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母愛的枷鎖,女兒的牢籠

  • 有期徒刑十五年

黃色物體

二○一八年三月十日,禮拜六下午一點左右,有人發現了妙子女士的遺體。

三月已然入春,早上的氣溫依舊寒冷。雨從昨夜下個不停,野洲川南向河道周邊盡是一片煙雨濛濛。

野洲川在琵琶湖南邊,琵琶湖活像一個開口朝下的布袋,這個布袋綁口的位置剛好就是野洲川流入的地方。過去野洲川分為南北兩河道,南向河道尤為猛烈,素有「近江浪子」之稱。河水經常氾濫,威脅流域居民的生計。

戰後日本經歷高度成長期,政府規畫將南北河道匯聚到琵琶湖中。河道工事在昭和五十六年(一九八一年)完工,也不再有河水氾濫的問題了。

而南向河道的周邊一帶,也規畫成「琵琶湖地球市民森林」縣府公園,居民都會去那裡親近自然環境,是個相當恬靜的地方。

「怪了,那是什麼東西……」

坂田道子(假名)是住在河畔的居民。她回到家以後,很在意自己剛才看到的景象。

野洲川南向河道的西邊,有一.五公尺高的鐵製圍欄,河畔邊有一大片雜草和樹木,夏天的時候可以長到五公尺高。底下常有野貓徘徊,傍晚時分上空還有蝙蝠盤旋,一般人不會走到那裡。

圍欄中間有一道開口,開口處只有設置低矮的路障,上面還有青蛙的標誌。對面有一條小徑可以通往河畔。

坂田注意到小徑的中段五公尺處,有一樣東西在左邊的草叢裡。

那是一個半埋在土裡的黃色物體,上面聚集了不少黑鳶。那東西離圍欄沒有很遠,坂田隔著圍欄一眼就看到了。對面還有柳樹已經冒出棉絮般的新芽了。

(應該是動物的屍體吧。)

坂田決定回家,不再多想。可是,她從沒看過黑鳶群聚的光景。到了下午,她決定約朋友再去看一次。

兩人走進雜草叢生的小徑,就近觀察那個「黃色的物體」。

「這該不會是……」

黃色物體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臭味,看上去很像人類的軀幹,只是少了頭部和四肢。昨夜下的大雨沖刷土壤,一部分露出了地面,大批黑鳶才跑來搶食。

「警察先生,快來這裡!」

坂田立刻報警,滋賀縣警守山警察署派了一名警察,在下午一點五十五分到場。警察越過路障走入小徑,確認黃色物體到底是何物。坂田和朋友在一旁守候,但警察也看不出那是人類的屍體,還是動物的屍體。

地方警察都配備有一種類似手機的PSD器材(Police Station Data Terminal),警察先用那個器材拍攝屍體,回傳守山警署等候指示。收到照片的值班員警,似乎也無法判斷那到底是不是人類的屍體。

「照片我們看過了,我先找市公所的人來回收,大概要過週末才會來處理了。」

不得已,警察從巡邏車中拿出垃圾袋,請坂田一起幫忙蓋住屍體,忙完後就這麼開車走人了。

三天後,三月十三日市公所派了兩名職員來回收屍體。原先蓋好的垃圾袋被掀開了,底下的屍體也露了出來。

「欸,這該不會是人類的屍體吧……」

屍體已經有一部分化為白骨了,但極有可能是人類的,職員判斷那不像是貓狗等動物的骨頭……那些職員平常專門回收各式各樣的廢棄物,經他們通報以後,警方才開始積極處理這件事。

接獲通報的守山警署員警,將屍體帶回相驗,證實那是女性的軀幹。

被棄置的屍體只剩下軀幹,沒有頭部,肩膀和大腿根部以下的四肢都被切掉了。左右兩腋下方,以及兩腿根部的骨頭都外露了,側腹也缺了一部分。如果市公所職員沒有起疑心,直接載去燒掉的話,一定無法即時揭穿這樁凶殺案。

負責相驗的法醫表示,死者生前沒有服用藥物或毒物的跡象,無法斷定死因。
光靠殘存的軀幹,難以判斷這是殺人案或事故。
守山警署一開始,只朝遺棄屍體的方向偵查這起案子。

 

母女LINE對話

2017/10/18(一)

