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陳雪最動人的自傳式散文《少女的祈禱》
小說家陳雪最動人的自傳式散文《少女的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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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編號:06800001

少女的祈禱

作者 陳雪
出版日 2022-09-01
定價 $380
優惠價 79折 $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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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小說家陳雪最動人的自傳式散文,從夜市小販、超級業務員,到專業小說家之路,一步一步,被凍結在衣櫥裡驚惶的女孩終於走出黑暗,成為一個說故事的人
★房慧真專文推薦,簡媜、張曼娟、楊双子、吳曉樂、林立青、林楷倫、DJ JOJO動容分享

我們就這樣搭著那輛破舊的貨車,駝滿貨物,隨著命運漂流,一站熬過一站,一場做過一場。雨天炎天,無論季節如何,夜市裡都有我們一家五口慌亂的身影,在燈海裡泅泳。

沉重的往事如水,或許一輩子都會在我心裡流淌,然而我知道,隨著這些被寫出的故事,使我成為了一個說故事的人。

童年突逢轉折,驚惶不安的女孩穿梭在夢境與真實、童稚與中年之間,在黑暗中張大眼睛、側耳傾聽,拾取生命中早已碎裂的斑斑往事。
那些曾經被轉化為小說題材隱約書寫過的故鄉、市集、家人、傷害、救贖,那些掙扎、跋涉、爬行、逃亡、追悔,都將透過文字,還原為最真實的血肉。
小說家的文字解除了櫥櫃的封印,喚醒黑暗中的女孩,讓她於文字裡重新成長一次。然後站立地面,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一歲一歲,一年一年,從十歲,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穿過記憶的河,勇渡險灘,抵達彼岸。
活過慌亂的年少,撐過驚惶的年輕,熬過動盪的中年,來到真實的歲數,真正地成熟。

∕動容推薦∕

▏小說家復刻場景的能力令人驚嘆,像照相機般的瞬間記憶能力,陳雪有一雙令人羨慕的眼睛,這雙眼睛在《少女的祈禱》裡不是她習用的寫小說全知的上帝視角,而是一雙人類學家的眼睛,喧囂熱鬧的八○年代成了陳雪的絕佳田野,她在其中採集素材,除了以擅長的說故事能力驅動,將萬花筒下繽紛的舊世界細筆描繪、拓樸出來,亦見功力。
——房慧真

▏不管是小說或散文,陳雪的創作有種迷魅的氣息,令人忍不住閱讀下去,想要沉浸其中,那些細節與結構,熨貼著讀者心靈,也撩動著隱隱的不安。
——張曼娟

▏每個創作者心底都有一座迷宮,所有的書寫都是為了找到出口。《少女的祈禱》真摯記述迷走軌跡,以無比的耐性嘗試企及迷宮核心——那麼,陳雪找到迷宮的出口了嗎?這個問題,我沒有答案。可以確知的是,全書縱橫來去的迷走軌跡,宛如筆畫一筆一筆地勾勒了作家陳雪的誕生,其坦白誠懇令人折服,其迷惘痛苦使人捫心。《少女的祈禱》作為一道敞開的迷宮入口,毫無疑問是認識陳雪不可繞過的一部散文集。
——楊双子

▏臺灣的市場夜市給人的印象多半是新鮮實惠,充滿美食小吃,生猛而有力的喊賣,平價而實惠的享受,所有人都負擔得起,能夠在裡面滿足生活的需求。
只是對於夜市裡的人來說,如何在其中「補貨」,用一臺車打包所有家當,盡力地求取空間,撐起一個家,卻很難描述那裡的人情世故,那種期待著孩子可以離開市場,卻又在我成年以後,工作求職不順時,跟我說「乾脆回來擺個攤,賣點小東西」的關心和提醒。
讀完這本書以後,我不知道怎麼描述,但我覺得自己的心裡被塞得滿滿的,想起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過去看過的場景,而且開始懷念起自己還小的時候。
我覺得這本書很好,好像把我拉回一段一段過去在市場裡面,什麼都懵懵懂懂,在攤位上晃頭晃腦的時光。
——林立青

▏有沒有貼在門板偷聽的經驗?有沒有貼在門板講話給別人聽的經驗?作者與讀者之間隔了道多厚的門,在雙方不同的聽覺與話語之間,完全不能交流的經驗有好些,但陳雪輕聲對著門板說,清楚猶如耳語。我在她的世界遊迴,家族、愛情、寫作三者交錯乘以自己與陳雪,不斷疑問又共感地不斷解答。作為讀者的我與陳雪的那道門,只有耳膜的厚度,或說,只剩我的耳膜與輕如雪聲的悄悄話,卻清楚入心。
——林楷倫

