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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性反骨:持續思辨、否定自我的教授,帶你逆想人生

勇敢無懼、孤獨思考、否定自我

勇敢無懼

我有一個成大碩士班畢業的學生,目前在美國蘋果公司工作,他的同事很多都是美國史丹佛大學之類的名校博士。幾年前,我到美國去蘋果公司找他,問他怎麼變得那麼厲害?他告訴我一個成大電機碩士、如何進到美國蘋果公司的真實故事。

碩士畢業之後,他和所有的同學一樣,在台灣新竹的公司工作。有一次有個他們公司的客戶—美國國防部的包商,想要瞭解一個問題。但一大堆台、清、交、成畢業的博、碩士,大家你推我,我推你,沒人敢出來發言。他突然想到我曾經講過勇敢的重要,不知道為何就主動站了起來,用很破的英文報告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看法。正因為這件事情,上面的長官知道他的存在。不久之後有個機會,就派他去矽谷工作。在矽谷的工作挑戰很大,但同時也成長很多。因為他做的技術是蘋果公司所需要的,後來蘋果就把他挖角過去。

沒有勇氣什麼都做不到,連失敗都不可能。勇敢主動去接受挑戰,努力把握重要的機會,才是成功的關鍵。

勇氣是抵抗恐懼,駕馭恐懼,而不是無視恐懼。──馬克‧吐溫

孤獨思考

我在德國念書的時候,曾經跟幾位住在柏林的台灣同學,在某個冬日的週六午後一時興起,什麼都沒有準備,就利用德鐵週末票,直接前任德國最北邊、靠近波羅的海的呂根島去玩。

我們心想反正會講德文,連地圖都沒有攜帶就出發了。當天到了施特拉爾松德市之後,天色已經很晚了。不料路上不僅沒有路燈、十分陰暗,冰天雪地之中,也見不到任何路人。在火車站時,曾有人指引我們往青年旅館大致的方向。晃了大約一個小時,我們正想慘了,今晚得露宿街頭的時候,在雪花紛飛之中,突然迎面來了一個很正的德國女生,若是在PTT表特板,肯定有一百推以上。當她獨自一人從前面走來,我們趕緊跑過去問路。而她就是冷冷地,但很熱心地帶領我們去青年旅館。在台灣,這樣漂亮的女生,幾乎不可能一個人在天寒地凍的荒野中出現。

後來我才知道,她也是來玩的,但卻是獨自一個人,十九歲、念大一。我問她:「妳一個女孩子,單獨一個人跑來這麼荒涼、漫天大雪的地方,是失戀嗎?」她第一次露出笑容,說自己是一個人來思考的。我聽了真的嚇了一跳。

台灣人很怕寂寞,愛熱鬧,但不愛獨自一個人思考事情。那時候我才明白,「只有獨處,才能思考」的道理。我十九歲的時候,和學校社團的人去夜遊。越過蟾蜍山公墓,還怕不夠熱鬧,帶個手提音響去吵地底下躺著的死人。在台大的時候,什麼傅鐘二十二響,代表每天要留下兩個小時來思考的教誨,完全沒有影響到我,當時根本不知道孤獨的重要。那個十九歲的德國女孩說的一些話,有一部分真的影響了我,例如:父母教他們,一輩子只要結交幾個好朋友,這些數量就是一輩子的朋友了。不要花太多時間在表面的關係上,做事情也是同樣的道理。

我們從小到大,受黨國教育的薰陶,從來沒做過什麼深刻的思考,因為一直把生活弄得很忙碌。以為這樣自戀、強迫和自私的行為,就是傑出、優秀,這完全都是因為沒有在孤獨中深刻思考的緣故。

