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的植物諮商室：聊植物，談人生，竟找到最溫柔的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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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陪伴植物來自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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諮商者：我喜歡植物，但是好像很不會養植物。有時候會覺得是不是因為我懂的太少，才會常常養死植物。

諮商師：你種的是什麼植物呢？是種在陽台嗎？

諮商者：我拿照片給妳看。以前長得好好的，但是現在狀態變得很糟。我也有很多多肉植物，可是全死光了。這株仙人掌算是養很久了，不知道為什麼長長扁扁的。雖然目前還活著，但是狀態不好。

諮商師：從照片看起來，我發現你種的是很容易在花店看到的植物。不過……你知道這些植物的正確名稱嗎？我不是說花店或園藝農場取的「愛情草」「開心樹」「金錢樹」「雨滴椒草」這種不正確的名稱，而是學名。還有，這個品種本來生長在哪裡、當地的環境又是如何，你找過這些資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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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韓國花店或花市販售的盆栽之中，出乎意料地幾乎看不到韓國本土植物。這是因為許多植物都是來自熱帶或沙漠般炎熱的地區，正好適合一整年種在溫暖的陽台。這類植物之中，葉片美麗可供人觀賞的，又稱作觀葉植物。

具代表性的龜背芋、垂榕、虎尾蘭全部都是熱帶植物，分別生長在墨西哥、印度、非洲。有多少人看過龜背芋、垂榕、虎尾蘭的花和果實？我問栽種觀葉植物的人是否看過該植物的花或果實，有些人說沒看過，有些人則吃驚地反問自己長期栽種的植物是會開花的嗎？

除了靠孢子繁殖的蕨類和苔類，我們種植的植物當然都會開花結果。龜背芋和垂榕在熱帶雨林會長到超過二十公尺高。

龜背芋的果實，味道就像混合了香蕉和鳳梨，外觀則類似玉米，我嘗過一次就始終忘不了那滋味。榕屬的垂榕會結出小無花果般的果實。還有，如果你看過虎尾蘭的纖細白花，應該就不會對無聊的葉片那麼歡欣鼓舞了。

我不會在陽台栽種植物。如果提到我是在研究植物的，大家都會期待我種了很多植物，但是我家沒有植物。雖然我會帶植物回家觀察，或是收到他人送的植物而暫時放在家裡，但是我盡可能不要在家裡種植物。學生時期，我讀到法頂禪師《無所有》中的蘭花故事之後深受啟發，那則故事說的是法頂禪師種植蘭花的時候，身心都被蘭花束縛住了。

我思考了何謂「擁有」，並下定決心不要種植物。從柬埔寨採集植物回來之後，這個想法變得更加堅定。研究生時期，我曾經去柬埔寨採集生長於熱帶雨林的蘭花。在原生地柬埔寨的熱帶雨林，我遇見了平時總是以花盆形式看到的洋蘭。

不過很蠢的是，我的第一個念頭竟是：「咦！是誰把花盆種在這裡嗎？」因為我第一次看到的蘭花是種在韓國花店販售的花盆中，所以看到蘭花在原生故鄉長得如此高雅清麗的樣子，反而覺得很不自然。

從那之後，當我看到被引進韓國的外國植物種在花盆裡，我就覺得心疼，腦海常常浮現那些植物在棲息地美麗生長的模樣。植物在花盆中生長遲滯的樣子也讓我很難過，如果是在原故鄉的溫暖環境下，應該會長得很大才是。

開植物諮商室的時候，常常有人來問：「為什麼種在陽台的植物長得沒有以前好了？」這種時候我就會說，那些植物以前也沒有長得很好，只是生長遲滯，算是適當地長大而已。本來可以在強烈日照和高溫中長得碩大的植物，在不足的日照和不冷不熱的溫度下遲緩地成長，而且因為環境不適合，所以也不會開花結果。

所謂的觀葉植物，或許是經過美麗包裝的用語。

如果對自己種植的植物沒有基礎知識，就會常常發生悲劇。比如，熟人送花盆給剛開幕的店鋪當作賀禮，暈頭轉向的老闆只忙著顧店，店鋪角落的植物就會開始凋萎。直到有一天，老闆發現枯萎的植物，認為問題在於植物被擺在接收不到日照的室內，因而植物放到店門口。到了冬天，這盆熱帶植物便撐不過冬季而凍死，只留下華麗的祝賀緞帶。