【作者簡介】陳雪

小說是本業,寫散文療癒自己。曾獲2022年台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首獎。
著有小說:《你不能再死一次》《親愛的共犯》《無父之城》《摩天大樓》《迷宮中的戀人》《附魔者》《無人知曉的我》《陳春天》《橋上的孩子》《愛情酒店》《惡魔的女兒》《蝴蝶》《惡女書》等。
散文集:《不是所有親密關係都叫做愛情》《同婚十年:我們靜靜的生活》《當我成為我們:愛與關係的三十六種可能》《像我這樣的一個拉子》《我們都是千瘡百孔的戀人》《戀愛課》《台妹時光》《人妻日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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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獎紀錄

博客來/誠品/讀冊選書.
聯合文學選書.大誌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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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度
金石堂年度十大影響力好書入圍
Openbook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入圍
Readmoo年度華文大獎人氣作家入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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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格

商品編號:06800001
ISBN:9789861338361
EISBN:9789861338378
256頁,25開,中翻,平裝,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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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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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推薦序:浮華與腐朽的失樂園    房慧真
序曲:迴旋曲 

▏輯一
第一章:牧歌
第二章:寶藍色的夜
第三章:梅花座
第四章:雙面母親
夢途上.之一 

▏輯二
第五章:街邊的醬菜店
第六章:流鼻血的孩子
第七章:遙遠的琴聲
第八章:松林的低語
第九章:紅樓夢與十二軍刀
夢途上.之二 

▏輯三
第十章:黑暗中的星光
第十一章:清晨的菜市場
夢途上.之三 

▏輯四
第十二章:流浪者之歌
第十三章:廟東夜市
第十四章:在廢墟中寫作
第十五章:少女的祈禱
第十六章:暴風雨
夢途上.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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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界推薦

推薦序
浮華與腐朽的失樂園                
房慧真

敘事的位移是必然的——過去從來就不是固定休止的景觀,而是再視。不管願意與否,我們都是螺旋行進,從過往創建新物。
─—王鷗行《此生,你我皆短暫燦爛》

故事以田園牧歌般的場景開頭:「我們是住在一個竹林圍繞的小聚落裡的五口之家,父親是木匠,母親是裁縫,爺爺種田,奶奶在編織草帽,傍晚時煙囪炊煙裊裊,在外頭田野裡玩耍的我,聞到飯菜香就知道要回家吃飯。」

在前現代的「樂園」,竹林圍起的小世界裡,三代同堂、男耕女織、雞犬相聞、自給自足,關於一個和樂家庭的所有條件皆完備,圓滿地就像天上的一輪明月。既然有「樂園」,隨之而來的就是「失樂園」,滿月映進水盆,晃蕩搖曳,呈現不規則的變形,隨時可伸手打破、絞碎。父母投資失利導致破產,家庭瞬間分崩離析。在一個十歲孩子的眼中,母親離家不知去向,父親終日在外奔忙擺攤營生,就地放養三個頭蝨兒,三姐弟有一餐沒一餐,從寧馨兒倒退回文明邊緣的幼獸,匍匐求生。

我輩孤雛、漂浪之女、夜市人生……類似這樣的「情節」,在陳雪早期的小說作品裡時常作為背景的鋪墊。《少女的祈禱》是陳雪少見的散文作品,近年來散文化的小說,以及試圖虛構的散文,早已讓這兩種文類的邊界互相滲透。看小說家「閒筆」寫散文,總是別有興味,散文是作為一獨立個體?或者是為了被寫入小說而準備的片段,可視為前往小說之途的「半成品」?《少女的祈禱》是帶有小說感的散文作品,往往以說故事當引擎啟動,起飛之時,能營造出「類小說」的幻術時刻。我們能說陳雪的小說皆為虛構,散文皆視為真實,這樣截然斷開的分判嗎?以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為例,他的小說有個「羅斯系列」,裡頭的主角都叫做菲利普.羅斯,和作者的年齡相當、職業遭遇以及社會地位都相同。當小說家極其難得地寫出一本關於父親的「紀實」非虛構作品《Patrimony:A True Story》,書評家提醒讀者,「True Story」裡的作者像一條滑溜的蛇藏閃得厲害,草灰蛇線的蹤跡不易發覺。小說家筆下散文的文類曖昧性,用陳雪自己的話來說:「它可能來自於真實,來自於夢,可能來自於想像。」「構思想像、筆記殘稿,以及夢境,全都雜揉在一起。」書中穿插的三篇〈夢途中〉是真實與虛構之間的隘口,在散文集裡有種跨越陰陽兩界的過渡效果。

