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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誰辯護:判決之外,11個法律故事的人性思考

第三章  無法傳達真心的家暴受害者薩芭

──法律能否彰顯血肉人性?

當阿斯夫.秋德赫瑞帶領一整群的親戚來到薩芭的家,她的第一個想法是:他看來好像一名流行歌手。比她年長的他,身材高大魁梧,帶有陌生異地的世故感,一頭深色粗髮往後梳。他對薩芭微笑,她紅著臉、羞赧地移開眼神。這男人將會是我的丈夫,她在心中默念這句曼特羅,讓一切隨著複誦變得更加真實。幾天之後,婚禮結束,親戚們前腳一離開,阿斯夫後腳便搭機返回英國。薩芭獨自與家人留在孟加拉,擔心這一切可能只是一場夢。

八個月後,薩芭與舅舅在倫敦郊區的機場會面,第二天她便坐著舅舅的車北上前往新家,去見新婚的丈夫。薩芭的舅舅娶了母親的表妹,跟她很不熟,但他們是薩芭在異地僅有的親戚,所以她對他們夫妻倆滿懷感激。她的行李晚點才會到,因此薩芭只拎了一個裝有貴重物品的袋子便來到新家。那是二月天,她與舅舅往上走向樸素的排房,異鄉陌生的灰冷空氣彷彿穿透了她。打開前門,迎面襲來一陣人造暖氣,薩芭聞到烹飪的氣味,剎那間一切是如此熟悉又詭異。

她的婆婆佇立於前方走廊的暗處,薩芭先前當然見過她,在第一次介紹以及婚禮時便打過照面。然而少了孟加拉的熱氣、光線,還有父母的鼓舞,她幾乎認不出眼前的婆婆。雖然秋德赫瑞女士比薩芭矮一些,但她寬廣的身材與散發出的權威感,突顯出她的堅毅。舅舅離開後,薩芭意識到有股感覺自從踏入這個新家以來,就一直揮之不去──那是恐懼。

在薩芭眼裡,阿斯夫第一次出現預料外的暴力舉動,似乎是件無關緊要的事。當律師要求她說出一切時,她對這個部分幾乎隻字不提。

那是她剛抵達英國的幾天後。她與阿斯夫在床上肩並肩坐著,薩芭還沉浸在一種興奮又詭異的感覺裡,試著認清眼前這名男子已成為她丈夫的事實。此刻,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相遇,正試著摸索出融合的方式,而阿斯夫只顧著埋頭瀏覽手機上的音樂錄影帶和臉書的動態消息。薩芭心想,阿薩夫可能跟自己一樣喜愛音樂,於是興沖沖地穿過房間,拿出行李袋中的一本冊子:一本搜集了各式物品的紀念冊。裡頭塞有她崇拜的寶萊塢歌手和演員照片;中間貼著門票,那是她和朋友一起去看最愛歌手的演唱會所留下的,演唱會結束之後大夥還在後臺等他出現。歌手從這群咯咯笑的可愛女孩手中取過票根,在背後寫下留言,還不忘在簽名後加上許多親吻記號。薩芭憂心自己比不上阿斯夫的成熟世故,看著丈夫翻閱著她的紀念冊時,她暗自竊喜,心想,他可能會因此認為她比自己想像得更見多識廣吧。

「這是什麼?誰寫的?」他以碩大的手指輕叩著門票質問。

薩芭低下頭,害羞且開心地娓娓道來。但在她說完前,她發現阿斯夫已經站起身,咆哮著她無法理解的英文。她眼看阿斯夫舉起紀念冊並動手撕毀內頁:他先將門票撕成兩半,再狠狠撕個稀巴爛;接著,其他頁也被他如出一轍地破壞。他咆哮、把紙張碎片扔向她。薩芭如凍僵般,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不解卻也無能為力地眼看這些碎片飄落。她此刻才注意到,原來有其他人也在房間內。阿斯夫的母親大聲斥責她的兒子,指引他下樓。

離開房間前,阿斯夫轉身,沿著書背將紀念冊撕成兩半,把碎片撒向薩芭。她害怕地閃躲,一轉身,阿薩夫已離開。地毯上滿是繽紛的亮光彩色紙片,與滿天飛舞的斷編殘簡,還有門票上那被扯得碎爛,早已支離破碎的吻。

