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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5月，台灣媒體報導印尼即將停止輸出「印傭」的新聞，在輿論界引起軒然大波。外界普遍認為此舉將對蔡英文政府提出、林萬億主導的社會安全長照政策，帶來負面影響。此外，我進一步擔憂的，則是印尼一旦停止輸出勞動力、台灣不再替印尼創造就業機會，則日後台灣向印尼商討採購天然氣時，手中的談判籌碼大減，很可能衝擊到核四封存後的整體能源供應。有鑑於此，勞動部立刻對外表示：「會積極與印尼溝通協調。」然而，我們的政府單位在關起門來，自己對自己做出所謂的因應對策之前，產官學界或許應該先了解印尼官方與民間，對印尼移工議題長期的觀點與當前的立場。
*有點印度、印尼傻傻分不清楚？印尼「印度尼西亞」正是對印尼深刻影響的印度「Indo」加上群島「-nesia」字根，所組成的國名。
長期以來，遠征海外的印尼移民工，在該國享有「外匯英雄」（pahlawan devisa）的美譽。這些印尼婦女很多都已婚並育有子女；她們拋家棄子、孤身在外打拚，藉以支應家庭的生活開支、子女的教育經費。然而，印尼民眾眼中的民族英雄，卻在某些國家沒有獲得應有的尊重。特別是在中東國家，由於制度上欠缺民主法治，再加上宗教極端勢力的抬頭，女權普遍低落。以沙烏地阿拉伯為例，沒有雇主的允許，印尼籍的家事幫傭不准離開家門，雇主毆打、強暴印傭的事件屢見不鮮；然而，該國的法庭判決，卻總是偏袒沙烏地籍雇主，甚至反過來譴責印尼籍的女性受害者「裝扮輕浮，誘人遐想」。有鑒於此，印尼民間社會對政府多有責難，認為執政當局沒有善加照顧這些勞苦功高、替印尼經濟創造巨額收益的巾幗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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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印尼有著台灣至今尚無的「海外公民不在籍投票制度」。2019年在台中市印尼海外選民投票站前，目睹投票的人群相當踴躍。【延伸閱讀：選人又選黨、海內又海外的印尼選舉戳戳樂。】
到了2015年，印尼的遠親近鄰、勞工輸入大國的馬來西亞，一則「現在就炒了你家印傭」（Fire Your Indonesian Maid Now）的吸塵器廣告，更讓印尼社會感到英雄受辱，而讓累積已久的不滿情緒瞬間爆發。面對沸騰的民怨，印尼政府在當年便決定正式發布《勞動部第260號法令》，明確列出了19個不再輸出家事幫傭的中東國家。至於中東地區以外，則依個別國家對待印尼移工的情況，「彈性調整」。此外，印尼政府也透過多方管道，強調日後將從低技術性的家庭幫傭，轉為輸出附加價值較高、包括居家看護士在內的各種技術性人才。怎料，由於印尼文翻譯上的失準，再加上台媒到處亂抄新聞的惡習，以訛傳訛、最終變成了「印尼停止輸入外勞到台灣」；逼得中央社駐印尼的記者，必須當面詢問印尼當局的主管官員，釐清事件的來龍去脈。
▌你知道嗎？台灣引進最多的印尼女性移工，是看護士，並非家事幫傭！
其實，台灣社會每天「印傭、印傭」喊個不停，習慣成自然，讓我們忘記了依照台灣法令規定，目前在台灣的絕大多數印尼女性移工，根本不是印尼政府需要減少輸出的「家事幫傭」（penata laksana rumah tangga, PLRT），而是職司照顧失能老人或身障人士，具有一定技能水平的長照看護士（perawat lansia）。不健忘的讀者，可能還記得藝人帶外籍看護士參觀阿帕契直升機；藝人夫婦公然讓看護士在公園提重物、伺候小孩；甚至有些藝人偽造巴氏量表，以看護老母親的名義，讓看護士從事非照護工作在內的非法勞務。最終這些鎂光燈下的上流人士，都因違反《就業服務法》，讓專業看護士從事非看護性質的雜務，因而遭受到被罰款、甚至被起訴的命運。
既然印尼停止輸出的是家事幫傭，不是台灣所引進的居家看護士，且目前只針對人權紀錄欠佳的特定中東國家，那麼台灣實在沒有必要窮緊張；畢竟，移工輸出對印尼來說，是政治議題，更是面子問題。如果我們能夠「以人為本」，尊重這些印尼看護士，明確界定她們專業人士的工作性質，幫印尼政府舒緩國內的政治壓力，則印尼政府勢必不會減少輸台看護士的配額。反之，如果我們繼續踐踏人性尊嚴，放任仲介的剝削，讓看護士去伺候家中的小屁孩、大少爺，成為印尼官民眼中踐踏巾幗英雄的加害者，久而久之，印尼政府必定祭出負向調整政策，停止對台輸入看護士，屆時勢必重創台灣的長照與能源供應。