《少女的祈禱》的主旋律,是摧毀樂園的颶風般的狂暴力量,是如一顆巨大隕石撞擊進來的八○年代。一九七○年出生的陳雪,一九八○年正是十歲,小學四年級。那是臺灣錢從腳目淹到喉頭的年代,六○年代從進口替代轉為出口導向,標誌著從此離農從工,臺灣進入工商業時代,設置加工出口區、啟動石化重工業,七○年代推動高科技產業及十大建設,一路厚實累積到了八○年代,創造七百億的外匯存底。一九八六解嚴前一年,在鹿港發生反杜邦運動,股票剛突破一千點,此時的經濟連同頻繁的街頭抗爭一起噴發,從一九八六到一九九○短短五年間股市從千點衝上萬點,地下經濟大家樂也活絡,飛上雲端也頃刻跌入地獄,八○年代的鴻源投資公司標榜四分利,發錢的時候一籃一籃的現金搬到現場,每月按時發放,很是壯觀,鴻源案爆發時受害者十六萬人,損失近千億元。還有五鬼搬運掏空的十信案,受害者十萬人以上,六十多家中小企業面臨破產。

書中寫到夜市的商家泡膨風茶給客人喝,泡的不是茶葉,而是茶枝。膨風的八○年代,消風時就有人跌下來,那是木匠爸爸與裁縫媽媽,學得一身好手藝,自貧瘠的農家脫身,安分守己也能度過波瀾不驚的一生。在那個慾望隨著經濟不斷膨脹的年代,亟欲翻身者很難不自動走入圈套,勤奮的父親賺錢買地蓋透天厝,一家五口不必再蝸居於老舊破陋的三合院,夢想之屋落成亦是幻滅之時。天花板雕上木刻裝飾,其下吊掛著一座水晶燈閃耀著,大人們的聚會小孩被趕到門外,孩子看見桌上有難得成套的宴客餐具,「那材質我說不上來,不是純白也不是米白,一種帶著溫潤光澤,偏灰,卻閃著光的質地。」曖曖內含光,有什麼說不出的邪惡正蠢動萌芽,敏感早熟的孩子事後回想,那大概就是破產的前兆。

小說家復刻場景的能力令人驚嘆,像照相機般的瞬間記憶能力,陳雪有一雙令人羨慕的眼睛,「那時沒近視,世界明亮清澈,過眼不忘。」這雙眼睛在《少女的祈禱》裡不是她習用的寫小說全知的上帝視角,而是一雙人類學家的眼睛,喧囂熱鬧的八○年代成了陳雪的絕佳田野,她在其中採集素材,除了以擅長的說故事能力驅動,將萬花筒下繽紛的舊世界細筆描繪、拓樸出來,亦見功力。