只有孤獨,我們才能夠找到自我,孤獨不是寂寞,它是最偉大的冒險!──赫曼.赫塞

否定自我

三年多以前,我開始跑步。從開始跑步一直到跑完全馬的自我訓練,只花了五十二天,而且到現在已經跑完二十多場的馬拉松賽事了。葡萄牙國寶級作家佩索亞在《不安之書》寫下荒謬的感覺:「我們是虛假的人面獅身獸,我們不知道在現實中的我們是什麼。認同生活的唯一方式,就是否定自己。荒謬即神聖。」我跑步有很大原因是要否定自己。前半輩子過著痴肥、坐在椅子上面不動的胖子生活,以為這樣就是美好的知識分子人生。自我否定,恐怕就是我跑馬拉松的神聖價值所在。

在現代資訊氾濫的污染情況之下,能夠和自己對話的時間相當稀少,不管在精神或肉體上。而跑馬拉松的時候,感官與神經中樞往往可以有緊密的互動。在這樣的過程中,彷彿可以跟世界暫時隔離。這種感覺在游泳的時候或許會發生,但是當你跑在戶外世界時,尤其是越野馬拉松,那種與大自然融合為一體的感覺,是游泳遠遠比不上的美好經驗。

在現代複雜的世界裡,追求經濟、事業、名聲或財富,往往找不到所謂「客觀上絕對好的」價值選項。但是,在我個人的認知體驗當中,馬拉松對我而言,是「客觀上絕對好的」,不管在身體或心理健康上,都有一致性的感受。在工作方面,每當達成了一些事情,常常招惹來更多事情;賺到了一定的財富或名聲,就想要得到更多。原本還以為這樣會快樂、有成就感,但往往就如同德國哲學家叔本華所說的,其實只是在痛苦和空虛之間擺盪的人生,找不到什麼客觀上絕對好的價值選擇。

在人生的劇本和戲劇裡,沒有一種像跑馬拉松如此真實、客觀,尤其是可以不斷追求進步。PB進步一分鐘,就是一分鐘。這是完全可以透過自我的訓練來掌握,而獲取快樂和成就感,這就是所謂的「客觀」。但這種「客觀」,通常較難存在於日常生活的其他事情當中。

雖然跑馬拉松的人,對於自己為何長跑,有各式各樣的理由,但是跑者通常會有的共同感覺就是,人生沒有比跑馬拉松更有存在感的時候。這是覺得自己真正活著的一種真實感受。

只有紀律嚴明的人,才有生命的自由。如果你沒有紀律,你就是情緒的奴隸,你就是激情的奴隸。──基普柯吉(Eliud Kipchoge,馬拉松世界紀錄保持者)

在上大學以前,台灣學子的生活,幾乎都是在讀書和考試。網路上流傳了一張圖,諷刺台灣與歐美在人才的養成大不同。歐美的學生從小到大,按照人生不同的階段,依序培養生活管理、環境探索、夢想找尋、生涯抉擇、實務能力;但台灣的學生從幼兒園到高中,都只是在讀書、考試。這些應該分階段學習的東西,全都擠在大學階段來完成。但是,大家也不要太小看自己,我們能夠擠壓在大學期間,學習到這麼多的東西,成長的速度和學習的能力是歐美的學生所追趕不上的。我在德國念書時,真的有這樣的體會。 

人的一生其實不長,我們每個人要好好利用時間去探索各式各樣的事情。世界是如此寬廣,學校和社會有形形色色的人,也存在著許許多多的專業。除了自己本業以外,結交一些不同領域、志同道合的朋友。當自己迷惘的時候,看看不同的書籍和電影,思考嚴肅的生命問題,勇敢掌握機會、積極生活,不要害怕失敗,這是人生非常重要的事情。

 

「藝術」是打敗人工智慧的唯一方法

「人工智慧」的英文是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德文是Künstliche Intelligenz。人工智慧,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翻譯,沒有把最重要的那個字「Art」或是「Kunst」翻譯出來,這個字除了「人工」以外,另外的意思就是「藝術」,機器能夠達到創造藝術的境界,才是「人工智慧」的重點,「人工」這兩字實在不是多高明的境界。