母親        妳從國高中的時候就是這副死樣子。不懂反省,也毫長進,對我和妳阿嬤都沒責任感。妳就只知道利用別人,來過妳自己喜歡的生活,背叛別人也不當一回事,一張嘴說得天花亂墜,被揭穿了就惱羞成怒,最後逃避一切……反正妳從來不會替別人著想,一定也不想去念助產師的科系對吧。我跟妳阿嬤都被妳騙了。

女兒        欸,當初考醫大的時候,我就沒說過自己想從事護理工作耶,我只是不想再當家裡蹲才拚命念書的。我不想念助產師的科系,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吧。我現在是想做護理工作,所以才聽妳的去考助產師的科系啊。

母親        如果妳真的有好好想清楚,就算再怎麼不甘願,也該乖乖完成才對。結果妳不是啊,每次都說人家逼妳,害妳沒幹勁……真搞不懂妳到底是怎麼想的。

 

矛盾的證詞

現在已經證實,河畔的棄屍是女性的軀幹。

守山警察署的員警四處打探消息,試圖查出死者身分。不久後,搜查本部盯上了一位年輕女性,那位女性一個人住在獨棟房屋裡,離棄屍現場三百七十公尺左右。

女性名喚高崎明理,三十一歲,剛從醫科大學的護理系畢業,即將到醫院任職。

三月十五日警方登門詢問,明理回答自己跟母親同住。隔天警方再次登門詢問,明理卻一改說詞。

「我跟母親分居了,現在一個人住。」

警方又向左鄰右舍打聽,發現妙子這陣子音訊全無。

守山署決定把偵辦的方向,鎖定在明理的母親身上。警方還去妙子常光顧的鄰近超市調閱監視影像,查出妙子從一月十九日起,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警方持續深入調查,漸漸查出了高崎母女的生活狀況。

明理是獨生女,二十多年前她還在念小學的時候,父母就分居了。之後,母女兩人相依為命。

明理從小功課就很好,妙子想把她栽培成醫生,殷切盼望她考上國立或公立醫學院。明理也拚命念書,來回應母親的期待。

二○○五年,明理從縣內的教會學校畢業後,按照母親的期望多次報考醫學院,可惜未能如願以償,於二○一四年就讀醫學院的護理科系。警方更發現,這段期間明理整整當了九年的重考生。

最可疑的是,母女倆在同一塊土地、同一個家裡相依為命二十多年,當母親的怎麼會丟下女兒說走就走呢?

偵辦此案的員警也認為明理的說詞充滿矛盾。尤其一月以後就沒人看過妙子,也加深了員警的疑心。

守山署採集屍體內臟和血管中的血液,交由滋賀縣警察本部科學搜查研究所,進行DNA鑑定。

五月十七日,警方從明理的口腔內採集黏膜細胞,和生父的唾液進行比對,確定了那具屍體和明理有親子關係。證實被棄置在河畔的屍體,正是高崎明理五十八歲的生母,高崎妙子。母親都已經死了,為什麼當初警察找上門時,明理要謊稱她們母女分居呢?警方懷疑明理殺害生母後,將屍體肢解棄置河畔。

六月五日,守山署依棄屍罪嫌逮捕高崎明理。六月二十一日再加上一條毀屍罪嫌送交檢方偵辦,二十六日檢方依棄屍、毀屍罪起訴明理。

明理在囹圄中度過了三十二歲生日。

 

母女LINE對話

2017/10/18(二)

母親        妳說妳是被逼的……這一點我最不能容忍。我准妳念醫大的條件妳也接受了(要取得助產師資格),結果不如妳的意,妳就翻臉說是我逼妳的?這也太無恥了吧,妳一直都是這麼自私啦,從來沒有變過!所以妳才會抱怨人家逼妳,自己不努力,失敗了也不懂得反省,就只知道怨天尤人。

女兒        我沒有把自己當成受害者啊。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好,背叛了妳的期待,害妳很不高興,這些我並沒有忘記。只是,我真的沒有很想當助產師,所以我沒有很認真念書也的確是事實。不過,我也沒說自己不考助產師的科系啊。考得不好我已有好好反省,也打算再接再厲,這都是我現在最真實的想法。

 

