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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們經常誤解人心?:芝加哥大學行為科學教授揭開心智運作的真相

人心無法觀察測量。

你看不見「信念」,聞不到「態度」,摸不著「感受」,
不會在人行道上遇到「意圖」從身旁經過,也秤不出「需求」的重量。

你察覺朋友「想要」一顆蘋果,和你看見那顆蘋果完全是兩回事。

「洞悉人心」的錯覺

判讀別人的心智雖然不容易,但在日常生活中卻不是太大的問題,原因是大腦對於最熟悉的對象知覺最為敏銳,例如我們最親近的朋友、親戚、同事與配偶。結婚多年的夫妻有時候會說他們對彼此極為了解,甚至能在對方還沒說之前就把話接下去說完。你也許會認為,真正了解一個人能夠讓你和對方心志如一,所以兩人就算一句話也沒說,還是能夠知道彼此心中的想法。朋友、同事與愛人之間,無疑認為自己對彼此內心的了解勝過陌生人。這樣的自信是否禁得起檢驗?我們對朋友與愛人,真的有自己認為的那麼了解嗎?

再一次,答案又是否定的。不過,這個答案必須分成兩部分來看。第一個部分是,相較於陌生人,你讀出好友與愛人心思的精準度確實較高,但差別其實沒那麼大。心智判讀準確度的開創性研究者威廉.伊克斯指出,他在實驗中錄影,事後要求實驗對象報告自己每一刻的想法與感受,結果發現「陌生人判讀彼此心思的準確率平均為20%」,而好友與夫妻「準確率提高到35%」。所以,你確實會比陌生人更了解自己的配偶或好友的喜好,但其間的差異可能小得令你吃驚。至於這個答案的第二個部分,則是你對於熟識的好友或愛人的心思所懷有的自信,遠遠超出你實際上擁有的能力。熟識一個人,包括在長達一輩子的婚姻生活裡,會讓人產生一種自以為了解對方的錯覺,而且這種錯覺遠遠超越你實際上對他們的了解。

要看出這兩種結果,你可以想像和愛人共同參與一場有如《新婚夫妻大挑戰》那種節目的實驗。你們兩人分別坐在不同的房間裡,實驗人員向你告知你的愛人絕對不會看到你的答案,然後向你提出一長串有關你自己的問題。其中有些問題涉及自我價值,要求你針對若干陳述指出你有多麼同意或者不同意,例如:「我往往會貶低自己」或「我對自己很滿意」。另外有些問題則是要評估自己的能力與特質:你認為自己的智力、體能、社交技巧等能力與別人相比孰優孰劣。最後還有一些問題與偏好有關,尤其是你對24種不同活動的喜好或厭惡程度(例如打牌、游泳、拜訪朋友以及洗衣服)。在另一個房間裡,你的愛人則要預測你會怎麼回答這些問題,並且指出自己對於每項預測的準確度懷有多少自信--從0%到100%。

實驗過程中,情侶實際做了這樣的測驗。然後,實驗人員再把結果列製成表,看看這些情侶有多麼了解對方,同時又自認為有多麼了解對方。

首先談好消息。情侶預測彼此想法的準確度高於隨機猜測。這些情侶的交往時間最高達六年,所以這樣的結果並不令人意外。舉例而言,自我價值問題所使用的量表共有從一到五的五個等級,其中「一」代表非常不同意,「五」則是代表非常同意。由於只有五個選項,因此隨機猜測的正確度會是20%(因為猜對每一個問題的機率為五分之一)。情侶之間的預測準確度遠高於這個水準,他們對於伴侶的自我價值感所提出的預測,正確度達44%。這是相當不錯的結果。如果你是棒球選手,這樣的結果相當於擊出二壘打。

接下來是不太好的消息。情侶實際上了解對方的程度,與他們認為自己了解對方的程度,這兩者之間的落差,比他們的預測準確度與隨機猜測準確度之間的差別還要大。別忘了,實驗參與者對愛侶自我價值感的預測,每十次之中正確次數只比四次略多一點(平均正確率為44%)。然而,他們卻認為自己十次當中能夠猜對八次(自認正確率平均達82%)。從下圖可以看得出來,其他問題也同樣存在著二比一或甚至更高的過度自信率。心智判讀的真正問題,在於這張圖裡的白色長條與灰色長條之間的落差。這些情侶雖然擊出了二壘安打,卻自認為擊出了全壘打。

