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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中的地點是福島縣的氣仙沼市，一段海堤孤立在海中央，搭配著如鏡面般的碧海藍天。乍看有點殘破孤寂，但在陽光下卻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這張照片的風格不難辨識，是以〈海上遺跡〉一作獲得「Nikon Juna21」大獎攝影師幡野廣志的作品。
© Hiroshi Hatano
一趟平行時空同時進行的撫慰創傷之旅
2021年是日本311地震十週年，幡野廣志參加了《ほぼ日刊イトイ新聞》的企畫：「跟著廣志一起，走過東北十年後」。
他沿著海岸線一路直上，拍攝沿途的景色，並和東北地區的居民交流，將每天的旅程貼在twitter上。
這些影像和文字，不同於電視上對受災區的報導，帶著滿滿的悲傷情緒，讓觀者其實承受著某種巨大的心理壓力。取而代之的是蘊藏著生命力和重建的力量，藉以撫慰這多年揮之不去的傷痕。
這段旅程，其實也是幡野廣志人生的寫照，從震災到重建，從悲鳴到療癒。
曾經當過獵人的他，後來將獵槍轉化為相機，將獵物轉換為風景，去上了寫真藝術專門學校。在跟廣告攝影大師高崎勉學藝不到一年，正式出道。
2011，311地震那年，他成為了獨立攝影師。接著幾年結婚、生子，工作也上了軌道。
2017年，在家庭、事業、生活都處於巔峰狀態的他，疾病突然來襲，他罹患了多發性骨髓腫瘤，即是大眾所說的血癌，並從醫師口中得知自己的餘命。
時年三十四歲的幡野廣志，立刻想到的是，只有一歲大的幼子。
「如果我死了，兒子還會記得爸爸的模樣嗎？」
「如果我死了，我就沒有機會跟未來的他說說話。」
這時候，他決定用快門，記錄下和孩子、妻子相處的每一個瞬間，讓孩子長大之後，知道爸爸的模樣，也能感受到曾經有個這麼愛他的爸爸。
幡野廣志在網路上分享了這些照片，因為這些動人的畫面，引起了廣大的迴響，大家都非常喜歡這些溫暖的瞬間。
2018年，更以兒子名字雙關來命名的「溫柔的畫面」開展。而這些，都是他獻給家人的贈禮。
©️Yukari Hatano
▌為什麼大家都來問我？
不過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很神奇，更是始料未及。讀者竟然開始在網路上跟幡野廣志諮詢自己戀愛、學業、疾病、家庭、自我認同、人際關係、未來規畫等等各式各樣的人生煩惱。
也許這些問題不好對認識的人開口，也可能一個死亡隨侍在側的陌生人，可以給他們最忠實的答案。
「為什麼大家都來問我？」這個在CAKES網站的專欄，竟然短時間突破了千萬人瀏覽，大家都想從幡野先生口中，獲得海中浮木般的回覆。
他，不是社輔專員，更不是心理學家。
幡野廣志試著想像，這些尋求商量的問題，全部都是自己兒子的提問，所以不管什麼內容，他都會回答。因為有可能是他無法參與兒子未來會問他的事情，所以他會站在詢問者的立場，最認真地思考，最真摯的答覆。
沒有否定與批判，沒有說教或老生常談；沒有虛幻的勵志詞藻，更不會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你身上。這個非典型的諮詢室，每個人卻都在他的言語之中，得到鼓勵與救贖，也許不是你預期想要的答案，卻是最暖心的擁抱。
© Hiroshi Hatano
人生沒有一題是簡單的，我用餘命在背後推你一把
「我想為一個有婦之夫生孩子」「我該怎麼看待罹癌的父親」「念書到底是為了什麼」「我想自殺」「我是母親和神明之間的遙控器」「爸媽不接受我的夢想」「我忍不住會虐待孩子」「我是一個完全沒用的人」「只要花錢我就不安」「我愛上酒家女」「我是被惡劣父母養大的」「我無法停止自己賣春的行為」「我是可能會比您早走的末期癌症患者」「我害怕被人發現有精神疾病」「我至今仍無法原諒殺害哥哥的凶手」……
看過幾千件來自各方的諮詢，幡野廣志發現人類的煩惱全都來自人際關係。
就算是金錢、工作或者將來等乍看之下與人際關係無緣的煩惱，其實只要剝去外皮就能發現隱藏著與家人、朋友、戀人等人際關係在底下，希望某些人喜歡自己、不想被討厭等等，在意他人目光或是社會的評價。
煩惱的人並不是正在煩惱，而是感到不安。
幾乎所有情況下大家都已經找到了煩惱的解答，只是對於答案沒有自信。
大家都一樣，在談未來夢想的時候，若是有人劈頭一句「辦不到的啦」來否定自己，就會造成不安。
若有人笑著說「你肯定沒問題的」而肯定自己，就會覺得有人在背後推了自己一把。
就算那是非常明顯不可能實現的夢想，為之煩惱的人並不是希望自己的煩惱能夠得到具體的解答，而是希望有人能夠理解自己的不安，肯定自己的解答。
因此幡野先生在面對這些問題時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對方的答案。
解答就在對方談論煩惱的話語當中，因此煩惱諮商的工作就是分析對方。