其實,大家很早就在談論人工智慧了,在資訊科技領域的研究上,可能已有幾十年以上的歷史。它是很炫的科技,雖然曾有一段不是那麼輝煌的過去,還曾經被列為十大失敗科技發展的其中一項,可是最近完全改觀了。在智慧型語音應用、汽車自動駕駛系統、AlphaGo圍棋大師及許多領域的機器人出現之後,人工智慧已經成為最熱門的科技焦點,甚至被選為「使人類滅絕」的第一名。人工智慧演算法的發展,並非石破天驚之事。這個科技是因為運算、儲存和網路的快速進步,得以擁有很龐大、便宜的運算和儲存能力。加上建置了高速的網路和大數據的資料庫,有這個時代的一些背景因素,才得以蓬勃發展。

人工智慧的核心,就是演算法,到底什麼是演算法?具體來說,就是有一個方法或規則,可以逐步推演而得到答案。用簡單的概念來說,做牛肉麵的食譜是演算法,只要按照步驟,一步步從頭執行完成,我們就可以做出牛肉麵。在製造牛肉麵的過程中,如果可以稍微調整,就能製造出不同的口味,像原味、辣味、番茄牛肉麵等等。若製造牛肉麵的目標不變,運用人工智慧,就可以產生各種不同的變化。但是,這些不同口味的做法,會因此讓人類變成機器人的奴隸嗎?這個問題沒有答案。然而,如果我們處於極度飢餓、瀕臨死亡的狀態中,沒有吃這些由機器人製造出的牛肉麵會餓死,那麼答案就是肯定的,不然就是否定。人類未來的存活關鍵,在於是否可以掌握數位時代的主控權。

數學在歷史上,有兩大分支:幾何和代數。幾何以柏拉圖、歐基里德等人為代表性人物;而代數則由帕斯卡、萊布尼茲等人為代表等。代數其實就是演算法,例如微積分。幾何證明可以作為演算法思考運行的操作細節,例如畢達哥拉斯定理可以用來計算正三角形的斜邊。演算法的操作細節,在運行上是一個接著一個,逐步地找到問題的答案。例如柏拉圖曾經記載一個奴隸米諾(Minor)的故事,這個奴隸並不知道什麼是幾何,但是藉由和蘇格拉底的逐步討論,他能夠理解什麼是正方形和它的面積。這是一個人工智慧演算法的明顯例子,在沒有任何相關的證明、知識背景之下,利用一步一步地推衍,可以自己找到答案。人工智慧演算法根源於代數,如果人類沒有被代數所征服,假若我們能夠掌握關鍵的重點,世界也就不會被人工智慧的機器人所控制。

身為一般的家長,其實無力阻止人工智慧發展的趨勢。既有的知識對人類而言,將變成毫無用處的知識。人工智慧和機器人,將會消滅大部分白領階級的工作。我曾經聽過一位人工智慧新創公司的執行長跟我說,他們公司有一個產品是在處理銀行洗錢的防治工作。因為要遵守金融相關法律的規定,各大銀行都有很多員工在處理洗錢的工作,有些大銀行甚至由幾千人來負責,但他們的產品已經取代了這些人大部分的功能。有很多類似這樣的工作,已經被人工智慧取代而消滅了。家長鼓勵自己的小孩好好念書,如果只是填鴨式地堆砌知識,將來可能無法像過去一樣,可以順利保證讓小孩得到傳統白領階級的工作。醫生、律師、教師、會計師等等,都是岌岌可危的職業。

那麼家長對於小孩的教育,應該有什麼樣的認知和調整呢?首先,要瞭解時代的趨勢,放棄填鴨教育和強調不斷透過重複練習取得好成績的傳統想法,要保持小孩的「好奇心」和「創造力」。最重要的課程,將不再是那些堆砌的知識,而是人工智慧原意的「藝術」,屬於機器人最弱的一環,這將是人類想要和機器人競爭、不被其取而代之的唯一方法。

