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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宜蘭海港孩子到英國企業楷模:貨車女孩蔡惠玉的精采人生

與爸爸開著貨車九彎十八拐,體驗人生道理

一大清早,鳥兒吱吱喳喳地叫著,蘭陽平原的豔陽熱辣辣地晒下來,小小的惠玉爬上貨車,乖乖地坐在爸爸身邊。看著爸爸熟練地轉著方向盤,大貨車的輪子捲起了灰塵,緩緩地轉到路上,父女準備去鄰近的工廠載貨了。

在宜蘭蘇澳的兒時點滴

惠玉的爸爸蔡春雄是宜蘭人,出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一九四五年,是家裡的老么,上面有兩個姊姊和一個哥哥。惠玉的祖父很早就過世,祖母一個女人家帶著年幼的兒女,在戰後時代中求生存,很是不易,後來祖母帶著孩子們改嫁,來到了宜蘭的蘇澳。

蘇澳位於蘭陽平原南端,靠山面海,地理位置得天獨厚,早期是典型的漁村及農村型態,在地有許多原住民居民,主要經濟來源多半為捕魚和耕作,也不時有臺灣各地的討海人來到蘇澳的港口,在此落地生根,蘇澳也因此成為人口的大熔爐。一九七○年代中期,工商業漸漸興起,工業區陸陸續續設置,也一步步地改變了當地居民的生活型態。

春雄小學只有念到三年級,宜蘭的養鴨業很盛行,春雄小小年紀就開始養鴨,賺錢貼補家用。長大後,認識了小他兩歲、同樣是宜蘭人的洪碧蓮,婚後兩人一共生了五個孩子,惠玉排行老二,上面有個大她一歲的姊姊,下面有三個弟弟。

春雄退伍之後在工廠工作,他很早便明白,自己沒有學歷,在工廠裡也不會有太多的升遷機會。為了給家人更好的日子,春雄想要自己出來做生意,也對開卡車做貨運生意躍躍欲試。這門行業的門檻算是滿低的,基本上只要會開車、有卡車、能夠開發貨源就可以入行。因此,春雄便毅然決然投入貨運業,開著卡車,到處開發客源、貨源,過著早出晚歸的日子。惠玉從有印象開始,就看到爸爸開著卡車到處奔波,底下的弟弟們也可以說是在卡車上長大的。

春雄開卡車跑貨運,太太夫唱婦隨,有時夫妻倆整整兩個星期都見不到孩子幾面,就算心有不捨,但為了家計,也不得不咬緊牙關堅持。所幸大女兒很懂事,從八、九歲起,便指揮著妹妹惠玉做家事,並照顧陸續出生的三個弟弟,頗有長姊如母的架式。也因為如此,買菜、煮飯、洗衣、打掃等家事,從小就難不倒蔡家的兩個女孩,讓春雄感到很是欣慰。


不管吵得再凶,工作一旦進來就得叫暫停

從六、七歲起,惠玉就跟著爸爸去送貨。卡車貨運是很辛苦的勞力工作,早出晚歸。當時的客戶以宜蘭成衣廠居多,另外也有玩具、布料、鞋子、食品工廠等等,基本上,只要卡車載得了的貨物都會去載。這是與時間比賽的一門行業,客戶又以做外銷的工廠居多,後來最常跑的路線就是基隆和桃園,常常得在半夜或是凌晨時刻,趕貨櫃場或衝到機場趕飛機。

因為父母的努力和堅持,生意上軌道了,貨源漸漸穩定。許多客人是以外銷為主,為了配合機場班機時間,家裡的電話隨時有可能響起,完全無法預料,因此惠玉的爸媽二十四小時全天候處於備戰狀態。這樣的生活模式壓力極大,蔡家人個性又火爆,不免常為了各種瑣事吵起來。有時候吵得正激烈,電話突然響起來,大家不約而同閉上嘴,面面相覷,趕緊深吸氣、深吐氣,調整情緒再接起電話,工作優先。

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下,惠玉學到了,絕對不能將吵架的心情帶入工作。工作一旦進來,不管幾秒鐘前跟家人或工作夥伴有多大的爭執,都得立刻暫停,所有情緒也必須先放下,私人情緒絕對不能顯露給顧客知道。公事歸公事,私事歸私事,就是得分得一清二楚。