男性很容易只做到「解決問題」，而女性很容易只提供「同感」，這兩者都不夠。他認為煩惱諮商者要做的就是均衡混合這兩者。
人類的煩惱的原音都出在人身上，能夠消除人類煩惱的大概也只有人類。
© Hiroshi Hatano
如果話語能夠止住一個人的腳步，
也能夠推動一個人前進，
那麼我盡可能想要當一個能夠推著別人前進的人。
「只需要找出對方的解答，然後推他一把就行了。」幡野先生這麼說。
▌動人的情節往往不在電視劇情中，而是在現實生活裡
© Hiroshi Hatano
在所有諮詢的人當中，有個女孩的提問讓人印象深刻。
在女孩十歲的時候，她的哥哥被路過無差別的殺人魔殺害了。
事情發生後，她的父母與姊姊們，都好好地面對人生活下去，但殺人魔的陰影一直伴隨著她，「為什麼被殺的會是哥哥？」「只因為凶手是精神病患就能原諒他嗎？」這個念頭總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為了逃離對這件事冷漠的家人，她拚命地念書，也到國外留學，算是真的離開這個家了。她討厭家中的氣氛，明明非常喜愛家人，看著他們能夠勇往直前地生活，原本自己也應該要勇往直前才對，但她卻辦不到，因此非常痛苦。她想爸媽和姊姊應該都理解她的原因，卻還是讓她離開家了，這是一種溫柔嗎？她無法好好整理這些情緒，因而問了幡野先生。
他的回答是這樣的：
「也許妳的爸媽看起來非常積極向前活下去，但我想那一定是為了妳和姊姊。因為希望妳和姊姊也能夠積極活下去，因此他們必須示範給妳們看，而積極的活著。我想他們並沒有原諒犯人，而且對於事件發生當天早上到事件發生之間的時間，自己所有的行動都感到後悔。
我想妳的母親，應該是希望妳可以好好過自己的人生吧？雖然恨犯人，但她應該非常努力不要讓犯人連妳的心靈都給帶走了。
我想妳的姊姊應該也聽了很多人告訴她『妳是姊姊，所以要振作點』這種話。有些人還會被周遭要求當個好孩子、甚至陷入不得悲傷的境地。我不知道妳的姊姊當時是幾歲，但她應該被周遭的大人強迫成為一個明白事理的大人。我想妳的姊姊應該非常痛苦，大概感受到若是自己沒有好好振作，整個家庭都會崩壞的那種氣氛。
我不想給妳壓力，不過我想妳的爸媽和姊姊並不是積極向前生活，而是為了讓妳不要迷路，讓妳在後面能追上大家，所以是面對妳，然後比妳早踏出一步。他們應該是為了妳，所以才想著自己得好好振作才行。
由於妳的存在而使他們三個人能夠保持心靈的安定，也許妳覺得家人都往前進了一步，而覺得自己被拋下有種疏離感，但可能也因為三個人都前進了，所以妳的傷痕也僅止於疏離感。
如果妳的爸媽心靈不安穩，那麼妳別說是要升學到國外的大學了，恐怕連念書逃避現實、從家人身邊逃離都辦不到。如果爸媽一步也沒前進，那麼一定不會讓打算前進的孩子從自己身邊逃走，而妳也會為了爸媽而停止前進。這種情況就是互相依賴成癮，案例非常多。
我認為妳的爸媽真的非常了不起。他們在悲傷與後悔當中沒有停止思考，而試圖摸索出自己身為父母能夠做出的最佳選擇，一般來說是很難辦到的。
妳會覺得有疏離感，我想應該也跟事件發生的時候妳才十歲有關係。因為身為孩子所以無法理解，精神上也無法承受，因此大概資訊都被擋在門外了。這種事情還滿常發生的，就是由於疾病或意外而失去家人，或者是父母罹患了將會死亡的疾病也不讓孩子知道，一直到死後孩子才知道這件事情而感到悲傷。雖然這種情況很常見，但有過這種經驗的孩子，有許多在長大以後都會對人有不信任感及疏離感。
對妳來說，我認為最需要的就是老實將妳心中的話都告訴父母。如果是妳和妳的爸媽，我想一定沒問題的，不會因此打壞關係的。
與其聽我說什麼，我認為妳不如聽聽爸媽的話語會比較好。而且妳是不是也希望爸媽知道這件事情？修改年齡一事我很抱歉，但我想妳也是希望文章第一句話，就讓家人發現提出這個諮詢的人是妳。我想妳的內心可能多少想著，既然我的連載迴響如此之大，也許家人會偶然發現這篇文章。
如果煩惱不知該如何開口，那就把妳傳給我的內容複製貼上傳給他們就好了，這是充滿妳真心話的文章，我想妳的爸媽也一定與妳一樣煩惱，希望妳可以和他們談談。
我想他們一定不是比妳早跨出一步，而是一直走在妳身旁。」
（本段摘錄自《為什麼大家都來問我？只因受苦的人想得更透徹》）
© Hiroshi Hatano
幡野廣志，他就像開頭所提到氣仙沼市海中的海堤。
疾病，或許像是那破壞力極強的海嘯將他打得殘缺不全。
但在照片中，陽光下那波光粼粼大海中反射出海堤的身影，卻這麼耀眼，像座海中碉堡，守護著你面對著人世間各種的波濤洶湧，能夠再次提起勇氣，大步前行。
© Hiroshi Hatano
就像前文中的女孩，伴隨著她的其實不是殺死哥哥的殺人魔，而是她的家人。
面對煩惱自我療癒的旅程，或許你也一樣不孤單，因為有幡野廣志與你同行。
＊文內照片除首張〈海上遺跡〉外，均出自《為什麼大家都來問我？只因受苦的人想得更透徹》
（本文作者FOREST，為台北書展大獎「好書大家讀」得獎插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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