在未來的世界裡,小朋友將會比我們更加辛苦。因為生存在以前的時代,創意、創新和創業是為了要成功,或是創造財富的工具,但是在將來的世界裡,這些將成為一個人生存的必備條件,是維持人類尊嚴的唯一選擇。

以前高科技產業的朋友講了一個故事,這個朋友認識蘋果電腦創辦人賈伯斯的富豪鄰居。賈的鄰居告訴他,當蘋果電腦第一代iPhone出來的時候,賈在家裡開了一個慶祝派對。他拿著當時生產的iPhone跟大家說:「這是我想做的東西,而且我已經通通把它做完了!將來的iPhone可能功能更強、更薄、更省錢或更便宜,但是它就是這樣,我已經把它做完了!」只有這些以前沒有的知識,才是真正能夠和智慧型機器人競爭的東西,這也是機器人的大數據資料庫裡所沒有的東西。未來的世界,如果你沒有賈伯斯那樣的創意,世界可能就再也不需要你了。

世界上不可能有絕對的資訊安全

我從事的研究領域是資訊安全,這是相當複雜、以往所沒有的學問。之所以會產生這門學問的主因是,資訊科技發達之後,人類所有的事情,幾乎全被搬到網路上來做。資訊安全就變得格外重要,甚至連蔡英文總統都強調,資安就是國安。

資訊安全包括政策、管理和技術,是一門跨領域的綜合科學。我曾經擔任行政院資安稽核工作的委員,一個機關的資安稽核包括政策面、管理面和技術面。資安政策是指制定一個組織的資安行動方針,最重視需要防衛的資產,以及定義內部與外部的敵人。資安不光只是技術問題,如果你認為技術就足以解決資訊安全的問題,那麼你既不懂技術,也不明白問題。只要技術可以解決的問題,理論上都不會是太困難的問題。資訊安全和科技、機器,以及人的行為有關,盤根錯節。

另外,世界上不存在所謂絕對安全、無懈可擊的系統或軟體。資通訊技術(資訊科技及通訊技術的合稱,簡稱為ICT)產品的複雜程度,沒辦法讓我們在使用之前,甚至在使用的過程中,就能先以高規格的資安加以檢測。因為系統太過複雜,檢驗時程曠日費時,產品更替速度太快,甚至檢測成本高過開發產品所需,這是科技界資通訊安全產品檢測標準(共通準則,Common Criteria)失敗的原因。我們根本無法在資通訊設備上市之前,就可以確認其是否為資訊安全可靠的產品。基本上,資通訊產品在它的生命週期,從設計、生產、運送、使用,一直到銷毀的過程,都可能產生資訊安全的問題。但即使現況如此,也並不表示我們對資訊安全就束手無策,沒有任何的方法論。

資安重視的就是CIA(Confidentiality, Integrity and Availability的簡稱),即機密性、完整性和可用性。機密性是指資通訊的內容不會洩漏讓非授權的用戶知道;完整性是指內容不會被篡改;可用性則是指內容可讓被授權的用戶隨時隨地、正常地使用。資訊安全強調的管理方式是PDCA(Plan-Do-Check-Act的簡稱),所謂的PDCA是指「計畫—執行—檢核—行動」的過程,也就是說,它是一個動態的管理,先要做風險評估,依照優先順序排列可能發生的危險,然後投注資源來修正高風險產生的威脅。簡單地說,資訊安全就是風險評估、資源配置,管理與技術並重。

如果不能評估風險高低,想要全面防衛所有可能的風險,就必須有無限的資源。否則,常常會因小失大,疏漏高風險的因素。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絕對的安全,當然也不會有絕對的資訊安全,風險評估之後,投注資源由最高風險往下做,這樣才是解決資訊安全問題的務實辦法。

我將自己歸類為「哲學型資安人」。研究資安的人通常不太熟悉哲學,研究哲學的人大多不太瞭解資安,所以我取巧地在資安的場子講哲學,在哲學的場子講資安,這樣最不容易產生問題,這就是所謂的哲學型資安人。