我在浴室肢解屍體

明理被逮捕後,才漸漸坦承自己犯下的罪行。但她沒有坦承殺人,只坦承毀屍和棄屍的罪行。

「母親是自殺的,我把屍體肢解好丟到河畔。」

警方著手搜查物證,查出了肢解屍體的工具,以及蓋在屍體上的園藝土壤從何而來。根據明理的說詞,「園藝剪」「鋸子」「寬刃刀」是從自家附近的材料行買來的,一萬多元的費用也是刷母親的信用卡。警方按照供述調閱信用卡的扣款紀錄,查出了下列三樣工具:

.仙人掌省力園藝剪。
.喜樂修枝鋸。
.千吉園藝寬刃刀。

這三項工具是在一月二十日下午,以一○七六七日圓的價格購入的。然而,這些工具已經被明理當成廢棄物回收,不知去向了。

二月二十日,明理又去其他材料行購入了兩袋十四公升的有機培養土。明理還供稱:

「我支解母親時,穿的是實習用的拋棄式尼龍防護衣和醫療手套。」

然而,這些物證也被明理當成可燃垃圾丟棄,同樣不知去向。明理湮滅了一連串物證,警方強烈懷疑這是有計畫的犯行。

另一個引起警方注意的是,明理在二月中看了一部叫《肉獄》的電影,還看了兩次。這是一部驚悚片,描述吃素的少女進入獸醫學校就讀,被一名學姊逼著吃下兔子的腎臟,墮落成食人魔的故事。故事和當時就讀護理科的明理有共通之處,警方懷疑這件事和妙子突然死亡也有關聯。

六月二十三日,明理被逮捕已過十八天,警方帶明理回到住處,模擬案發時肢解屍體的情況。用意是要重現當下的情境,逐一確認嫌犯的供述有無不合理之處。光是一句「搬運屍體」,就要釐清嫌犯搬運的路徑和方法才行。

「母親是在一樓客廳身亡的。」

模擬案發時,明理描述自己肢解屍體的經過,依舊不改母親自殺的說法。

「因為屍體硬化了,搬到浴室費了不少功夫。我就靠在牆上,一路拖著屍體走向浴室。過程中,母親漏尿了,弄髒了地板。」

高崎家一樓南面是客廳、飯廳,還有兩間和室。走廊以北是玄關、浴室、廁所。

妙子在客廳身亡,客廳位於西南方,電視櫃對面有一張懶人椅。根據現場蒐證的結果,電視櫃周圍有十七處血跡,最大的血跡有○.五公釐,全都是妙子的血液。

根據供述,明理從西南方的客廳穿越飯廳,沿著走廊把母親的屍體拖到浴室。那一天明理模擬了案發經過。

明理把屍體搬運到浴室後,用剪刀剪破母親身上的衣服,褪下了所有衣物。

接下來,明理用鋸子切割屍體的右肘,但遲遲切不下來,於是改用自家的不鏽鋼菜刀和寬刃刀,才終於切下手臂。

之後,她用同樣的方式切斷右肩、頭部、雙腳。她在肢解屍體之前,事先在走廊和盥洗室鋪設報紙。切下來的各部位,則先放在盥洗室的水藍色大垃圾桶裡。

接著,再把切下來的各部位拿出來,包上毛巾和寵物專用的尿布墊,外面再裹上一層報紙,裝入三十公升的黑色垃圾袋裡。同時塞入大量的報紙團,以免外人看出垃圾袋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分裝好的七個垃圾袋就放在玄關前面的走廊。本來明理打算繼續分解軀幹,但菜刀一切入肚臍下方就散發出強烈的惡臭,不得已只好作罷。她準備了兩個四十公升的大垃圾袋,分別套住軀幹的上下兩側,放入水藍色的垃圾桶,再蓋上毛巾。

明理把分裝屍體各部位的七個垃圾袋,當成可燃垃圾丟掉,因此警方在搜查時沒有找到那些部位。

可是,剩下的軀幹體積太過龐大,無法當成垃圾丟棄。明理將軀幹帶到野洲川南向河道的河畔邊棄置,撒上材料行買來的培養土。一直到三月,附近居民坂田道子察覺異狀,這才東窗事發。

明理四月進入大學附屬醫院從事護理工作,從案發到被逮捕的這兩個月,周圍的同事都看不出她有任何異狀。

這下毀屍和棄屍的案情算是釐清了,但明理仍然否認殺害生母的罪行。

倘若明理的供述為真,妙子真的在客廳自殺的話,那應該要有自殺的動機,或者要留下遺書才合理。然而,警方查閱妙子生前和朋友的通訊紀錄,完全看不出妙子有自殺的意圖,也找不到遺書。此外,一樓客廳的電視櫃周圍有十七處血跡,也一再證實妙子的死極有可能是他殺。