有些人因為無法繼續照料或是太愛植物，而想把它種在大自然之中，於是把花盆裡的植物種在外頭。那些熱帶植物大概只能撐到秋天，冬天就會全部凍死。最近我在社區也看過美美地種在花壇裡的印度橡膠樹、石筆虎尾蘭和鵝掌藤。這種時候我會拍下照片，並在不久後的冬天哀悼死去的植物。

看著放在花盆裡生長遲滯的熱帶植物，我就會想，我們活著這件事不也是一樣的嗎？

如同在適合自己的位置長得又大又美的熱帶植物，我們也要待在各自適合的位置才能綻放花朵、結出好看的果實吧？

我一直很想問那些說很愛自己種的植物的人：

「你看過那個植物的花和果實嗎？」

「你知道那個植物的真正名稱和故鄉嗎？」

 

※孤單的小小植物愛好家

來植物諮商室的小小植物愛好家還挺多的。看到孩子用小小的手撫摸植物，雙眼發亮地欣賞畫作，我也會不自覺地微笑。一邊看植物畫，一邊介紹植物的解剖學結構和獨特生態時，偶爾會有小朋友說他們已經知道了，讓我很訝異。

孩子是憑著一雙小手仔細觀察，自己發現的。一起畫畫的時候，小朋友也會毫無遺漏地畫出容易錯過的細節。有一次，某個孩子拿畫好的櫻花葉子給我看，連葉柄的腺點也準確地描繪出來，還畫出了想吃流出來的樹液而在附近徘徊的螞蟻！

在為了孩子而策畫的教育節目中，植物學家總是輸給動物學家。植物不受孩子們歡迎，這點真是讓人心酸。大部分的小孩喜歡會動的東西，所以會覺得植物無聊沉悶。像是恐龍或大象那樣會動，身形又龐大的話，小朋友就更為之瘋狂了。

我很苦惱為什麼喜歡植物的小孩子這麼少，但是這好像也是小小植物愛好家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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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家孩子會到處跟朋友說「我喜歡植物」，可是他的朋友們會說：「幹麼喜歡那種動都不會動的植物啊？好無聊喔，不好玩！」所以他很傷心。

 

諮商師：我也是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喜歡植物，但是我的朋友們更喜歡動物。小孩子不是喜歡會動的東西嗎？我覺得植物也很努力在動啊，但是朋友們卻不這麼覺得。

小朋友：我朋友也不太喜歡動物，他們只喜歡機器人或遊戲那種東西。

諮商師：會不會是因為每個人喜歡的東西都不一樣呢？我小時候住在鄉下，媽媽種了很多植物，所以我很容易接觸到植物，植物圖鑑也是天天看。爸爸常帶我們去旅遊，所以我也很常看到其他地區的植物，但是哥哥就對植物沒什麼興趣。每個人天生喜歡的東西都不一樣吧？這樣聽起來，小朋友你是不是和我很像呢？

媽媽：應該是因為跟朋友沒有共同喜歡的東西，所以覺得很寂寞吧。

諮商師：人生本來就很寂寞啊？

小朋友：我把蒐集起來的種子分給朋友，叫他們種種看。雖然有些人的是發芽了，但是也有沒種的人，因為不感興趣，全部都丟了。就在我面前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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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諮商者太可愛了，所以我開玩笑說人生本來就很寂寞。但是一看到他因為朋友當面丟掉所有的種子，一臉受傷的樣子，我感覺孩子比我想像中更加煩惱。

大學時期，在進入植物分類學研究室之前，身邊都沒有像我這樣喜歡植物的朋友。幼稚園的時候，我忽然在家旁邊的水道發現只在植物圖鑑上看過照片的牻牛兒苗開花的樣子，雖然高興到不行，但是我沒有跟朋友說過。

我好像從那時候就知道朋友們對植物不感興趣了。雖然國小的時候，我會跟朋友們打成一片，大家一起玩橡皮筋、打球、跳房子、擊倒石頭之類的遊戲，但是我沒有跟他們聊過植物的事。

我就讀的小學，操場角落有一棵很大的木半夏。每到六月就會結滿充滿誘惑的紅色果實。有一次，鄰居小孩一湧而上，打賭「果實可不可以吃」。所有人各摘了一顆果實來吃，嘗到澀澀的餘味就趕緊吐掉，然後大家一窩蜂地跑走了。我一個人留在那裡，觀察木半夏的葉子和果實上奇特閃爍如針的毛，又摘了果實來吃，感受到閃爍的細毛進入我身體的奇妙快感。