〈紅樓夢與十二軍刀〉是書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一篇,寫盡八○年代的浮華與哀傷,在花團錦簇的繁華盡頭已顯衰敗,就像「紅樓夢」的寓意,那不只是日後讀中文系的長女將會熟悉的經典文學作品,在這裡,是離家母親上班的所在。紅樓夢裡沒有大觀園只有失樂園,令孩子陌生的脂粉氣味,濃妝豔抹的母親,與假日才回來服裝店幫忙叫賣,洗盡鉛華的母親十分不同。八○年代彷彿人人口袋裡都有滿溢出來的金錢,破產後父親來到夜市賣衣服還債,生意強強滾,商家惡性競爭,母親把在酒店結識的結拜兄弟們─潭子十二軍刀請回來,幫忙圍事。母親在臺中的生活習氣氳氤裊裊如影隨形:私人賭場、賭博電玩、黑道圍事、一清專案、豬哥亮、許不了的餐廳秀,還有木瓜秀、脫衣舞、噴乾冰的水果船、聖代冰淇淋……睜著晶亮眼睛的孩子宛如劉姥姥進大觀園,盡是些從前鄉村經驗無法覆蓋的新奇事物。時代揮霍得流出油汁,孩子們被十二軍刀叔叔們帶去逛百貨公司看餐廳秀吃滋滋冒煙的牛排,稍微「窮困」的時候,母親和阿姨們叫排骨便當回來吃,總不忘給小費,晝伏夜出的小姐日上三竿仍沒食慾,排骨往往咬不了幾口就丟給寵物狗吃,餘裕的剩餘,仍是富足。小姐們合租的房子二十四小時麻將桌上人流不息,桌上仍是大量且剩餘的雞腳香腸滷味,鋪滿了一桌,鋪張揚厲是時代風格,孩子隱隱聞到食物臭酸味,與阿姨們的香水也無法掩蓋住的腥味,象徵關係的混亂。誇富宴的背面是女孩跟著父親來早市擺攤,看到一個紅白條紋的塑膠袋飛了起來,像斷線的風箏,吸引著女孩,「我想去追那個袋子,就小跑了幾步,鼻腔裡都是蔬菜魚肉的味道,過午了,生鮮變成腥腐,刺激著我的味覺,感覺那逐漸變質的氣味寫盡了生命的艱難與人世的蒼涼。」

〈流浪者之歌〉寫的是九○年代一夕之間拔營就走的流浪夜市,像費里尼電影中的流浪馬戲團,只是這回把債幾乎還清的父親、從酒店返家的從良母親、考上國立大學的優秀長女,以及懵懂家中變故而平安長大的弟妹,顯得「正常」多了。作者再度發揮精細準確的復刻能力,從流動夜市洞悉人性的攤位路線配置寫起,遍及擺攤人家群像,那都是和父母親一樣在八○年代泡沫經濟的浪頭衝浪不成,在海面上載浮載沉的人們,時而聚集時而流散。在夜市賣女性內衣的外省老兵、為娘家哥哥作保背債的女性、還有鞋廠小開,到外地設廠被朋友蒙騙,賠了上千萬,到夜市擺攤賣自家的庫存鞋。八○年代的十二軍刀與十二金釵紛紛退潮,再也不聯絡,「我們不拍照,不祭祖,不回憶,不留戀,我們把所有可以記錄往事,留存回憶的東西全都丟棄,我們用一種彷彿將時光與記憶消弭的方式,神奇地,隱匿了那中間近乎五年的時光。」五年在焦頭爛額忙著工作還債的成年人時間裡只是一瞬,對略知人事、敏感早熟的孩子彷彿一生,「我在十來歲的時候就已經老去了。」女孩大學畢業,在父親友人的公司當寄賣手錶的業務員,房子裡無數支手錶的聲音滴答滴達,催促快一點快一點,寫作的時間則在沙漏中不斷流逝,父親心一橫標會頂下來開了公司,少女差點也踏入八○年代不斷輪迴的膨脹坍陷的負債陷阱,在夢裡吶喊:「我不要。我說。聲音低啞得幾乎無法辨認。我長大了,我在寫作,我不要賣衣服。」

停!齒輪卡住、輪迴打斷,「有一個小屋,和一個露臺,養一隻貓。我要從早到晚寫小說,要看著夕陽落下,要趕著最後一點天光把句子寫出來。」作為陳雪多年的朋友,我知道「少女的祈禱」已經實現,卻不是終點,陳雪依然在路上,踽踽前進,祝福她寫作的時光綿長久遠。

(本文作者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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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迴旋曲

那兩日,他們五人在酒店某一層樓的會議室,持續著上午至下午連續四場共七個小時漫長的座談。深圳,豪華客房玻璃窗外可見矗立的高樓群塊,建築之間裸出的天空顏色灰藍,目前對他們而言還只經歷過從機場到酒店的嚴重塞車,從酒店房間走到各個樓層吃飯或開會,看不出這個城市的具體面貌。

她將於下午一點半在這場座談發言十分鐘。只有十分鐘。

「今天我要說一個故事,它可能來自於真實,來自於夢,可能來自於想像,可能來自於我自己寫作某一個小說片段,也可能是某一個未被寫入小說卻是為了寫作而準備的片段。」她已無法分辨此事來源,寫作二十年,人生經歷、完成作品、構思想像、筆記殘稿,以及夢境,全都揉雜在一起。她說。