明理不斷否認自己殺人,但家中成員就她們母女倆,又沒有外人入侵的跡象。女兒主張的自殺說詞,怎麼看都不合理。

警方懷疑明理下手殺害生母,跟另一個「證據」有關。明理在一月二十日半夜的三點四十二分,發了一則推文。

「我打倒怪物了,總算可以鬆一口氣。」

明理矢口否認犯下殺人罪行,但滋賀縣警方九月依殺人罪嫌再次逮捕明理,檢方十月對明理追加起訴。

 

母女LINE對話

2017/12/24

母親        整天聽妳講一堆五四三的,我現在什麼都不想管了啦!妳要幹嘛我都無所謂了,我要一個人靜一靜,不想再發脾氣了。反正妳也只會出一張嘴,這四年還不是過得渾渾噩噩,都沒好好念書。妳害妳媽過得這麼不幸,沒有藉口可講啦!

女兒        我沒說我不考助產科系啊,是妳說看不懂我的意思,所以我才那樣回妳。

母親        我不是不懂妳講那些話的意思,我是不爽妳講那些五四三的屁話!妳媽我沒有這麼笨好嗎!

女兒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沒先跟妳商量就說要考其他科系,是我錯了。我沒有輕視我們的約定,帶給妳這種感受真的很抱歉。對於該如何當上助產師,我想得不夠仔細。對此我有認真反省了,對不起。

母親        剛才我也說了,我現在什麼都不想管了啦!妳的道歉也是嘴巴說說而已,我受夠了啦!會聽信妳隨口說出來的約定,是我自己蠢!有妳這種女兒是我的悲哀!我已經筋疲力盡了,再也受不了了啦!我要跟妳美國阿嬤告狀,說我這四年過得有多慘,我們母女倆的緣分就到這裡啦! 妳亂搞這麼久也夠了吧,我被妳利用,滿腔誠意被妳丟在地上踩,難過得要死。我受不了把時間浪費在妳身上了,就這樣!

女兒        我只是想從更多元的角度,摸索當上助產師的方法。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真的很遺憾。

母親        這不是妳違反約定的理由啦!這一切都是妳自私自利搞出來的,我給過妳很多次機會了,不當一回事,都是妳不好!不要講得好像妳很有理一樣,都是妳害的啦!

女兒        對,全部都是我不好。真的很對不起,是我不對。

 

「殺人罪」定讞

明理背負了三條罪狀候審,分別是毀屍罪、棄屍罪、殺人罪。其中殺人罪由隨機挑選出的市民擔任國民法官裁決。

為避免審判曠日廢時,影響到國民法官的學業或工作,審理前會先進行爭點整理,這又稱為「公判前整理流程」。因此,通常正式審理不會拖太久。

二○二○年二月,明理的案子由大津地方法院負責審理,同樣在一週內審結。

明理依舊不改接受警方偵訊時的說詞,她只承認毀屍和棄屍,不承認犯下殺人罪行。她的說法是,母親突然在她面前拿起菜刀自刎。

「我沒有殺害母親。」

「那一天我收到助產科系落榜的通知,一直被母親辱罵到深夜。她突然說自己再也受不了這一切了,就跑去廚房拿菜刀抵在脖子上。我以為她只是做做樣子而已,轉頭不理她,結果她大聲喊痛,就倒在客廳的寢具上,脖子不斷流出鮮血。」

「對我來說,母親就像一個只會罵人的怪物,大概是我(助產科系)落榜了,她才會突然鬧自殺吧。我覺得是我害死她的。」

明理供稱,母親曾把吸塵器的電線套在橫樑上,準備上吊自殺。幸虧明理即時發現,阻止母親套上電線自殺。問題是,這件事沒有其他人能作證,是否真的發生過也沒人說得準。有可能是明理編出來的故事,以此證明母親有自殺的意圖。

檢察官則是根據警方查到的證據,判斷第三者犯下這起凶案的可能性不高。況且明理有殺人的動機,還做了周全的準備,讓警方找不到犯案的凶器。再加上犯案後發出的推文,檢方主張明理犯下了殺人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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