只要一個人活著,就會產生哲學問題;兩個人以上活著,就會出現政治問題。因為討論政治敵人的資安問題,發言的資安技術研究專家、學者,或多或少都會受到攻擊。尤其立論愈具體,所受到的攻擊就愈多,這是難以避免的。有些學者不太適應,但是我因為常常遭受攻擊,已經習以為常。

身為哲學型的資安人,到底要討論什麼重要的哲學議題呢?當然第一個要討論的問題是:「人是不是已經變成自己所創造物品的工具?」手機這麼有趣,如間諜的生活般變化多端。拿破崙曾說過:一個在適當地點的間諜,可以相當於在前線作戰的兩萬名士兵。如果把這句話裡的「間諜」換成「手機」,其實也非常適用。現代人已經淪為手機的奴隸了。

但是我曾經看過一項調查:有七成以上的德國中學生,還是比較喜歡讀印製出來的紙本書。我在德國和日本旅行時,往往在火車上還可以看到有人在讀實體書,但在其他國家比較少看到這樣的情形。無論如何,實體的東西將會逐漸從人類的主流生活中,一項一項地消失,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其實,在電腦和網路發明以後,人類的工作並沒有減少。手機發明之後,人類的工作反而愈來愈多。

我在柏林工大念博士時,同時也在歌德學院學德文。當時我在德文課堂上,曾經發言反對人類科技文明的發展。同學都嘲笑我說:「理工科博士生怎麼反對人類文明的科技發展?」如果我的自我認同中,沒有與理工相衝突的哲學思想的話,身處在這樣矛盾的處境,恐怕也沒有辦法存活到現在。我想當年就已經種下了自己成為哲學型資安人的種子了。

人類文明在科學進步神速的今天,尤其在資訊科技的高度發展之下,不管是網路通訊、大數據或人工智慧,就我看起來,就是一輛將全人類帶向毀滅的失速列車。一個人不可能抵抗這個世界的趨勢和潮流,相關議題當然可以討論,但個人能做的改變卻是相當少。政治是大家都需要知道的事情,哲學是大家都要必備的能力,否則,在這個混亂的世界裡,將不知道為何而活,也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足球就像每一個平凡的人生

足球是德國的國球,是該國的流行文化之一。德國國家足球代表隊,被譽稱為世界上最有名的國家足球隊之一,是一支曾經四次奪得世界盃冠軍的球隊。我在德國念書時,不能免俗地也喜歡上足球。德國足球聯邦聯賽,通常稱為德國甲級足球聯賽或簡稱德甲。他們的賽事,可以說是許多德國民眾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更不用說歐洲足球聯賽或世界盃足球賽,只要是比賽期間,一定會造成一陣瘋狂。彷彿其他事情都變得不太重要,大家談論的話題,都集中在足球賽上。德國總理也會坐飛機到賽事現場,為德國國家足球代表隊加油打氣。

我曾經在世界盃足球賽時,透過臉書貼文,分享我對足球的看法:

足球運動非常有趣,場上二十二個人常常跑了九十分鐘,甚至一百二十分鐘,可能都沒有人得分。即使得分,分數往往也都很少。德國的知名球評曾經說:足球比賽的過程,就是無所事事,但足球賽卻是無比刺激。球滾來滾去、傳來傳去;全場的運動員也跑來跑去、踢來踢去。球迷們全神貫注盯著球看,全場視線幾乎沒有一秒離開那一顆球。不懂足球的人,往往覺得參加足球賽的雙方,比數這麼少,常常都只是零分或一、兩分。這樣怎麼可能會覺得緊張、刺激呢?其實,足球最吸引人的地方在於,它非常像每一個平凡人的人生。每年東奔西跑、忙來忙去,長時間在平淡無奇的生活之中,只能擁有一、兩次精采射門的時機。射進了上天堂,沒進就下地獄。足球的非理性時刻,是它真正神奇的力量。