臺下黑壓壓的,樣版而正式的會議中段,昏沉的下午時光,大家繼續發表討論著「城市文學」種種,她感覺緊張,但不知自己發抖了沒,即使有,也是無法察覺的,這樣的開始是不是令人感到突兀?她是否應該照稿演出,如其他人那樣。

然而自從住進這家酒店,每天幾次從電梯走出往回自己房間,就會迷失在那如迷宮般的走道,她在迷途間推翻自己的講稿,決定丟掉沉甸甸的嚴肅講稿,簡單說個故事。

「小時候,父親是個木匠,母親在工廠為人煮飯,我們是個鄉下竹圍聚落裡的五口之家,剛從老家分出來,擁有了自己的小小透天厝。」

時間因素,她像簡報似地盡量縮短語句。

「十歲那年父母與朋友投資失利,破產倒債,母親因此離家到城市裡工作還債,我們姐弟三人與父親繼續住在那個竹圍裡,半年後有天從鄰居姐姐家收到母親的來信。」

「母親在信中寫著抱歉與思念,請原諒媽媽有不得已的苦衷等等,幾個月的音訊全無換來一封信,信末寫著一個地址,交待如何搭乘交通工具,母親請求我帶著弟弟妹妹到臺中市區與她見面。」

她開始對臺下觀眾比手畫腳描繪那路線的複雜,「從竹圍到達臺中,交通不便路途遙遠,得先走二十分鐘林間小路到街上等公車,街上到豐原鎮的公車一天才四班,三十分鐘車程,到了豐原還得換一班到臺中市的公車,再搭四十分鐘。母親交待得十分仔細,他們相約在北屯區一個路口的公車站牌下。」

多年來累積的經驗,她仍然無法在演說時全然忘我,她總會留意到臺下有人眼光飄散,低頭看書,或起身離開。然而這次她盡可能不分心,她謹慎揀選字眼,卻又讓故事恣意流出。只有十分鐘。

「母親可能已經等候許久,變了模樣的母親,離家前還是長直髮梳攏耳後,瓜子臉瞇瞇眼,隨時都帶著歉意只好自嘲地微笑,母親生就一張美麗而哀愁的臉,然而在公車站牌下迎接我們的,是一個陌生人,或者說,那是已經變裝過的母親,眼睛明顯動過雙眼皮手術,頭髮染成淺金褐色,吹得又蓬又捲的法拉頭,穿著一襲鵝黃色洋裝,誇張的墊肩將她的身材比例如同臉上的妝容,都變成電視上走出來的人物。只有母親開心地抱起年幼的弟弟時,那一抹哀愁的微笑依然如舊。」

時間分秒流逝,她得製造出魔術。身為寫作者的她喜歡這種說故事的「一次性」,即興演出裡不能修改,經常會隨著聽眾的表情反應而改變節奏,劇情轉彎。非常想要記住的事她喜歡對誰說出來,說的過程,故事會被「他人」影響,無論更接近或遠離事實都無妨,像拾荒一般沿途撿拾可用的語句,亦像做夢,上一句還說著,後面的字句已經塞車,自動填補了敘事上的空洞,更像是偵探,一個腦子說,另一個腦子被各種方式激發著,一勺一勺舀出在記憶折縫裡的畫面,這些全部都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一次性。

「母親帶我們搭上計程車,穿過曲折街道,來到一個大建築物前,門前招牌寫著『敬華飯店』四個大字,這是從鄉村竹圍出來的人沒見識過的東西,門前鋪著紅色地毯,穿著制服的男士為我們開車門,飯店正門是淺茶色的玻璃。當玻璃門隨著人們走進而緩緩往兩邊退開,我們仨小孩都發出唔,一聲低呼。母親輕聲笑說,別怕,這是電動門。」

她確實看見了那個招牌嗎?敬華飯店這個名稱會不會是後來她與男友約會休息的地方,或者是某一次悲傷幽暗的逃亡中,獨自的居所?或者,年輕時在藝品店上班每日都要經過的路途,她會在飯店附近買早點。茶色的玻璃是夢裡時常出現的,電動門,一直都代表著鄉村孩童的某種城市經驗。

「我們仨都非常乖靜,緊跟著母親移動,飯店大廳寬敞,頂上有巨大的水晶燈,長櫃檯後幾個制服人員,母親對他們點點頭,我們就繼續往內走,走進一個母親說『這是電梯』的東西裡面,可以感覺到機械振動,車廂往上升,噹的聲音,門就打開,母親帶我們走出車廂,腳下又是暗紅地毯,軟而沉,會把腳步聲全吸走,直到一個房門口,母親按門鈴,門打開,喧鬧聲音像轉開電視那樣湧出來。」