更令人驚訝的是,這種過度自信的程度,與兩人交往的時間成正比。情侶的交往時間越長,越認為自己了解對方。實際上,在這項研究裡,情侶的交往時間與正確率「完全不相關」。交往時間越長並不會讓情侶能更準確預測對方的想法,只是讓他們懷有自認為更了解對方的錯覺而已。

你真的懂自己的心?

一位名叫拉皮爾的史丹福大學社會學家,在一輛行駛了將近一萬英里的老舊旅行車裡展開了一場科學之旅,目的在於探究你對自己的心思有多麼了解。

這場旅程的靈感,來自於拉皮爾的一趟旅行經驗:他曾與一對年輕的亞裔夫妻共同走訪一座「以歧視東方人的偏狹心態聞名」的小鎮。說來可嘆,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那段時期,這種態度在美國大部分地區都相當普遍。於是,在心懷忐忑的情況下,拉皮爾帶著那對夫妻前往鎮上最頂級的旅館投宿。令他意外的是,他們竟然沒有遭遇任何阻撓。他寫道,旅館的接待人員「毫不遲疑地接受了我們的投宿」。那個接待人員顯然沒有那座小鎮的名聲所顯示的那麼心態偏狹。

不到兩個月後,拉皮爾恰巧又來到了同一座小鎮。在一時興起之下,他打電話到同一家旅館,向接待人員說,他在不久的未來可能會和一位「非常重要的華人紳士」共同到鎮上來,因此想要知道這家旅館是否願意讓他們投宿。這一次,那個接待人員同樣毫不遲疑,卻是斷然拒絕了他的要求。

這種前後不一的表現引起了拉皮爾的好奇:懷有種族歧視思想的人,是不是有可能在行為表現上讓人看不出其內心的歧視態度?人是不是有可能不曉得自己的心思?

拉皮爾無法藉單一的例子回答這個問題。不過,他猜想自己若是能夠以同樣的問題詢問數以百計的旅館接待人員--他後來總共問251人--應該能夠從中獲得一些重要發現。於是,在往後兩年間,拉皮爾找了他那兩位華裔朋友,展開一場橫越美國的壯闊公路旅行,向184家餐廳與67家旅館尋求服務。

在這項實驗當中,拉皮爾安排他的友人在不同地方換穿不同的服裝,而且他有時候雖然自己出面,但只要情況允許就讓那對夫妻與店家接洽。他仔細記錄了他們交涉對象的反應。拉皮爾的友人想必對這場旅程感到一頭霧水,因為拉皮爾從頭到尾都沒有讓他們知道他們其實參與了一項實驗—這是「為了他們的感受著想」,但同時也是為了避免他們影響實驗的結果。

說到這裡,在251次的嘗試當中,你認為他們有幾次遭到店家拒絕提供服務?

在你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應該要知道,拉皮爾一行人走訪的地點都是對東方人敵意很高的區域。在造訪每一個地點的六個月後,他就寄一封信到他們去過的那些地方,詢問對方:「你們是否願意接待華人顧客?」幾乎每個回信的人都提出了否定的答案:91%的旅館和92%的餐廳都表示他們拒絕接待華人顧客。由此可見,美國人的偏狹態度確實名不虛傳。

再問一次,你認為那對亞裔夫妻實際上遭拒的次數有多少?所有嘗試次數當中的90%?還是92%?