歐洲是存在主義的發源地,足球其實就是存在主義。足球運動和其他所有的團體運動,主要差別在於使用手和腳的不同。用手的比賽,很容易掌握、控制;用腳,卻十分困難。足球也是失敗的遊戲,沒有一種比賽像足球,這麼強調負面和失敗。被對手進球的失敗,才是影響勝負的關鍵。如同存在主義的觀點一樣,我們每天都生活在失敗當中,在人的一生之中,其實失敗比成功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同時,足球也讓人們體會生命的困難、以及人生的不公平。我們用不熟悉、難以控制的腳來踢球射門;球門的守門員卻用熟悉、完全可以控制的手來阻止對方射門。這和人生的天生不公平,不是非常類似嗎?

足球,也是康德美學中所謂無意義的趣味性。在一場虛構的戰爭中,強調團體之間的相互合作。在無數的傳球當中,突然一記的射門,同時展現出那種團體合作和英雄主義的精神。射門成功,是進攻者的英雄象徵;射門失敗,是防守者的英雄象徵。沒有任何一種運動比賽,比足球更能顯現防守者的英雄主義;也沒有一個像足球守門員一樣防守的球員,能夠享受到最英雄式的歡呼。

此外,足球所需要的團隊合作精神,更是無與倫比。在訓練期間,選手們必須學會適應隊友的動作,預測他們的反應,進行聯合攻擊或防禦的動作。與隊友之間的默契,更是非常重要。即使只能憑藉感覺,彼此無法觀察溝通,團隊必須互相信任。在比賽時,不管是否在緊急情況下,防衛對手的攻擊,或是取得千載難逢的進攻機會,每個人都要能以閃電般的速度,做出正確的反應。

足球哲學的根本,就是在失敗中生存。而失敗是人生的常態,我們肯定都曾經失敗過,也會在未來某個時刻死亡。如何在失敗中生存,是人生最重要的課題。足球這項運動,需要一群人共同面對失敗的挑戰。在我們享受觀看球賽的同時,不只欣賞足球明星們的技巧和團隊精神,也彷彿看到我們人生的縮影。因此,這項運動才會如此充滿魅力。

◎德國慢鐵工人的職業尊嚴對我的影響

德國人的執法習慣,真的不能用華人社會的眼光來加以想像。我初到德國的時候,曾經因為把一封信件撕成一些碎片,丟到學生宿舍的資源回收筒的紙類之中,因而被罰款約台幣一千多元。我也問過德國友人,德國有沒有像台灣那種投機取巧的小混混。他笑著說,德國法律多如牛毛,一般人都常常踩到地雷,怎麼會有空間讓小混混生存?這個國家的人民,做事還真的是一板一眼,非常喜歡制定法律規章和指引,這肯定與德國人每天以「Ist alles in Ordnung?」(德語:是不是一切都沒問題?Ordnung是秩序的意思)問候別人有關。「秩序」是他們最重視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必須井然有序。如同掛在台灣人嘴邊的那一句尋常、親切的問候語:「呷飽沒?」吃飽,應該是台灣人最關心的事情。

我曾在教育相關的臉書社團看到一則漫畫。有一個媽媽帶著小孩過馬路,遇見一個衣衫襤褸、在大太陽底下打掃的清潔工人。比較負面思考的媽媽說:「你要好好用功,不然就會像那個打掃的人一樣,賺不了幾個錢,卻必須在大太陽底下工作。」比較正面積極的媽媽則這樣說:「你要好好用功,將來往高的位置爬,才能幫助這樣的人。」

我看到這則漫畫,聯想到當年在柏林慢鐵站清掃的一位工人。首先,因為我講的德文,比起那位掃地工人是又慢又破,根本不會產生自己比他強的心態,也不可能有漫畫中媽媽的那種優越感。其次,這個工人穿著整齊,打掃的態度認真,表現出他對職業的尊嚴。他驕傲地告訴我,每個禮拜他都會排時間去打掃月台下面的鐵軌。如果坐火車在歐洲旅行,他完全不用看任何告示或標誌,只要盯著鐵軌瞧,就知道自己是否進入了德國。因為沒有其他國家的清潔程度能比得上自己的國家。對於自己的工作,他露出驕傲、滿意的笑容,而那種神情一直留存在我的腦海裡。當下我想著,或許那就是我一輩子的追求,希望能夠達到的一種境界。