家暴受害者

抵達英國的短短六個月後,薩芭發現自己懷孕了。隔年三月,一個大雨滂沱的日子裡,她的女兒納茲亞在醫院誕生;同年十一月,阿斯夫的母親帶薩芭去醫院。一如預期,醫師證實這兩天以來讓她元氣大傷的疼痛和流血,是她第二次身孕的終結。薩芭其實一點都不想懷孕,而她試著不去承認這個讓她充滿罪惡感的解脫。醫師交給薩芭一只塑膠試管,吩咐她到走廊盡頭的廁所。

薩芭坐在馬桶上,瞅著門上以多國語言寫的護貝告示,其中一種是她的母語。這並非她第一次看到,每回她來赴產檢預約,以及之後帶納茲亞來檢查,醫師總會給他一只塑膠試管,指示她到這間廁所去。

如果你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但是無法親口告訴我們,撕下你尿液檢測試管的標籤,我們便會協助你。

這場婚姻從一開始,阿斯夫便對薩芭暴力相向,但是在得知她懷有他的骨肉後,暴力行為便停止。相反地,他利用其他方法來折磨她,對她的烹飪、打掃、家事處理方式挑三揀四。她的存在本身彷彿就冒犯到他。

納茲亞出生後,阿斯夫再度出現暴力舉動,然而薩芭試著去忽略。因為她覺得是自己犯了錯,才導致這些行為的發生:因為他覺得薩芭不聽話,所以把她推下祈禱用的跪毯;因為他觀看電視足球比賽時,薩芭阻擋了他的視線,所以狠狠地踹了她的小腿;如果她在他咆哮時離開,便會抓起她閃亮烏黑的長髮向後扯。

直到有一天,輕推變成猛擊,輕拉成了硬扯,緊抓手腕演變成將手臂反轉在背後。深夜時分,她躺在阿斯夫身邊,讓自己的身體成為他獲得歡愉的工具。因為他說這是她的責任,她還沒為他生個兒子,而這是一名妻子──他的妻子──應該要做到的。

接著,令人戰慄的那一天。當納茲亞在客廳地板上玩耍時,阿斯夫手持菜刀架在薩芭的喉嚨上。她一度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她知道自己如果不離開,他可能會殺了她。

不論何時,只要薩芭離開家門,她的丈夫、婆婆或其他親戚就會跟著她。他們的說法是,薩芭需要他們的翻譯。前門一直都是上鎖的,樓下客廳旁有個走道,她只能使用那裡的電話與父母和親人聯絡,這是為了確保她沒有自己的隱私可言。阿斯夫認為她用不到手機,所以拒絕買給她。財政大權掌握在阿斯夫的母親手裡。薩芭想要帶納茲亞回孟加拉拜訪雙親──她擔憂年邁又身體不好的父親,可能在死前都見不到納茲亞──然而這趟旅行一再被拖延,直到最終薩芭就不再提起。即使她有自己的錢,仍然無法回去,因為阿斯夫把她的護照交給他的母親。薩芭到他們家的第一天後,就再也沒見過自己的護照。

在阿斯夫拿刀威脅她的幾個星期之後,郵差前來按鈴,要求簽收包裹。此刻,薩芭看到機會,抱著納茲亞應門。郵差登上廂型車即將駛離之際,她迅速踏上房前小徑。然後,就在接近前庭大門的那一刻,她的後腦勺感到一股強烈的疼痛──有人抓起她的頭髮向後扯。她大叫並舉起手,她的婆婆把她抓回房子內。薩芭一邊啜泣,一邊看著秋德赫瑞女士鎖上前門並拿走鑰匙。接近深夜時分,薩芭開始出血。

此刻,薩芭盯著試管標籤上的多孔紙帶。她抓起紙條邊緣撕開,折起紙帶並把它與其他馬桶內容物一起沖走。她不知道,其實並不需要尿液樣本,也不知道觀察她好幾個月的醫師──留意到她丈夫的家人總是隨伺在側並代她發言──早注意到她前臂上的勒痕和眼睛下方的瘀青。所以,醫師每次都要求薩芭提交尿液樣本,希望她能讀到門後的標語。當薩芭回到醫生的診間,誰也不看地便交出裹在衛生紙內的試管。