*你知道嗎？英國烹飪秀批評參賽者的仁當雞，讓原本鬩牆的印、新、馬、汶瞬間團結起來抗議。《上一堂很有事的印尼學》當然也會介紹超推印尼美食（與地雷菜單）
▌借鏡日韓，以人才育成取代仲介適度
因此，要符合印尼政府對於輸出技術性人才的相關規範，我們應先檢討：對於這些需要一定技能的看護工，台灣目前是否有適當的機構，提供她們應有的專業培訓？台灣對外籍看護士的引進與培訓，長期以來都是由良莠不齊的仲介業者所把持。這些仲介對看護士所進行的「培訓」，大多就是教導她們說簡單的國、台語（還不包括教她們中文的讀寫，因為大多數仲介業者不認為外勞有能力學會閱讀與拼打中文字），再加上學習打掃、買菜、煮飯等等與居家看護無關的雜務。量少且質劣的培訓，卻可以對看護移工收取巨額的仲介費用，迫使很多移工在工作開始之前就已負債累累。
可悲的是，相較於沒有選票的移工，政府選擇屈從於政商關係複雜、具有選票動員能力的仲介業，始終無法整頓這個龐大的利益共生集團。值得慶幸的是，接下來出手的是不須面對台灣選票壓力的印尼當局，他們將會把國民英雌送來台灣。我國政府大可借力使力，趁機整頓拿錢不辦事的仲介業者；甚至廢除仲介制度，由我國外館與東南亞國家的勞動主管機關合作，直接負責看護移民工的引進作業，將移工仲介產業這個龐大的剝削集團，連根拔除。
那麼，如果欠缺了仲介業者，應該由誰來培訓外籍看護工？日、韓等國的經驗，可以做為我們的借鏡。由日本政府出資、具備半官方性質的財團法人「海外產業人才育成協會」，長期替日本政府培訓來自東南亞國家的中、高階技術人才，包括從軟硬體電子工程師，到看護師與護理人員不等。經過了短期但專業的培訓，原本單純的移民工勞動力，成為了具備看護技能的專業人力，不但讓長者們獲得了更有保障的看護照料服務，工作期滿的看護士在返回母國後，更得以成為種子教官，將專業技能與寶貴的實務經驗，傳授給在印尼國內的看護工作者。看到了日本與印尼的成功合作案例，南韓隨之跟進。
於是，當我就讀國立印尼大學時，校方的教材與出版品，就不斷強調印尼與日本、南韓在醫療與護理領域上的成功合作案例，並感謝這兩個東亞國家對印尼的醫療與護理技術提升的貢獻。
近年來，由於少子化的影響，台灣大專入學人數銳減；流弊所及，很多大學與專科逐漸面臨了講師與教授過多、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窘境。事實上，台灣的大專院校（或許還包括小英總統想要重振的技職體系）在醫療與護理等領域的水平上，不但贏過南韓，甚至直追日本。我們大可讓醫療護理相關大專院校的教授、講師與研究生們大舉南進，分別在印尼當地與台灣本地，提供印尼看護士的居家看護課程培訓，直接汰換並取代仲介業者良莠不齊的訓練。印尼政府已經放話：日後要輸出的是附加價值較高的技術性人才。我們由大專院校出面培訓長照看護士，這夠專業了吧？另外，把我們口中的「印傭」「外勞」，升級為專業的居家看護士，更是給足了印尼巾幗英雌們面子。
更何況，不用擔心專家學者們不願意做，因為台灣大專院校還享有「搞鬥爭」這項歷史悠久的專業技能。反正新南向辦公室已經嗆明了：以後成立的新南向智庫，找的會是外國籍的專家學者，本國籍教授們如果不願走出辦公室、走入印尼當地、走近移工社群，日後勢必只有枯坐辦公室、在學術象牙塔裡搞內鬥的份。不如由政府出錢畫餅，那麼大專院校為了搶食新南向與長照政策這兩塊大餅，就會紆尊降貴，將移工仲介與培訓的業務整碗捧去，並出手鬥垮握有選票的仲介業者，進而讓社會工作者不用繼續跟仲介業者纏鬥，將有更多的餘力去照顧移工的福祉。
可惜的是，目前的新南向政策，尚停留在「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的草擬階段；口號喊完了，牛肉卻一直遲遲端不出來。問題的關鍵在於，主政者尚不了解手中握有的各項資源，沒辦法將衛福（長照政策中的外籍看護角色）、教育（大專院校對看護士的培訓能力）、能源（我國政府在進口印尼天然氣時的談判籌碼）等各個領域結合到新南向政策中，做出通盤且整體的規畫。如果連對國內相關領域都還不了解，就更不用奢求我們的主政者，能理解印尼在移工輸出政策上的態度與立場了！
【延伸聽講：你知道嗎？哪個敬水的穆斯林上廁所不弄濕？】
其實，只要我們能尊重在台看護工的專業與人格，娘家的印尼政府就能更從容地面對輿論責難、紓緩選票壓力，也才能一步一步地端出台灣想咬下去的牛肉。換言之，你要搞懂人家，把別人當人看；給了印尼官方與民間面子，人家才會給你新南向政策想賺到的裡子！
－－本文出自《上一堂很有事的印尼學：是隔壁的窮鄰居，還是東協的老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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