她似乎聽見那突然湧現的聲音再次湧入她的耳朵,過了幾分鐘呢?時間還夠嗎?觀眾的耐性還在嗎?她瞥見同團的作家朋友,沒戴眼鏡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那是一間寬敞的房間,後來我知道那就是所謂的雙拼式套房,附有客廳,兩房,中間有門連接,可以關上或打開相通。屋裡都是人。喧鬧的聲音來自於電視、牌桌,連同母親在內共有四女四男,一張桌打麻將,另一桌打撲克牌,母親帶我們到電視前的長沙發,給了我們汽水跟餅乾,媽媽說她等一下就過來,說完就走向打麻將那桌,有人起身讓位給她。」

「電視播放著卡通,汽水是橘子口味,餅乾則是圓筒狀的洋芋片,上面有很多橘色的粉末,吃起來鹹鹹的。屋裡除了各種聲響,就是氣味,茶几上的滷味、魷魚絲、瓜子、沒吃完的便當、牌桌上的啤酒罐、花生殼,以及幾乎人手一支香菸熏繞,有人吃檳榔,女人的脂粉、香水,或體味,空氣濃稠近乎凍狀,各種氣味的懸浮粒子在飄,弟弟妹妹投入於卡通的情節,我只是四處張望。」

「那是個美麗又醜陋的地方,美麗在於柔軟的地毯,白色的化妝檯,華貴的吸頂燈,在於媽媽與其他阿姨臉上的妝容,醜陋在於凌亂與腥臭。」

「然而終於見到媽媽了啊,信件裡簡單語句寫著令人心碎文字的母親,消失後又復出的她,陌生而熟悉的她,自摸!我聽見母親大喊,然後走到我們身畔,一一摸摸我們的頭髮,又回到牌桌。」

她側著頭,感覺時間的流逝,得講快一點了。

「門鈴響,有人開門,走進來三個男人,西裝筆挺,油頭淨臉,身量都高大的中年男子,男人們一進屋,桌上的遊戲就都靜止了,母親將我們三人帶起,交給我一疊百元鈔票,慎重地說,帶弟妹下樓去吃牛排,在櫃檯旁邊的西餐廳,可以打電動玩具,媽媽忙完就去接你們。」

「我們穿過門口時經過西裝男人身旁,有濃重的古龍水氣味。」

她想起這座酒店的電梯,大廳入乘處有四座電梯,她總記不得從不同方位電梯出來,距離房間的方向就會改變,於是總在電梯與走道間迷路。

「我們出了門不遠就看見電梯,車廂門開,進入,門關,下樓,一切十分自然,我對於會操作這樣新穎的器械感到自豪,大廳右側果然有一個西餐部,我們點了一客牛排,三杯可樂,冰淇淋,桌面乍看是深褐色玻璃,按下右下方按扭,桌面燈光亮起,出現遊戲檯面,是小蜜蜂和小精靈。」

「東西都吃完,遊戲也玩過幾盤,弟妹毫不厭倦地投下一枚枚硬幣,我突然感覺不安,超過一個小時,或者更久,但母親卻沒有來。」

「我把電動關掉,說,我們回去了,弟弟似乎想反抗,但又被我的嚴肅嚇住,我到餐廳櫃檯付錢,拉著他們就進電梯,穿過櫃檯時感覺有奇異的眼光注視著我們,電梯門關上我腦中突然一黑,完了。」

「我根本不記得母親是住在幾樓,幾號房。」

「因為緊張我隨意按下了六樓,希望電梯快點啟動,電梯緩緩上升,我持續思考,但不可能想起來,我記得全部的細節,母親如何到公車站牌接我們,計程車在街道上的穿行,下車,進大廳,跟櫃檯的人微笑,進電梯,出電梯,按門鈴,氣味聲音嘩地湧出來。」

「我全部記得。唯獨遺漏了最關鍵的,幾樓幾號房。」

說到此處,她感覺臺下有人倒吸了一口氣,擔憂,幾乎是集體的。沒有人恍神。

「電梯依舊上升,我懊悔了,覺得應該立刻下樓回到餐廳等待,但因為驕傲與恐懼,我無法承受再一次穿過櫃檯時,那些人的注目,他們一定知道我們是沒有人要的孩子吧,衣著破舊,舉止僵硬,或許頭髮也不夠乾淨。」