後續的情節快速開展,薩芭的記憶似乎也因此跟著混亂了起來。她記得醫師要求婆婆帶納茲亞離開房間,宣稱薩芭需要脫衣服做檢查。獨自一人的薩芭,以生澀的英文告訴醫生:

「是的,我希望警方來接我。」

薩芭事後向警方描述這一切時,已記不得事件發生的先後順序。她記得自己向前走,試著要帶回納茲亞,但是阿斯夫把孩子給拉回去。她的舅舅、舅媽與阿斯夫和他的母親在爭吵,四人之間你來我往,爭執不休。阿斯夫撂下狠話──「外頭有上百名女子等著要嫁給我,薩芭是丟人現眼的妻子和母親,如果我把孩子帶回孟加拉,找個新太太把孩子養大會更好。」

警察決定不再採取進一步的行動;這是家庭問題,而且阿斯夫沒有犯法。他們說,然而薩芭必須向法院申請命令。唯有法定命令,才可以保證下一次孩子也可以如此迅速地回到她身邊。

阿斯夫在他當地的法院提出申請,完全忽視薩芭和納茲亞所居處其實遠在數里之遙的事實。直到幾個月後法官收到申請,認定此案並非在正確管轄地提出,應該要交由孩子所居地的法院處理。這也是為何後來薩芭會現身於南方的雷丁治安法院,等待我陪她進行這一生中最勇敢的事。

必須自己面對的罪惡

我踩上通往家事法院等候室的短階梯,抵達時只見裡頭空蕩蕩地,僅有薩芭以及一名男子。

「這名男子是妳們的通譯。」法警說

薩芭與男人坐得遠遠的,好像完全沒有對話。在我向薩芭自我介紹,並引領她至會議室後,我走回去和通譯男子說話。他優雅地站著,頭髮裡穿插著幾根銀色線條,飽滿的鬍子油亮亮地服貼在友善的臉龐上,看來已有些年紀。稍後在會議室裡,我發現他有安靜、不惹人注意的天賦,說話時彷彿是薩芭的延伸,雙方間的交流非常流暢、自然,以至於我們在會議的最後,薩芭與我在等他翻譯時都沒有看他。

可能因為終於找到說話的方式,薩芭對我說出了一切。

她跟我談起這場由雙方家庭安排的婚姻,以及她隱身於一個完全陌生也無法理解的國家。她告訴我,她有多畏懼阿斯夫的母親,她是名寡婦,徹底倚賴著兒子。他的姊妹們結了婚,搬去和丈夫的家庭同住,照顧家庭的重擔也因此落在阿斯夫一人身上。

當她語畢,我為她列出法院的程序。她發現自己必須在法庭上再把這個故事完整複述一遍時,我看見她的恐懼。我解釋這些說詞必須要被寫成陳述。此外,因為所有的家庭程序訴訟都在民事法院而非刑事法院進行,推事會把這些陳述視為供詞。但是之後她必須在法庭中站起來宣誓,並接受質詢,這包括測驗、質疑、被要求給予更多明確細節。法院也可能否定她的答案,表示她在說謊。然後在同一個空間裡,阿斯夫會看著她做這一切。

「我沒有把這些發生過的事告訴舅舅與舅媽,也沒告訴我的父母。因為他們會說這些是要在社區中自己解決的私事,而不是傳進陌生人的耳朵。我很擔心在大庭廣眾之下讓自己的丈夫蒙羞會帶來的後果,還有隨著這個侮辱而來的影響。」薩芭說。

如果這是刑事案件,所有家暴的指控會交由訓練過的員警,在獨立的房間內問訊。薩芭的舉證將被錄音,在接下來的所有審判中,永遠不須再與阿斯夫待在同一個房間裡。證人室通常會與法庭保持距離,確保原告和被告不會無意中相遇。薩芭的交互詰問會以影像連線的方式進行,如果她想跟其他原告一樣,讓陪審團看見她,好讓她得以直視他們的雙眼說:「請相信我,我說的是實話。」──法院也會在證人席設置一個螢幕,來保護薩芭不受阿斯夫目光的干擾。