人,當然要先滿足基本的物質生活條件,之後,再追尋較高層次、受尊重的需求,例如成就、名聲、地位等等。有了外在的社會地位,掌握權勢和財富,才能夠發揮較大的影響力,比較容易達成自我實現。因此,對一般人而言,外在世界很重要。但是,內在的世界,卻遠比外在的世界更加重要。外界對我們的認同,不一定會促成自我認同。自我實現的第一步,是自己要先能認同自己。這一點,沒有任何人能幫忙,只有自己才最清楚自己的狀況。當我們看到世界的某一個面向時,其實也只有自己單獨一個人,能真正見到這個角度。因此,每一個人唯一能夠改變的,其實就只有自己本身。不管是在現實的世界或書本當中,古今中外影響我人生觀的人,實在不計其數,而這個德國慢鐵的掃地工人,算是很重要的一位。

◎決定是一副劍鞘,還是一部貨卡?

德文「決定」(Entscheidung)這個字,源自於日耳曼語skaipi,複數skeidir,意思是「劍鞘」。在高地德語中,它變成intsceidôn,意味著「分離、確定、割斷」。引申的意義,就是一旦劍出劍鞘之後,就立即造成事物的割捨與分離。

由德文的來源,可以看出德國人對於「決定」的概念。決定是一種選擇,取捨自己不要什麼。在各種可能的選項當中,拋棄其他所有的選項,挑選一個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在現代世界裡,日常生活中所需要做的決定,多如牛毛。例如,買一杯咖啡,店員會問你美式、拿鐵、摩卡,然後又繼續問你是內用或外帶?凌晨起床,天氣寒冷且下著小雨,要決定自己是否出去跑步?穿什麼衣服?戴什麼帽子?早餐、午餐、晚餐吃、喝什麼?撇開這些日常瑣事不談,從小到大,我們得決定念什麼學校?念什麼科系?要不要出國念書?要不要結婚?和誰結婚?選擇怎麼樣的工作?要不要生養小孩等等。

有些人覺得做出決定後的選擇,可以是短暫性的。舉例來說,分開的男女朋友,可能會再相聚;離開的工作,也可能會再回頭做。因此,對於決定,顯得不是那麼在乎。可是,因為人的時間、能力和資源掌握的限制,每每做出影響自己人生重大的決定之後,就再也不能回頭,就是所謂的分離或告別。

某人想要積極追求的東西,可能是另外一個人正在努力拋棄的,只希望自己拋棄後、回想時,不會覺得是浪費了時間。如果生命只能依賴一小部分而活,那麼其餘的我們,將要如何處置?在千百種可能的選擇當中,我們只能取其一,那麼捨去的其他東西,究竟跑到哪裡去?這就是許多年輕人講的所謂「平行時空」的概念。如果當年放棄了A工作,選擇B工作,今天到底會怎樣?如果當年沒有決定和A在一起,決定和B在一起,今天又會怎樣?我想這些沒有選擇、放棄的可能選項,其實當下並沒有消失掉,只是轉化、存在於自己的容貌和氣質當中,隨著決定的選項愈走愈遠,才逐漸消逝離去。

或許大致上看似雷同,但我覺得台灣人對於「決定」的看法,和德國人相距甚遠。我們真的太過於戀棧、貪心,對於「決定」的概念,並沒有存在一種分離或放棄的想法。台灣人對於決定的想像,並不像劍鞘,一旦出劍之後,就會造成分離;而是像一部載貨卡車(貨卡),每一次的決定,都可以像貨卡那樣,一批批地承載更多貨物。大家羨慕像王永慶那樣有很多房太太、有很多錢、掌握很多權勢的人。當完院長希望當校長、當完市長希望選總統,即使當了校長或是當了總統,因為人的局促性,你不得不跟一些美好的事物告別。