「突然電梯門打開了。」

說到此她竟有暈眩感,臺下的緊張持續升高,會議室的冷氣似乎不那麼冷了,有人開始出汗。

「我們走,我對弟弟妹妹說,我們去找媽媽。他們永遠是乖順的樣子,電梯門外依然是鋪設暗紅色地毯的長長走道,奇怪地不見半個人影,遠遠望去,走道兩側相對稱是一個一個不斷向前延伸的白色房門,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幅裝在木框裡的複製油畫,框中的風景看來每幅不同,卻也極度相似的風景畫,如那些不斷自我複製的房間,無窮盡似地,令人目眩。我看見每個門板上都有個金屬圓牌,寫著數字,但我不記得母親的金屬牌子上寫著什麼?」

她稍作停頓,但只半秒鐘。可以感受到聽眾因為期待而豎起耳朵,這是故事裡最美好的時刻了。

她繼續開口,不急促,不拖拉,她想好這是個整整十分鐘就可以展現的演出,但在心裡卻爬行許久,內在的時鐘果然比言語的時鐘快速太多,臺下這些人對她來說重要嗎?

要耐心描繪出場景,創造結界。

「我沒對弟妹們說明,他們也只是傻傻跟我走,我決心一樓一樓找,我想要憑自己的記憶將母親的房間找出來。」她記得那長廊,無論是夢中或想像,現實裡她時常在這樣的旅館或飯店或酒店長廊裡,或寒酸或高雅或奢華的地毯觸感掠過她的身體,她時常慌張地走著,無論多少次都無法習慣。

「每到一個房間,我就把耳朵貼近房門,傾聽、聞嗅,我太記得母親那房間的氣味了,洶湧的聲音與氣味不可能被牆壁與房門遮蓋,一定會有些許洩漏,只要一丁點,我就能聽聞出來。」

「悠悠遠遠啊,人的記憶力比自己能想像得到的還要龐雜,我們一間一間房地走過,這棟大樓彷彿淨空了,除去空調裡不斷重複的消毒水與某種芳香劑,再無其他了,難道這是一座在我們吃牛排時已被整個搬空的旅館嗎?或者是在我們搖動滑桿叮叮噹噹隨著小精靈追逐吃食著那些電子圖案時,移形換影地整座旅館置換成別的某種東西?」

「或者這是鄉間午後漫長地思念母親而起的一個夢,夢得太真了,以至於我們一起出現在這個夢中的旅館?」

「但那時於我一切都是真的,太逼真了。我執拗地深入記憶裡,企圖回憶出一切,我想起母親的房間是從電梯出來右手邊往前走,不會超過五六間吧,母親帶我們靠向右側走道邊,停在一個門前,舉起右手,按下門板右邊、在門把旁的電鈴,我想起一定不是六樓,那麼是五樓或七樓呢?三樓或九樓?最高就到九樓了,我想起電梯裡的數字沒有四。到底該往上或往下?或者從二樓開始找起?閉上眼隨便挑個數字,敲門?我想起當初按下六是因為我生日在六月,對六這個數字情有獨鍾,那麼我也可以選擇三樓,因為我是三號出生的。但我依然帶著弟妹匆快地穿過走道憑著直覺往樓梯間上走,到了七樓。」

「路途顛倒了,我們從最靠近樓梯的房間一間一間找起,我繼續貼著房門,示意弟弟別說話,房內似乎有些聲音,電視節目,人們談話,或者當時的我不應該明白但卻明白的,男女歡愛的呻吟,遙遠模糊地,像是內部的房間有幾十公尺遠那樣,像將聲量轉得極小的深夜廣播,幾乎是一種嗡鳴。」

「在倉亂的步行中,弟弟幾次要哭起來了,我用手摀住他,恫嚇說如果有人突然發現了我們,就會被帶到警局,會永遠與父親母親分開,再也沒有人可以找到我們了。雖是恫嚇,但我自己深陷這驚恐念頭,除了繼續尋找,沒有其他辦法。」

「所有的感官都動員起來,我望著那幾十個白色房門,幾乎可以透視,但我知道那些內容都相同的房間裡,沒有我母親。母親在這棟建築裡被消蝕在上百個白色房間中的其中一間,我必須找出來。」