我轉學過幾次。每次換學校的時候，我都喜歡走遍校園的各個角落，確認什麼植物種在哪裡。

國中時期，我會摘各種植物的葉子來聞，有一次我發現有股類似牙膏味道的香氣。那種植物的味道截然不同於其他散發淡淡草味的植物，所以我藏不住自己對植物的愛，把要好的朋友一個個分別帶過去，摘下葉子要他們聞聞看。當時朋友們也沒什麼反應。畢業之後，我才知道那是月桂樹。

為了教育，學校裡種了各式各樣的植物。我就讀的國中有荷花玉蘭，高中有厚皮香和丹桂。後來上了研究所，我才知道指導教授和前輩們去其他地區採集植物的話，會觀察周圍的國小栽種的植物。因為校園裡聚集了不少當地的象徵性植物。

以前家裡訂的兒童科學雜誌，我主要都是讀生物篇。有一期在談植物的知覺，開頭寫到紫薇又稱為怕癢樹，據傳給紫薇樹幹搔癢的話，樹枝就會怕癢晃動起來。我去學校之後，找來幾個朋友，然後搔了搔紫薇的樹幹，結果樹枝動了。可是就算我沒有搔癢，樹枝也同樣會隨風搖晃。雖然被朋友們嘲笑了，但是他們知道我本來就有點奇怪，所以沒有放在心上。

高中時期，我在經常路過的河邊步道發現有可疑的草從河裡冒出來。那個草的果實不是長在莖幹上，而是長在葉子中間，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奇怪形狀。在此之前，我覺得花和果實一定是長在莖幹的末端，所以感到很神奇。雖然我很想看個仔細，但是想靠近草的話，必須走到河流的很裡面。我穿著運動鞋，直接走進水中把草拿出來。那是莎草科的螢藺。

直到現在，如果凌晨時分偶然在家裡用顯微鏡發現到什麼東西，我也會充滿喜悅。可是，現在我真的明白了，對於這樣的發現，幾乎沒有人會跟我產生共鳴。加上又是在凌晨，真的一個人也沒有，所以我會對自己養的貓咪解釋。多虧於此，我的貓真的具備不常見的植物學知識，雖然牠們沒有表現出來。

我對小小諮商者說，我度過了寂寞但快樂的時光，上大學後進入植物分類學實驗室，終於遇見跟我相似的人們。所以好好再等九年，畢業後一定可以遇到陪伴他的同好。那位小朋友最近才剛離開首爾，搬到群山市，這也是他感到寂寞的一大原因。我跟他說，活到今天，我有個遺憾就是從來沒有在海邊生活過。因為有些植物只能在海邊看到，我很羨慕他能住在靠海的群山市。

擁有只有你一個人喜歡的事物，說不定是一種幸運。雖然一時之間沒有一起喜歡的人，可能會覺得寂寞，但是那條路堅定走下去的話，總會在某個地方遇到跟自己一樣的人。

對於自己喜歡的事物，隨著時間累積，如果你的相關經驗和知識更加豐富，就有機會成為分享那件事物的人。到時候遇見有相同喜好的人們，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巨大快樂和喜悅。

牢牢抓住喜歡的事物，不也是實踐獨特夢想的捷徑嗎？

 

※別問「擅長嗎？」，試著問「喜歡嗎？」

「植物跟小朋友似乎很像。」

曾經有位教導兒童美術的諮商者來到植物諮商室。這位諮商者主修美術，在很多地方上過班，目前從事兒童美術教育。

他覺得很疲憊而辭掉工作，後來嘗試在大自然中待了一陣子恢復心情。他說和植物密切相處的時候，感覺到植物像是無條件給予的存在。而在教小孩子美術的時候，他也有過類似的感覺，所以現在好像找到了想從事的職業，並跟我分享他和孩子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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諮商者：跟孩子們一起玩，真的很開心。

諮商師：大概幾歲呀？

諮商者：六歲。他們還小，所以與其說是在畫畫，不如說是在「玩」畫畫比較貼切。他們一邊開心地玩耍，一邊學習。但是家長們畢竟付了補習費，所以會希望孩子能學到東西。

諮商師：教小朋友美術的時候，家長沒有提出更多的要求嗎？我聽說有些家長會請老師幫忙小孩寫作業或參加美術比賽。

諮商者：家長最常這麼問：「我家孩子很會畫畫嗎？」「我家孩子擅長美術嗎？」「畫得很好嗎？」「學美術好嗎？」

諮商師：孩子們年紀還小，畫得好不好很重要嗎？

諮商者：我不太清楚「畫得很好」的標準是什麼，所以我都回答「孩子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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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諮商者聊天的過程中，我解決了自己的一個煩惱。他讓我明白，比起「你做得很好」，更重要的是對孩子說「你喜歡嗎？」。

