹是長年來養成了觀察流行趨勢的習慣。

〈盂蘭盆會〉開頭的第一句話,我自己每次讀都會情緒激昂。〈惡魔〉和〈老街區〉也有夾雜我個人的經歷,那些經歷總結起來,就是〈盂蘭盆會〉開頭的第一句話。

故事的最後,千惠子突然有一股想生小孩的衝動,猶如一把火焰自心底噴發。其實這也是我持續寫小說的原動力。

〈窩囊的聖誕老人〉則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祕密。

我在寫短篇小說的時候,一直想在故事中留下我最真實的樣貌。這種心情,有點類似米開朗基羅在西斯汀禮拜堂留下自畫像一樣。各位讀者可能會感到很意外,但認識我的人看到這一篇的主角柏木三太,肯定會噴笑吧,因為那根本就是我啊。

〈獵戶座的邀約〉應該是最有我個人風格的小說吧。

我還記得這篇故事寫起來很順,幾乎不需要思考。應該說我很適合寫這種故事,簡直是拿手絕活吧。要是有陌生的外國人問我寫作的風格,我大概會用這部短篇充當自介的名片。

這部短篇集《鐵道員》是不是跟書腰上說的一樣,在各位心中引發了奇蹟,老實說我也不得而知。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對於把小說家當成畢生志願的我來說,這部作品確實帶來了奇蹟。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像故事中的老站長一樣,在倒下來的最後一刻,依舊堅守自己的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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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閱

◎鐵道員

從隧道的圓形出口望去,幌舞車站就在前方。白雪靄靄的終點站,背景坐落著採礦場的廢棄建築,以及形狀像怪物的輸送帶。

駕駛員和仙次指著臂木號誌,共同進行指認呼喚應答。探照燈照亮紅磚砌成的月台,往年停滿敞車和列車的調車場,如今成了一望無際的雪地。

「你看,老爹。好像童話故事的場景喔。」

列車開過軌道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模糊。年老的幌舞站站長,提著油燈站在細雪紛飛的月台上。

「我們都通知晚五分鐘到了,乙松先生還站在那等,外頭氣溫零下二十度耶。」

乙松站在月台邊,厚實的國鐵外套積了一層雪,深藍色站長帽的帽帶,也端正地套在下巴上。只見他以挺拔的姿勢,舉起戴著手套的手掌,對著列車進來的方向做出指示。

「乙松先生真帥氣啊,簡直就像一幅畫。」

「你啊,年輕小伙子沒大沒小,不會叫站長嗎?看仔細了,那才是真正的鐵道員。現在那些JR站長跟他沒得比,連制服都不穿了,只會窩在車站的辦公室裡。」

「唉……我看到都快哭了。」

駕駛員踩下汽笛,拉起煞車。柴聯十二型列車發出震天巨響,總算在終點站停下了。

月台上只積了薄薄一層雪,都是列車遲到這五分鐘還沒清的。乙松的長靴踩在雪上,慢慢走了過來。

「喲,老乙,這裡好冷啊。不好意思,我們遲到了。」

仙次咧嘴一笑,走入月台。

「沒事,別介意。新年快樂啊。」

「謝謝,也祝你新年快樂。其實呢,我本來是想陪你一塊過年,沒想到秀男那小子帶孩子回來了。」

「是喔,秀仔也當爹啦?這麼說來,阿仙你不就當爺爺了?長孫一定很可愛吧?」

「那當然啦。」

仙次總覺得自己在對乙松吐出白色的毒霧,便用手套遮住嘴巴。

「我是有找秀男那小子來跟你拜年,但他們明天就要辦公了,還請你多多包涵啊。」

「好說好說,秀仔當上札幌總公司的課長,忙一點也應該啦。你跟他說,叫他不用放在心上。」

「春暖花開前,我一定叫他來給你賠不是。那小子剛進公司的時候,還誇說只要自己有一口氣在,一定保護幌舞線不被廢掉,結果卻搞成這樣。真是不好意思啊,都怪我教出了一個不成材的廢物。」