年輕的時候,做決定比較容易,因為人生體驗還不多。每次都以為自己得到了什麼,而沒有發現其實失去了什麼。等到年紀愈來愈長,逐漸發現自己所做的任何決定,都是告別的成分居多。決定,宛如一副劍鞘。當劍被抽出來的時候,一定要砍斷些什麼。這麼說,決定應該是失去而非獲得,是告別而非再見。無論決定的結果好壞,每次困難的決定,往往是痛苦而非快樂,這才是真實的人生。

◎結語

沒有人打從一出生,就注定未來將成為怎樣的人

二○一八年初秋,我在柏林馬拉松完賽當下,身上掛著拿到的獎章,內心洶湧澎湃。在德國柏林這座熟悉的城市,我不僅拿到博士學位,同時也獲得了馬拉松獎章。能有這樣的人生際遇,真令我十分感恩。心想自己是世界上最有福分的人,能夠在柏林同時享受到這兩份榮耀。

從三一八學運開始爬文以來,我寫作的進步速度,原本相當緩慢,思考也常常有阻塞、打結的時候。但自從跑馬拉松之後,腦神經的連結速度似乎突飛猛進,身體和心理也發生某種程度的互通。不僅覺得自己下筆愈來愈順暢,連思考的邏輯也與日俱進。

這本書得以出版,是多麼偶然的事情。我每天跑跑步、寫寫文章,本來就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一開始時,只是想跟未來長大的女兒同齡對話,現在意外出了書,或許效果會更佳。每天,單純地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像寫日記一樣,記載在臉書上。後來,竟然發覺到有愈來愈多的臉友,就一路跟隨著我,一起思考類似的人生問題,提醒、甚至反省自己人生的價值。因為這樣一個美好的共修過程,促使我要不斷地提升自己,無論是在知識、思考或行動方面。

最初,如果不是看著熟悉的朋友,能輕易地完成四十二公里的馬拉松,我絕對不敢相信,自己也能踏出跑馬的第一步。不開始穿上跑鞋起跑,就永遠不可能達到終點。但是,要穿上跑鞋的那一刻,心中往往會有很多的猶豫,不禁會懷疑自己的能力。做任何事情,我們都需要動機。有時候,一本書或是周遭友人,都會為你帶來不可思議的影響。沒有人打從一出生,就注定未來將成為怎樣的人。

想想自己恐怕是資訊科技革命後的一項代表性產物。要不是有便利的行動網路和語音辨識的人工智慧,我這種每天通勤、出差頻繁的上班族,絕不可能有機會能靜下心,或者坐在書桌前,寫一些跟學術論文無關的東西。我本性其實是一個內斂、害羞的人,平常總是沉浸在孤獨思考之中,鮮少與人有密切的互動。在現實的世界裡,根本不可能與太多的朋友交往。但透過社群網站,能跟這麼多高素質的臉友分享我的想法,並有緣能結交各領域的朋友,全部都拜網路科技所賜。

這本書,是我的第一本書,也可能是最後一本。無論如何,大部分的內容,都是我每天一覺醒來後,內心最誠懇、真摯的心聲。或許,有些想法不是很正確,可能也不夠成熟;但是,我認真地記錄了個人思考的軌跡。而本書的章節編排,其實就是我成長的心路歷程,也相當於我部分的個人自傳──從童年、求學、留德、從事公民運動,一路寫到跑馬拉松。我雖然出身於中下階層的社會,但恆毅力讓自己不斷地成長、改變,感覺自己的人生,逐漸豐盛而快樂。如果能藉著我的一點野人獻曝,提供有緣的讀者,在閒暇時獲得一絲閱讀的樂趣,我就深感榮幸了,希望大家能夠喜歡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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