錯了。答案其實天差地遠。拉皮爾和他的那對夫妻朋友只有一次遭到拒絕提供服務,「在一座頗為簡陋的汽車營地,當時我們開著一輛非常破舊的車子進去」。只有一次!這項實驗接洽的對象有90%以上都認為他們會表現出偏狹的行為,實際上做出這種行為的人數,卻不到1%的一半。

類似的科學演示還有很多。心理學史上最著名的一系列實驗,就是米爾格倫針對服從權威的行為所做的研究。我們大多數人都認為自己是具備獨立思考能力的善良人士,所以如果有人在一項實驗裡,要求我們對另一個人施加強度足以致命的電擊,大多數人都認定自己一定會果斷拒絕。米爾格倫針對不同群體的成員進行調查,確實沒有人認為自己會願意對別人施加電壓超過300伏特的電擊,大多數人更認為,自己會早在電壓達到300伏特之前就先停手。儘管如此,米爾格倫真正在實驗裡要求實驗對象這麼做的時候,卻發現所有實驗對象都願意對別人施加300伏特的電擊,而且整整有62.6%的實驗對象,更在受到告知的情況下,按下了會施放450伏特電力的開關,遠遠超出足以致命的限度。

我們有時不把人當「人」

歷史上有一場你可能從來沒聽說過的驚人訴訟案。

1879年5月2日,龐卡族的印地安酋長「站熊」(Standing Bear),被迫在內布拉斯加州的法院裡,起身對滿座的旁聽群眾發言。當時爭訟的重點,是某個許多人看不見的心智是否存在。

酋長「站熊」來到法院的旅程充滿了煎熬。美國政府在先前幾年,決定將752名龐卡族美洲原住民,強制遷離他們居住在奈厄布拉勒河沿岸的肥沃土地,而將他們重新安置到荒蕪的印地安人保留區,位於今天的奧克拉荷馬州北部。「站熊」放棄自己擁有的一切,集結了他的部族,徒步展開一場長達六百英里的「淚之旅路」。

這場徒步旅程如果沒有要了他們的命(「站熊」的女兒就喪生於這場旅途上),那麼乾燥的印地安人保留區同樣會讓他們活不下去。由於他們所剩的糧食少得可憐,又只有滿是焦乾石礫的土地能夠耕種,龐卡族在第一年就失去了將近三分之一的族人,其中包括「站熊」的兒子。在兒子臨死之際,「站熊」誓言將他的遺骨運回部族的墓園,因為他們的宗教信仰認為,族人必須埋葬在部族的墓園裡,死後才能與祖先同在。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站熊」決定返回他們原本的家園。

他把兒子的骨骸裝在袋子裡,抱在胸前,而在另外27人的陪伴下於深冬時節展開歸鄉之旅。行至中途,這場旅程的消息,在他們接近奧馬哈族印地安人保留區之時傳了出去。奧馬哈族人張臂歡迎他們,但政府官員卻將他們逮捕,克魯克將軍奉命將遭到包圍的龐卡族人送回印地安人保留區。

克魯克深感不忍。「在我處置印地安人的經驗裡,已經有好幾次在華府的命令下,做出了最不人道的事情。可是現在我又奉命得做一件比以前更加殘忍的事。」克魯克為人正直,違背直接命令對他而言簡直比登天還難,於是他採取拖延的做法,鼓勵奧馬哈市的一名報社編輯,找來律師代表「站熊」,控告身為美國政府代表的克魯克將軍自己。訴訟爭論點是什麼呢?要求美國政府承認「站熊」是「人」。

這場官司打了幾天的時間,政府律師試圖把龐卡族描繪成野蠻人,比較像是沒有思考能力的動物或沒有感受力的物品,而不是擁有理性和情感的人。畢竟,當初政府官員就是把龐卡族人視為不具心智的生物,所以才會把他們當成法律下的資產,而不把他們當人看待。這種觀點從政府律師一開頭所提出的問題即明顯可見:他問「站熊」這趟旅程帶領了多少人隨行。「我只是想知道他會不會算數。」那名律師解釋道。

經過幾天的證人詰問之後,審判接近了尾聲。主審法官丹迪知道「站熊」想要依照龐卡族的習俗親自發言,但美國的法律體系不允許在審判終結之際進行直接陳述。丹迪法官決定尊重美洲原住民的習俗,而不惜違反法律慣例。於是,他將法警招到審判臺前,悄聲宣布休庭,藉此暗中終止正式訴訟程序,然後允許「站熊」起身對法庭發言。