仙次脫下帽子,露出光禿禿的腦袋致歉。

「阿仙,別這樣。你可是美寄中央車站的站長,你道歉我怎麼承受得起呢。」

乙松表現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繞過仙次身旁,探望列車駕駛座。

「辛苦啦,要來站裡暖暖身子嗎?」

駕駛員答話時盯著仙次低頭道歉的背影。

「雪下得挺大,我要回去了,站長。」

「這樣啊……哈,你叫我站長,一定是阿仙吩咐的吧?站長這個稱號,我聽著彆扭,整個車站也沒其他站員啊。」

乙松從背後抽出指揮用的小旗子,彎下鶴骨松姿的高䠷身板,拍拍仙次的背。

「阿仙,你是不是又胖了?」

「有嗎?」仙次總算抬起頭來說話。

「可能新年吃太多了吧。我帶了一點伴手禮,是我老婆要給你的。」

「哎呀,真是多謝,總算有過年的感覺了。你先進去吧,我送完上行列車就過去。」

乙松要送最後一班列車折返,仙次也沒多逗留,直接跨過鐵道走向車站。

幌舞車站保有大正時代的典雅韻味。候車室空間寬敞,天花板也特別挑高,上頭還有幾根橙黃色的大梁,三角形的天窗鑲崁著浪漫的彩繪玻璃。

木製驗票口的牆壁上,還掛著活像失物招領般的國營鐵路時代車輪標誌。每張長椅都是老古董,散發著黯淡的光澤。

仙次心想,好歹留下這棟建築吧。他在煤油暖爐邊烘手取暖,久站的身子終於能坐下來休息一下。

寂靜中,響起了列車的汽笛聲。

「讓你久等啦──嘿,你瞧瞧,旁邊的雜貨店也關門了。」

乙松進入車站,捲起小旗子指著站前的方向,身上還帶著雪的味道。

「咦?真的耶,老太婆她怎麼啦?」

這附近唯一一家苦苦支撐的雜貨店,壞掉的屋簷沒修,連燈也沒開。

「她兒子在美寄買了間公寓,總不能把年過七旬的老太婆撂下吧?現在可好啦,我這車站也得賣些香菸和報紙了。」

「得了吧,老乙。你一個人要賣票,還要打掃環境、保養線路。何苦連小賣店的生意都往自己身上攬?」

「話不能這麼說。幌舞這裡還有百來戶人家,而且都是老頭子和老太婆,總會需要看報紙吧?」

辦公室傳來哀傷的演歌,感覺車站都要被廢土山的影子罩住了,仙次點了一根菸。

「好啦,來慶祝新年吧。我帶了札幌在地的酒,是秀男準備的。」

「不好意思啊,還讓你老婆準備一大盒年菜。我老婆走了以後,過年我也不知道要幹啥才好。」

「靜枝她走幾年了?」

「沒幾年,前年才走的,總覺得都過十年啦。」

「老乙,你寂寞嗎?」

「還好啦,這裡也有不少孤家寡人的老頭子和老太婆,不寂寞。把菸熄了,一起進去裡頭吧。」

喝酒之前,有件事得先說清楚。

「對了,老乙,我明年春天有機會拿到新站大樓的缺。」

「這樣喔,那挺好啊。」

「所以我是想,看你要不要也過來美寄這邊。新站是十二層樓的大建築,還有玻璃帷幕的電梯,而且是東京的百貨和JR共同出資的。那地方我來管,多少有資格提出一些任性的要求嘛。」

「哈,都說是任性的要求,那就別麻煩了。」

仙次知道自己用詞不當,一時語塞。

「感謝你啊,我心領就好。」

「老乙,這是為何?」

「那些新玩意太可怕了,我連電扶梯都不敢搭呢。雖說我們都是鐵道員,你有本事幹到美寄中央車站的站長,我怎麼跟你比呢。」

「老乙,你很擅長搞機械不是?」

「沒有啦,我也只懂鐵路的玩意。又沒受過正規教育,都是前輩拿著鏟子敲我,讓我從實做中學的。那些東京的百貨公司員工,也只會當我是個野人吧。」

話題一中斷,雪夜安靜得令人害怕。

「阿仙,我是很感謝你兒子幫忙說情啦。」

「沒這回事,那傢伙大專畢業還占著高級職缺,多少有些升遷的機會,但公司的經營方針他還無權過問啦。」

「是喔,那就好。」

乙松肩上的雪塊都要結凍了,仙次幫他拍掉那些雪塊,卻找不到話說。

「你老婆還硬朗嗎?」

「好著呢,一樣吃得肥嘟嘟的──」

仙次突然想起了不堪的往事。

他想起乙松喪偶時,在醫院的太平間低頭不語的模樣。仙次的老婆始終無法諒解,為何乙松沒去見髮妻最後一面,甚至罵乙松是個薄情的人。

院方多次發出病危通知,乙松還是等到車站熄燈,才搭最後一班上行列車去醫院。仙次的老婆不斷打電話催人,卻催不到該來的人來見最後一面,也難怪她耿耿於懷。

當時,乙松穿著被風雪冰凍的大衣,在妻子旁邊低頭不語。仙次的老婆推搡乙松,質問他為何連一滴眼淚都沒掉?乙松只是喃喃地說道:

「我是鐵道員,怎能為自家人的事落淚呢。」

乙松緊抓住大衣下的膝頭,依舊連一滴眼淚都沒掉。仙次看著乙松,蒸氣火車的運轉聲和油煙味在腦海中鮮明回放。

「我說阿仙──」

乙松脫下帽子罩在暖爐邊,紅色的飾帶都褪色捲曲了。那是國鐵時代的深藍款式,上頭還掛著鐵輪的徽章。仙次頂著新的藍色帽子,一比之下反倒有些自慚形穢。

「怎麼啦?」

「先別管我了,說說那一輛柴聯列車會怎麼處理吧?」

「這個嘛,柴聯十二型列車好歹也是昭和二十七年(一九五二年)製的老古董,我們以前在蒸氣火車上鏟煤的時候,就已經有那玩意了。」

「所以,要當廢鐵處理囉?」

「那玩意也貢獻夠久了。」

柴聯十二型列車剛出廠值勤的那一天,他們都還記憶猶新。

當時,仙次手握粗繩打磨蒸氣火車的底部,乙松則在煤水車上鏟著煤礦。鐵道旁擠滿了村民和礦工,全新的柴聯十二型列車一出隧道,所有人像打了勝仗一樣高聲歡呼。

──天吶,阿仙!你快看,柴聯列車來了,是柴聯十二型列車!

乙松在煤水車上揮舞鏟子,群眾的歡呼聲不絕於耳,直到站長來月台收下路牌(譯註:維護行車安全的一種舊式憑證),歡呼聲才消停下來。

「哎,當年鏟煤的小伙子也快退休了,要一台列車再咬牙幹下去,也太苛求了。」

「老乙啊,那輛柴聯十二型列車,大概是全日本最後一輛了。好好商量一下,應該會有博物館或鐵路公園願意收下吧。」

「那也請博物館收下我,拿我去展覽吧。」

二人終於齊聲大笑。

「好啦,慶祝新年唄。」

月台的燈都關了,候車室中只有淡淡的雪光反射。

「哎呀,有人忘了東西。」

牆邊的長椅上放著一尊塑料人偶,雙手癱在兩旁。

「怪了,剛才還有個孩子在這裡玩人偶,不曉得什麼時候回去的。」

乙松衝出方正的候車門廊,在黑暗中環顧站前。

「是塑料製的丘比娃娃啊?還真是過時的玩意,客人的嗎?」

「不知道,有個我沒見過的小女生,剛才一直在這玩。」

「喂,老乙,這附近怎麼會有你沒看過的小女生?」

「可能是過年回鄉的吧,沒準是搭車子來的。對了,差不多這麼大,長得很可愛,還背著一個紅色的書包。」

「還有背書包啊?」

「也許今年春天剛上小學,家人買給她的吧。真的好可愛,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還一直叫我看,都不肯離開我旁邊呢。」

「老乙,你喜歡小孩嘛。」

乙松沒有孩子。

辦公室的後面有個三坪大小的起居室,還附帶廚房,那裡就是乙松住的地方。小小的佛壇上有一張父親的制服照片,還有老婆年輕時拍的照片。

仙次上完香,盯著照片好一會。

「老乙,沒你孩子的照片嗎?」

「沒有,才出生兩個月就走了。」

「叫什麼名字?」

「雪子,十一月十日初雪那一天生的,就取名雪子。阿仙,你以前是不是有說過,我們兩家應該結成親家啊?」

「喔,我想起來了。好像是秀男讀中學的時候吧,我問他以後要不要娶你家雪子,他還鬧彆扭不肯抱雪子呢。」

乙松和仙次圍著小圓桌,共飲沒熱過的酒。關掉收音機後,涓涓流水聲聽了挺煩悶。

「說來丟人吶,我現在還會算雪子的年紀。如果她還活著,也該十七歲啦。」

「畢竟是老來得子嘛,會牽掛也應該。」

「雪子出生的時候,我都四十三歲了,我老婆也三十有八。好不容易盼來的孩子,就這樣沒了,遺憾吶。」

乙松難得吐露怨言。

 