在植物諮商室見到諮商者的時候，我不是在諮商，反而更常是獲得了啟發。很有意思的是，我們從彼此的優點中獲得了加乘的快樂。這樣的快樂也成為我繼續經營植物諮商室的一個理由。

我參加過在英國市郊的美麗大城堡舉行的工作坊。三天的工作坊期間，我們一邊享用城堡提供的美味自助餐一邊閒聊，到了下午就畫畫草莓。只要畫一顆草莓就可以了，所以大家看起來都很快樂。第一天，每個人分別慎重地挑選了最美麗的草莓。實際提筆，我才發現草莓出乎意料地難畫。草莓的種子很多，表面凹凸不平，所以很難呈現出閃爍的質感，也很難平衡搭配紅色的果肉和草綠色的托盤。所以大家都畫得非常認真，一句話也不說。

我不是為了畫草莓而來到這裡，卻在不知不覺間非常專心地想要把它畫好。當我專心畫草莓的時候，有一股奇怪的感覺，於是抬起頭來，卻發現英國老奶奶們一邊吃草莓，一邊圍在我身邊觀賞，還對我說：「我們比較擅長吃！」意思是：「畫畫的時候才體悟到，比起畫草莓，我們更喜歡吃東西！」

她們還有個言外之意：「年輕人，來這裡何必那麼認真啊？幹麼把自己搞得又累又辛苦？快來吃好吃的，聊好玩的事情吧！」

「喜歡」某件事，不用別人告訴我們，自己也會發現。相反的，某件事「做得很好」，則大多是小時候經過大人的評價才知道的。

小時候聽到的「做得很好」有強烈毒性，會讓我們很容易一味地追逐那句話。國小低年級的時候，我參加了所有的美術比賽，一個也不漏。連校長也對我父母說過我很會畫畫，所以我深陷在「做得很好」這句話之中。雖然對年紀還小的我來說，用粉蠟筆填滿白紙是一種體力活，但我還是不斷地畫畫。

後來我成為區域代表去參加美術比賽，我在比賽上號啕大哭。那是在陌生都市舉辦的大型賽事，為了公平性，我和父母被分開來。不安的情緒導致我連畫畫主題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在那之後，有好一陣子我很討厭畫畫，還跟朋友們吐露心聲說我真的很討厭畫畫。我的父母從來沒有要求我畫畫或參賽。事實上，他們也沒有對我說過「妳做得很好」。我的父母本來就不會那樣稱讚我。問題的根源在於，年幼的我被困在了其他大人所說的「做得很好」之中。

有一次，兩個小朋友來到植物諮商室，問我最喜歡什麼花。我說雖然所有的花我都喜歡，但是我覺得地錢草最特別。因為那是我小時候第一個從兒童植物圖鑑上認識，並親自去田野間尋找、叫出名字的植物。我問小朋友喜歡什麼花，一個說喜歡向日葵，因為顏色很美又只會面向太陽，另一個說自己的聲音跟喇叭一樣大，所以喜歡喇叭花。其實喜歡什麼東西不需要特別的理由，對我來說，珍貴的小小瞬間就很足夠了。

我平日返回市區的途中，常常經過一條幹線道路。每到上班時間，就能在那條路上遇到一大群盛開的牽牛花。牽牛花是韓國隨處可見的雜草，它的花朵有點小，鮮豔的藍色很美。牽牛花會在早上開花，日照變強的話很快就會枯萎，所以必須在早上經過那條路才能看到。幹線道路的一旁是櫛比鱗次的公寓，每到早晨，公寓的影子會長長地投射到道路另一邊，所以有些牽牛花可以曬到日照，有些則會被陰影擋住。

但是，如果在極為絕妙的時間點經過那條路，就會看到太陽底下的牽牛花全部凋謝，而陰影底下的花還開著的景象。陰影底下的光線較少，所以花才會開得比較久。像多米諾骨牌般矗立的公寓、隨著公寓形狀產生的影子，以及只在那片陰影底下綻放的牽牛花，真的很可愛。每當這種時候，我真想叫其他駕駛們也看看那些花。

比起證明自己擅長做什麼事，說明喜歡某件事的理由真的既簡單又快樂。喜歡做某件事也不需要什麼了不起的理由。喜歡，是一件自然又幸福的事。

就像只有我知道的牽牛花模樣，那些對我來說寶貴且感激的小小瞬間，也是讓我喜歡上某樣事物的主要理由。每個人喜歡植物和繪畫的理由都不一樣。如果有一堂課，可以讓我們各自分享喜歡某件事的不同理由，那會不會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堂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