所以,最後就是這樣。在晚上十點左右,在漫長的一天結束之際,「站熊」站了起來。不識字、不曾受過教育,也沒有時間準備講稿的他,就這麼靜靜站著,環顧著法院裡的人。過了一分鐘後,他終於開口說道:「我看到現場有很多人,我想其中有很多都是我的朋友。」接著,他試圖呈現自己不只是個沒有頭腦的野蠻人。他說明了自己的部族在印地安人保留區遭遇的困境,提到他從來沒有傷害過一個白人,並且敘述自己多年來曾經在家中收留過不少美國士兵,照顧他們從傷病中恢復健康。接著,他說出了一段令人震驚的話,幾乎可說是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裡主角夏洛克那段著名獨白的翻版。「站熊」舉起一隻手,說:「這隻手的膚色和你們不一樣,可是刺下去會痛,就像你們刺自己的手也會痛。我的手刺傷之後流出的血,和你們的血是一樣的顏色。我是人。」

「站熊」是人。他的智力足以領導族人,在深冬時節踏上一趟長達六百英里的旅程;他心中的愛讓他把兒子的骨骸掛到脖子上,以實現承諾。儘管如此,他卻必須向一群來自遠地的人懇求同情,因為那群人幾乎完全看不見他的心智,而是將他視為一件沒有頭腦的資產。由於那群人對眼前這個具有知覺能力的心智視而不見,「站熊」只好被迫將自己的心智展現出來。

「站熊」的官司是個極端案例,展現了第六感常犯的一種錯誤。就像閉上眼睛,然後說自己面前什麼也沒有,如果不去運用推論人心的能力,不只會導致我們對別人漠不關心,更可能因此把對方當作根本沒有心智。

大多數的極端案例都涉及某種仇恨或偏見,而拉開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納粹以數百年來的反猶太刻板印象,將猶太人說成喪盡天良的鼠輩、掠食無厭的肥豬。盧安達的胡圖人屠殺數十萬圖西人之前,也是把他們描繪成無腦蟑螂。這類極端案例中,如果出現例外人士,通常是遭歧者曾親身遇見過的人。克魯克將軍在辦公室裡與「站熊」及族人面談,他們當面向他吐露煎熬和苦難、希望和夢想、信念和回憶。他不認為龐卡族人是沒有頭腦的野蠻人,所以主動策畫了那場以自己為被告的官司。從這些例子,我們開始懂得人需要什麼樣的條件,才能夠認知到別人也同樣擁有完全的人類心智,以及如果未能認知到這一點會導致什麼後果。

身體會說話,但說的是悄悄話

我們的身體究竟透露出多少內心思想?當然,沒人想用自己的身體溝通複雜的思想,像是光憑手語描述自己的生平經歷、談戀愛是什麼感覺,或甚至解釋人權法案。身體想必要比思想更能揭露情感,但是與其他溝通管道比起來,例如我們的聲音,有多少情感是身體所能展現的呢?

有個方法可找出答案,那就是讓一個人暫時失聰或暫時失明,然後測驗看看他們評估別人的時候會有多準。幸好並不需實際把耳膜刺破或把眼珠挖出來,只要讓研究的參與者看錄影帶,裡頭有個人描述其情感經驗,然後把聲音或是影像關掉。接下來研究人員把參與者所臆測的影片中說話人的情感,與說話人真正要表達的情感做比較。在一個相關研究中,志願參與者傾聽某人講述十分正面或十分負面的情感經驗。影片裡的敘述者在講話時調整他們眼前的活動式量表,以說明他們的感受有多麼正面或多麼負面。志願者也用同樣的活動量表估量敘述者在各種時刻的感覺。志願者越是能夠正確明瞭敘述者的感受,他們的量表越是幾近對齊。

研究人員計算志願者準確率的時候,發現只能看見敘述者的人,要比只能聽到敘述者的人很明顯較不準確。也就是說,情感主要是以敘述者的聲音傳達。只能看見敘述者的人還是比純粹隨機亂猜來得準確,但也沒有差太多。身體語言會說話,但只會說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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