佐藤乙松察覺售票口有人,從睡夢中醒來。精準的掛鐘敲響了深夜十二點的報時聲。

「站長先生,站長先生?」

來者從壓克力板的開口處,溫柔地呼喚乙松。

「誰啊?這麼晚還跑來,是有人生了重病嗎?」

旁邊的仙次用坐墊蓋住腦袋呼呼大睡,乙松放輕腳步,生怕吵醒老友。打開窗簾一看,有個圍著紅色圍巾的女孩子,手肘撐在售票口上。

這孩子比昨天的小女孩大多了,但單眼皮的神韻很像。

「喲,妳是來拿忘在這裡的東西嗎?」

少女點點頭,乙松在睡衣外面套上一件棉襖,前往候車室見客。外面的雪已經停了,月光透入候車門廊,映出一道長長的光華。

半空中隱約聽得到寒風呼嘯的聲音。

「妳是那孩子的姊姊啊?」

乙松把人偶交給少女,少女嫣然一笑:

「我妹哭著說她的娃娃不見了。」

「妳真是好姊姊。我在這一帶沒見過妳們,妳們打哪來啊?」

乙松猜想,這麼白淨漂亮的女孩子,肯定是大都會來的吧。

「我們是佐藤家的人,住在神社附近。」

「這樣啊。不過,這附近的人都姓佐藤,大叔我也姓佐藤。呃,妳說是神社附近的佐藤家,所以是賣油的那一戶?」

少女搖搖頭。

「那麼,妳是伊佐先生家的孩子?還是虎夫先生家的孩子?」

少女默默搖頭,似乎不太想回答這問題。想必家中的大人也告訴過她,這個村子只剩下風燭殘年的老人家吧。

「我們回來爺爺家過年。」

乙松決定不再深究:

「妳一個人走夜路太危險了。這附近雖然沒有熊出沒,但不小心掉進雪坑或是從土堤摔下去,可是會出人命的。我送妳一程,妳等會。」

「沒關係,不用麻煩了。反正沒多遠,月光也挺亮的。」

這少女應對得體,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

「妳幾歲啊?」

「十二歲。」

「喔,那該上中學了吧?個頭有點小。」

「我才小學六年級,還沒上中學呢。呃,站長先生──」

少女欲言又止,踩小碎步忍著寒顫。

「啊,要上小號是吧?驗票口出去右轉就是廁所。妳等會,我幫妳開燈。」

乙松悄悄打開辦公室的門,按下配電盤的開關。電燈閃了幾下,照亮積雪的月台。

「呃,我一個人會怕,陪我一起去好嗎,站長先生?」

「好好,我陪妳去。」

少女稍微欠身,握住乙松的手掌。

「好啦,沒啥好怕的,乖。」

乙松牽起嬌小的手掌,不禁悲從中來。他把昨天那個小女孩,還有小女孩的姊姊,看成了無緣的女兒。現在的生活再三個月就要結束了,這也是他感傷的原故。

要不是雪子染上風寒,也該快快樂樂長大,而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也會每晚陪著女兒去上廁所吧。一想到是自己的工作害死了女兒,乙松的心好難受。因為他讓女兒出生在連醫生都沒有的小村子,住的也是辦公室旁簡陋的小房間,房內經常透著寒風。

在廁所前等待少女的片刻,乙松茫然地凝視對面的月台。

十七年前,某個大雪紛飛的早晨,乙松就是在那個月台,送走老婆和她懷中的女兒。乙松像往常一樣,執行指認呼喚應答,送走妻女搭乘的柴聯列車。那天晚上,妻女同樣搭著柴聯列車回來,但襁褓中的女兒已經涼了。

「你女兒都死了,你還有心情揮舞旗子迎接列車?」

妻子抱著女兒跪在積雪的月台上,對乙松說出這句話。

那時候,乙松是怎麼回答的呢?

「我畢竟是鐵道員,除此之外也沒法做什麼。我不站在月台指揮,大雪中誰來引導列車呢?轉轍器也要有人操作才行,其他孩子放學後也等著回家。」

妻子反駁:

「是啊,你的孩子也回來了,變得像冰雪一樣,冷冰冰的回來了。」

夫妻生涯中,那是妻子唯一一次對乙松發火。

妻子將死去的女兒塞到他懷中,那重量幾乎令他站不穩,也是他背負了一輩子的沉重。他記得很清楚,那重量連冰凍的轉轍器都比不上。

另一道聲音也在記憶中浮現:

「伯父,雪子妹妹死掉了嗎?」

是秀男的聲音。那時秀男拋下身上的帆布包,擠到他們夫妻中間,從呆若木雞的乙松手上搶走雪子。

「天吶,雪子太可憐了。不是說要把她許配給我嗎?伯母,節哀啊。不過,伯父也是為了大家揮舞旗子的,您就別埋怨他了。好嗎,伯母?」

乙松將難過的回憶揣入懷中,拉緊棉襖低頭不語。

他心裡想的是,等到春天失去鐵道員的身分,應該就能痛哭一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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