「我記得那房間的全貌,兩個相連的臥室,母親的床單是翠綠色,床罩滾著白色的蕾絲,高高的彈簧床超過我的腰,兩個枕頭中間有一顆心型抱枕,枕上有舒服的絨毛,玩具似地,床組與梳妝檯都是白綠相間,有很多抽屜,地毯不是起初我以為的磚紅色,而應該是駝色短毛,我穿著飯店的白色拖鞋,因我記起那白色與駝色相間的色塊。往記憶更深處,打麻將那個桌子是飯桌,鋪著麻將紙,牌尺是綠色的,打撲克牌的是大茶几,電視鑲在一個木頭酒櫃牆裡,沙發也是綠色的,塑膠皮,我記得也有抱枕,粉紅色的,圓形與方形各一個,棉布材質。」

「我記得太多事物了,我們前方的小茶几堆著零錢、長壽香菸、報紙、空便當、四色牌做成的小圓筒、筒裡插著剪刀、原子筆、牌尺,我記得母親說這是小雨阿姨,那是莎莉阿姨,這是阿強叔叔,她快速地介紹那些短暫回過頭看我們,又回頭繼續打牌或翻麻將的男女,但那每一張臉,只要他們出現在這個空曠的走道我必然認出。」她納悶自己為何能自信說出,當時沒近視,世界明亮清澈,過眼不忘,現在她連自己的老朋友都認不得了,怎麼走回酒店房間也不認得路。

「我凝視著那些房門上的圓牌裡的數字,0712,0714,在這些無窮盡的四個數字組合裡就藏有一組打開我母親房門的號碼,但無論我記得什麼細節,這關鍵的數字卻是我遺漏的,當時我甚至沒想過去看一眼小圓牌。」

「我們如在沙漠裡行走,對於周遭的安靜空無感到安心又疲憊,腦子像被用力擠壓,要擠出任何蛛絲馬跡卻已經再也榨不出東西了,我開始想像,把這一天的遭遇一次一次倒帶重播,像有強迫症般繼續偷聽這個樓層的每個房間。」

「就在路的盡頭,或許還有幾間在前方吧,總之,突然有個房門打開了。」

「三個黑西裝高大男人走出來,身旁站著我母親,母親送客到門口,男人背對著我們,漫步走向電梯,門開,他們消失不見。」正確說來那到底是三個或四個男人,是穿著昂貴的西裝或者只是普通的打扮,在她的記憶或故事裡,三人,黑西裝,已經成為必要的符碼。

「母親轉過身來,發現什麼似地衝著我們喊,跑哪去了?快過來啊?」

她記得母親那恍然大悟的臉,也記得那其中帶有一點詭譎,心虛嗎?懊悔嗎?或者只是因為妝容開始剝落了。

「我們又被帶進那個房間,一樣地,從開門的剎那就充滿噪音與刺鼻的氣味,打麻將一桌,打撲克牌一桌,電視機還開著,卡通依然播放,我們被帶到那個沙發,是駝色的,絨布材質,地毯是紅磚色。」

「弟妹像上了發條般,一到電視機前面立刻聚精會神,母親過來摸摸我們的頭髮,拉拉領子,咕噥了句,應該帶你們去百貨公司買衣服。我發現她身上換了睡衣,是那種叫人臉紅,接近絲質的貼身睡袍,胸口交叉,露出雪白前胸,身上香氣四溢,是此前沒有的。」

「母親又回到麻將那桌,有人站起身來讓她坐。我像跑了一千公尺那麼疲憊,癱軟在沙發上,我倔強地忍住眼淚,沒有人發現剛才那幾十分鐘裡,我們或者我自己的遭遇,但我忽然感到安心,又驟然覺得絕望,我永遠會是那個知道一切卻又不能說出來的孩子嗎?那一年許多事件的發生,其詭異處都在那太像夢了,無論是家中破產,母親失蹤,或者我們這般與母親在這陌生的飯店房間裡,怪異地重逢,我們三人,確實都是被遺棄的孩子了,我悲悽地想著。後來成年的我,於是做著一種工作,叫做寫小說,但事實上,我只是重複那個下午旅館走道長廊上的發生,就是那將耳朵貼在門板,企圖動用經驗、想像、幻覺、記憶,將隱藏在看似一模一樣,永無止盡的白色房門內,其中一個母親的房間尋找出來。」

「如果沒有,那麼,我就自己創造出一間來。」

「我說完了。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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