看到爸媽做生意很辛苦,為了全家生計又爭執不斷,惠玉從小就迫切地想要分攤家裡的負擔,跟著搬貨、卸貨、上貨。這些對一般女孩子來說,其實是很粗重的工作,惠玉卻毫不在意,並練就一身好功夫。貨車有時候也載餅乾,一載就是好幾千箱,數量相當驚人。惠玉還會跟其他人比賽搬貨呢!她在「全盛時期」一次可以搬十幾箱餅乾,堆起來還比她高出許多!一直到今天,惠玉依舊對自己搬貨的技術和速度引以為傲。

正因為小時候實際跟著父親跑過貨運,長大後自己有了孩子,惠玉格外在乎身教,希望他們能夠實際去體驗。她認為,唯有實際去看、實際去碰,才能感受到各種情形是怎麼產生的。惠玉堅信,透過實際的體驗,我們都可以學到課本上學不到的東西。

惠玉在英國創業後,公司也有自己的倉庫。大兒子十來歲便到公司幫忙,見識倉庫出貨如何運作、上下貨櫃時如何進行。這是一個不斷重複同樣流程,沒有什麼變化的勞力工作,小男生跟著做了幾次,忍不住跟媽媽抱怨好無聊。惠玉一向認為職業不分貴賤,正色告訴兒子:「這就是人家的工作,人家就是靠這個養家活口的。」

未來的路,從小扎根

小小的惠玉特別喜歡坐在爸爸的貨車走南闖北,坐在爸爸身邊,看著他駕馭著這個龐然大物在路上疾馳著,好不威風。早期跑長途貨車,沒有手機沒有導航,不是看地圖就是靠記憶找路,久而久之也練就出看地圖和找路的功夫。當然也會發生完全不知道開到哪裡的情況,找不到目的地。這時很簡單,就是跳下車找當地人開口問。爸爸是這麼教她的:「不知道怎麼走就開口問,沒什麼好不好意思的。」

一路上,爸爸會順便當女兒的導遊,教她這邊有什麼、那邊有什麼,帶著她認識北臺灣的各個角落。惠玉著迷地聽著爸爸說故事,雖然爸爸沒有念過什麼書,但他從基層做起,吸收了許多民間智慧,說出來的故事動人溫暖。一邊閱遍沿途風光美景,傾聽蟲蛙鳥獸的婉轉樂聲,一邊與爸爸天南地北聊天,可以說是惠玉兒時記憶中最難忘的時刻。

當時宜蘭到臺北還沒有雪山隧道,蔡爸爸常常得走北宜公路,沿途依山眺海,風景十分秀麗。崎嶇的山路有個別名叫做「九彎十八拐」,道路受地形限制導致視線不良,雲霧又很大,常常發生重大事故。所以農曆初一、十五或七月,常可以在沿途看到許多金紙,就是跑山路的運將依習俗灑冥紙以慰亡魂。膽大的惠玉很喜歡聽爸爸說九彎十八拐的鬼故事,爸爸說得繪聲繪影,也會以「舉頭三尺有神明,不能做壞事」的感言作結,教導惠玉做人要正直。

有時候蔡爸爸說上癮了,也會循循善誘,告訴女兒待人處事的道理。惠玉記得,爸爸最愛說「達永企業」成功的歷程,這是當時宜蘭知名的大公司,爸爸告訴小惠玉,這家兄弟如何一起打拚,每個人各有所長,各司其職,兄弟倆同心協力,才能打造出達永成衣企業。

女兒跟著自己出門工作,當爸爸的自然是好不得意,也喜歡喚著惠玉的小名,問她:「妹妹,妳長大想要做什麼?」

對年幼的惠玉來說,「長大」根本就是遙不可及的未來,惠玉被爸爸問倒了,氣呼呼地想著:「我怎麼知道我長大要幹嘛啊!?」

殊不知,就在小惠玉跟著爸爸的貨車九彎十八拐時,命運也正悄悄地為惠玉的未來鋪路了。


從生活中累積經商技巧

蔡家的卡車貨運生意慢慢擴張起來,宜蘭許多工廠和公司都成為蔡家的客戶,惠玉的好奇心和學習心很強烈,常常進入各個工廠搬貨,自然而然看到員工和老闆工作的模樣,也親身體驗到工廠裡的各種流程。惠玉不僅看遍宜蘭大小工廠的製程,對於產業的貨運流程更是瞭若指掌,也開始處理會計工作,陪著爸爸拜訪客戶和簽約,還學會在必要的時候開口,教訓比她塊頭大上好幾倍的貨車司機。這時的惠玉,不過才十三、四歲。