同理可循,如果這是牽涉被告遭指控家暴的刑事案件,被告代表自己出庭,所有法庭裡針對薩芭的問題,會經由律師之口表達。法律禁止該名被告,對其做出家暴指控的受害者問話。相反地,法院會指示大律師代表他進行交互詰問。這意味著,相異於家庭案件,當原告在舉證對自己施予暴力的對象時,毋須看對方睜大雙眼兇狠地瞪著自己,或是安靜地用手指在喉嚨上比出割喉的手勢。

我知道被法官傳喚至法庭內,透過他人的問題來進行證人的交互詰問,會有種很奇怪的感受,因為我有過經驗。但是,沒有任何恐懼,能與那些在家事法庭裡的女性們所面臨的,還來得令人膽戰心驚。這些我也曾經歷過。她們被那些糟蹋自己的人質疑、被迫忍受對方提出的暴力恐嚇──無論是肢體的、心理的或肉體的。

有限度的法律援助意味著,我會定期來到家事法院,發現我的對手本身就是訴訟當事人──他代表自己出庭──然後我需要回到自己的會議室,溫和地警告我的委託人,如果她想要繼續在異議聽證裡進行家暴指控,必須要理解這將牽涉令她難以忍受的事,比方說接受她最害怕的人對她盤問。

家事案件和刑事審判的事實調查聽證,實際上沒有太大的不同,除了一點之外:我的家庭案件委託人並非目擊者,而是當事人。就算他們沒有提出申請或不願出庭,仍然是案件當事人。基於為了出庭供證,他們有權獲得暫時的保護。然而,在此之前,她們將被迫與施暴者排在進入法院的同一列隊伍、坐在一樣的等候室、在相同的餐廳中吃東西、坐在相同法庭裡同一排的長椅上。這又怎麼能保護他們不受到恐懼的心理壓力影響呢?

很可能只有當法院採信他們的證詞,而非施暴者時,才能獲得絲毫的慰藉。然而,當法官或推事證實了我委託人的主張,而她在我懷中像個做惡夢的孩子般抱著自己時;又或是當對手撞翻椅子、丟擲水瓶,或對一切不公大發雷霆時,只能像塊人肉盾牌般站著的我,嚐到的只是毫無價值的空洞勝利。

對掌控妻子的執著

薩芭坐在證人席,她的目光穿過我直到身後的角落。暖氣機哐啷作響,試圖要擠出熱氣,但是法庭內仍然很冷。在證人席裡的薩芭顯得比平常更瘦小。我看向右邊,阿斯夫坐在他的律師身邊,雙眼緊盯著薩芭。通譯安靜地站在證人席旁,穿著慣有的一身燙整燈芯絨西裝。我想知道是否該要求通譯把問題再翻譯一遍給薩芭。

「妳控告丈夫強暴妳,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薩芭銅鈴般的大眼直直盯著我看,開始哭了起來。我看向推事,思考是否有必要提出中場休息,但是通譯打斷我。他的聲音聽來焦慮不安。

「庭上,我必須說,我認為她的答案很難完整地透過翻譯表達。」通譯停了下來,從胸前口袋掏出手帕,急忙地擦拭臉龐。

我望向推事們,留意到表情改變,似乎在腦海中搜尋適切的用語。

通譯補充說明,「事實上,庭上,在我們的文化裡,女人不會跟陌生人說這類關於男人的事。我想她覺得很難對我全盤托出,講出她被法院要求說明的細節。」

在那一瞬間,他面無表情地短暫瞄了阿斯夫一眼。我好奇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譴責阿斯夫被妻子控訴的所做所為?還是他不同意薩芭在公開場合談論這種私人事務?

通譯再度開口,打破沉默。

「如您所見,這裡也有許多她說的內容,是我無法確切翻譯的。她告訴我們,他的丈夫抓著她的頭髮,好將她拉離祈禱跪毯。問題是她用來形容感受的話語是無法直接翻譯的:她感到羞愧,但是同時因為阿斯夫也打斷了她的祈禱,所以覺得自己冒犯了神明。相對於你們,阿斯夫透過拉扯頭髮的這種行為,在我們的文化中蘊藏著更深層的意義。」

在推事回應前,薩芭開始說話,中間幾乎沒有停頓。通譯先生切換回薩芭的敘事立場,把我們帶進她婚姻的噩夢中。

當她完成供證,換阿斯夫上場。他穿著深藍色的牛仔褲,鼓起的肚子彷彿要撐開白襯衫的鈕釦。搭配他來自英國約克郡布拉福市的口音,而非孟加拉的腔調,更凸顯了他與薩芭所處世界的天差地別。看著他在薩芭之後舉證,我發覺到他們之間的鴻溝,還有他的優勢。

阿斯夫在交互詰問裡做的否認很簡短,就是薩芭捏造了這一切。然而,因為他事後補充的幾點說法,我對事件有了更深的思考。

「薩芭的家人跟我提了很多次,說她想要回到我身邊,可是他們卻一直延遲復合的時間,因此我才決定訴諸法院。」

就在那一剎那,我看清阿斯夫這起案件的真相,更生氣自己為何沒有早點發現。阿斯夫的請求無關女兒,他在乎的是薩芭以及他對自己妻子的掌控。法律規定,他不能強迫薩芭與他同住,但是可以要求法院給他納茲亞。阿斯夫深知,倘若法院真如此判決,薩芭必會回到他身邊,因為她不會願意與孩子分開。

「秋德赫瑞先生,你為什麼要撕毀這本書?」

「因為上面有另外一名男子給我妻子的留言,看來帶有愛意。我不要那個東西存在。」

「那個留言是在你們相遇之前寫的嗎?」

「是。但她現在是我的妻子了,不是嗎?」

「所以一旦你們結婚,她的東西變成你的東西?」

「對,在我們的文化裡是這樣。」

「任你所願地使用?」

「這很自然。她知道、我也知道,身為一名妻子,她的角色是什麼。」

「書的其中一頁冒犯了你,因此你撕毀整本書?」

「我已經承認了,不是嗎?」

「她的書、她的所有物、她的身體、她的自由—所有一切都屬於你⋯⋯」

「聽著,這不一樣。在伊斯蘭教義裡,妻子只有對她丈夫有責任,不論她願不願意。」

噠啦!就是這裡,我逮到他了!

尋找新的妻子

六週後,我來到法院進行指示聽證。

我這才意識到,自從將薩芭從那場婚姻的噩夢拯救出來後,轉眼已經快要兩年了。我要薩芭別擔心,阿斯夫今天不會來,他已經回孟加拉了。

薩芭看著我。我讀不出她的情緒。

「他在孟加拉?」她用英文問我。

「對。」

「他想要離婚,他想要找新的妻子。」她低聲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如果這是真的,那也是美事一樁,現在阿斯夫不會再來煩她。我抬頭看著通譯。

「我想她感到羞愧。」他的聲音很和藹,「她害怕自己讓家族蒙羞,害怕現在其他人都不要她了。」

我回頭看著薩芭,她凝視了我一會兒,接著看向她的包包,從中拿出幾個大信封。這些是阿斯夫寄的,裡頭有份紗麗服裝目錄,畫面上的女人被撕成兩半。她用生澀的英文和透過通譯解釋,告訴我「被撕毀的紗麗意味著羞辱」。阿斯夫要她明白,她談及這段婚姻的行為讓他蒙羞。

薩芭沒有想過阿斯夫會來到法庭,也不曾想過他會在其他天現身。他已經告訴她的家族,她不是好女人,他不再要她了,他要離婚。薩芭很擔心納茲亞,擔心她沒有爸爸,更害怕因為納茲亞是女孩,所以阿斯夫不會像重視男孩般善待她。

對阿斯夫來說,重點從來不是做一名父親,而是擁有她們。如果他不能擁有,便失去興趣。

一旦法院強迫阿斯夫的母親交出薩芭的護照,那麼薩芭可以在她舅舅與舅媽的協助下,在這個國家建立屬於自己的新人生。現在她還不能回去孟加拉,不能在此刻背有離婚恥辱的狀況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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