從小體驗工廠流程

在轟隆轟隆聲響的工廠中看到各式產品的製作流程,讓惠玉覺得特別好玩。對小朋友來說,最吸引人的自然就是餅乾的製程囉!好比說,香香脆脆的米果的誕生,是從洗米開始。惠玉目不轉睛地看著米進去,經過機器攪拌、跑水磨、壓濾等前置流程,再通過十幾項手續,一塊塊香噴噴的米果就這樣咚咚咚地掉出來,看起來很舒服地躺在輸送帶上被送往下一站,最後再一個個被包裝起來。惠玉也喜歡跟著做甜甜圈的機器跑,盯著小小圓圓的麵團膨脹,過擠壓器,最後飄出陣陣香味,蓬鬆且柔嫩光滑,令人感到神奇又心動。惠玉也見識到品管篩檢,看到明明看起來沒有兩樣的餅乾,卻不定每個都能被包裝成商品,納悶提問才知道,未達標準的商品會被淘汰。惠玉這才了解,原來這就是品管。

惠玉成長於臺灣紡織業鼎盛時期,宜蘭的成衣加工業如日中天,是支撐當地經濟的重要項目,不僅創造驚人的外銷產值,更提供許多在地工作機會。在一片蓬勃的產業風氣中,小惠玉常常跟著家裡的貨車到宜蘭各處成衣廠載貨,看到每部裁縫機前面都坐著一名工人,一邊踩著踏板,一邊專心地車線。惠玉發現,原來大小規模不同的工廠在生產線上也會有不同的作法,大型成衣廠有完整的設備,裁剪、縫紉、整燙、檢驗、包裝一手包辦。服裝熨燙是成衣製作完成後的一道程序,對衣服進行定性和平整處理,看起來才更有型、更美觀。規模較小的成衣廠沒有整燙的設備,就會發包給燙衣廠。這時候就需要貨車將衣服送到燙衣廠,在那裡整理包裝,之後再送回原廠或直接送到機場趕出口。

除了食品工廠、成衣廠外,惠玉也會跟著到電鍍工廠去,工廠裡有些龐大複雜的機器,惠玉站在旁邊瞧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看不出所以然,也看過鐵籠子的製作過程,最後還會噴漆上色,很是神氣,讓她看得一愣一愣的。

正因為從小便親眼看過這麼多五花八門的製作過程,讓惠玉對於各類商品的生產線,有了更實際的理解。十幾歲的惠玉還無法預知,她在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累積的這些經歷和知識,有一天終將成為她專屬的特別實力。

十幾歲就敢開除講不聽的運將

惠玉的爸爸創業時是自己開卡車送貨,後來口碑做起來了,蔡爸爸開始添購新的卡車,另外聘請運將和助手。蔡家生意最好的時期,曾經有十三、四部卡車,員工近三十位。

運將多了,狀況也跟著多了起來。蔡爸爸觀察女兒,發現她確實有領導天分,就漸漸放手把會計還有管理員工的工作交給她。十來歲的惠玉一肩挑起了管理司機的工作,這些運將都是三、四十歲的大塊頭,剛開始也不把老闆的小女兒放在眼裡,對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不以為意,不聽她的指揮。

然而,惠玉從蔡爸爸與客人在互動上發現,父親是十分重視承諾的人,答應客戶的事情就是要做到,客戶把貨品託付給我們,是他們信任我們,員工如果沒有照著安排好的路線跑、沒有遵守時間,甚至直接搞失蹤,就等於我們失信於客戶。惠玉秉持著重承諾的信念管理員工,但好說歹說,很多司機就是講不聽,還會吼她,小小年紀的惠玉也不怕,照樣跟他們吵,運將惱羞成怒髒話出口,她面不改色地直接罵回去。後來惠玉使出殺手鐧,講不聽、不願意改進的,就直接開除。「我這個十幾歲的女生,就真的有膽fire掉大我二十幾歲的運將!」回想起來實在有點哭笑不得,但惠玉就是這樣建立起威嚴,司機們也才知道,老闆小女兒是玩真的。

貨運生意裡面有個臺語術語,叫做「正趟」,基本上就是「單程」的概念。正趟的利潤不高,多半只能打平當天出支,真正的獲利則來自於「回頭車」。正趟卸完貨後,卡車就是空車返回原處了,但如果能在回程中多攬一趟貨品,那麼就有盈餘了,因此回頭車的運費通常也都比正趟的運費便宜。假設從A點到B點,正趟是五千,那麼回頭車就可以打折,變成兩千五。能不能妥善安排回頭車的生意,才是為公司賺錢的關鍵。於是惠玉也開始學著安排回頭車,一開始覺得好玩,也很快就得心應手。漸漸有固定的客戶持續支持,需求可能是一年一次、半年一次、一個月一次,固定合作的工廠甚至天天要載,回頭車的內容五花八門,什麼都有。以前那年代還沒有手機,運將載完正趟就會跟營業空間借電話或打公共電話回來報告,有時候已經三更半夜,惠玉也要趕快回覆是否有回頭車的需求。

處理物流的這些經驗也成為惠玉的基本功,在她後來於英國曼徹斯特設立的公司裡,有時候也必須處理物流,運將的辛苦她很清楚,他們的藉口她更是清楚!每當英國司機跟她哀哀叫討拍,惠玉就會笑笑,不以為意地說:「你們說的這些藉口,我從小就聽習慣了!」英國貨車司機訝異地瞪大眼,無法想像面前這個看起來秀秀氣氣的東方女士,怎麼會這麼了解貨車行業!


就算不懂也硬著頭皮看合約

卡車貨運是一個收入不穩定的行業,有貨源才有收入,父親努力開發客源,對數字有天分的惠玉則開始幫忙做會計,爸爸去拜訪客人、簽合約、收帳款也都會把惠玉帶上。因此,惠玉從小就直接接觸各行各業的老闆和員工,大家也知道蔡家是家庭企業,所以看到蔡老闆帶著十來歲的女兒談生意也見怪不怪。大家都對這個活潑的小女孩很有印象,也記得她在更小的時候學大人上下貨,小蘿蔔頭力氣不夠,搬不動箱子,就手腳並用拚命推,好不容易推出來一箱就開心個老半天。

把請款單送到工廠給客戶,過一段時間再去收支票,也成為惠玉的工作,一回生兩回就熟了。惠玉還負責核算員工薪水,因為是採抽成方式,所以她必須仔細核對運將每天來回的營業額。其他像是卡車送修車廠維修,對方來收款,惠玉也要負責開支票。大寫數字零壹貳叁肆伍陸柒捌玖拾佰仟,惠玉可是寫到駕輕就熟,一直到今天,雖然在英國待了二十多年,寫起來還是順得很,完全不會有錯!

惠玉發現會計很有趣,在這段自學的過程中,她漸漸懂得箇中奧妙,她發現,數字其實不難,但是要看得懂錢到底在哪裡,帳戶裡面有錢不代表真的有錢,重點是要能夠掌握支出。當公司擁有嶄新的卡車,也不是件值得慶賀的事,因為家裡的卡車多半是貸款買來的,付完貸款,車子其實也折舊得差不多了。

最具有挑戰性的,其實是跟爸爸去簽合約。家裡人根本不具備要請律師的概念,所以每次蔡爸爸和女兒出現簽合約,對方的法務人員都掩不住臉上的驚訝。爸爸小學只念到三年級,識字有限,所以需要惠玉幫他看條文。然而,惠玉雖然看得懂字,但卻不一定懂得字義。她只能專注在價位是否正確,付款條件是否與談好的一樣等處。「雖然這些合約只有兩三頁,跟後來我在歐洲看的合約相比算是單純的,可是那時候年紀小,看合約還是很戰戰兢兢!」

青少年時期就學習跟客戶還有員工打交道,練就她一身膽子,惠玉後來在國際上經商,不管到了哪個國家,當上門拜訪客人時,就算用著生澀的外文,也都不曾感到畏懼。正是因為惠玉從小就學會,不管到哪裡,就是要提起勇氣,大大方方說出我要找誰、我想跟誰談話,清清楚楚表達出自己的來意。

「做生意就是要跟人家交談啊,真的沒什麼好怕的!千萬千萬不要自己設障礙來限制自己。」這就是惠玉在歐洲商場上馳騁二十年,始終不變的核心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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