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上一堂很有事的印尼學:是隔壁的窮鄰居,還是東協的老大哥?

哪個敬水的穆斯林,上廁所不弄濕?

「唉呦~妳們這些印尼人,為什麼每次上廁所,都要把廁所弄得濕濕的?這樣我打掃很累ㄟ~」

每到週日,台北車站往往擠滿了來自印尼的移工,也時常可以看到打掃廁所的台灣阿姨,跟上廁所的印尼女移工爭執的畫面。讓打掃阿姨們深深不解的是:為什麼印尼人上廁所不喜歡用衛生紙,而且事後都會把廁所地板弄得濕答答的?

其實,這跟印尼人的兩大文化根源有關。一個是伊斯蘭教對於身體潔淨的要求,另一個則是古代爪哇文化對於水的崇敬。依據伊斯蘭教的教規,每一位穆斯林在禮拜前,都必須經過清潔身體部位的…「小淨」(wudu)儀式洗滌包括臉、手、腳、下體等身體各個部位,讓自己在潔淨的狀態下向真主禮拜。所以,正規的穆斯林祈禱室不但會靠近廁所旁邊,還會附有專門用來洗手洗腳的洗滌設備。

也因此,印尼人上完廁所後,很少使用衛生紙,幾乎都是用水來沖洗屁屁,因為只有用水清洗,才能達到穆斯林對於個人衛生的要求。由於我的媽媽也是印尼人,從小到大,我家中的馬桶旁邊都沒有衛生紙,而是接上一條小小的水管與蓮蓬頭,用來沖洗屁屁。小時候同學到我家作客,用我家的廁所時,我常常會聽到廁所裡傳來的慘叫聲:「啊~何景榮!你家廁所為什麼沒有衛生紙啊!」「好客、善良如我,這時候總是會不厭其煩地隔著廁所門,教導同學如何掰開自己的小屁屁,再拿馬桶水箱旁的小蓮蓬頭,代替衛生紙、洗滌自己的小菊花。

或許是這個原因,在我家經歷劫難後的同學,有的回到學校,就開始宣揚「何景榮是印尼人,上廁所大便完都不擦屁股」「印尼人很髒,大完便都用手指頭去摳」這類的都市傳說。所以我以前最喜歡大完便、洗完手之後,用手指頭去摸同學的臉,觀賞造謠者滿臉驚恐、如臨世界末日的表情。這幾年受到日本的影響,在台灣與中國大陸開始風行用水洗屁屁的免治馬桶。有時想想:同樣是用水沖,為何有些台灣人就覺得日本的做法代表著衛生與進步、印尼的做法就代表骯髒與落後?是不是有部分的台灣人,多少帶著些許的種族歧視心態,來看待我們周遭的各個國家?

言歸正傳。除了宗教規範上的要求,身為印尼最大族群的爪哇人,傳統文化上則認為﹁水﹂是生命的源頭、滋養萬物之母,對於水也抱持著特別的敬意。因此,在印尼爪哇的鄉間,若是到他人家作客、使用廁所之後,謙卑有禮的爪哇人,會用水瓢將馬桶與廁所地板整個沖洗一遍,維持清潔,以示對主人家的敬意。由於印尼地處赤道、氣候炎熱,地板的積水很快會被蒸發,因此這個淵源久遠的好習慣,在印尼也就一直被延續下來。

然而,橘逾淮而為枳,在印尼的好習慣帶來台灣之後,可能就不太容易被台灣社會大眾所接受。如前所述,很多台灣的穆斯林祈禱室,旁邊並沒有穆斯林朋友小淨所需要的洗滌設備;以台北車站為例,最近的廁所,距離祈禱室就有六十公尺之遠。也因此,許多女性穆斯林會先用寶特瓶裝滿清水,進到廁所方便後,再用水清洗私處、腳掌(通常也順便將廁所地板清洗一遍),以完成祈禱禮拜前的準備工作。換個角度想想:濕答答的廁所地板,或許也代表了我們公共場所的硬體設施,對穆斯林朋友的友善程度還有待加強;在我們責備這些遠道而來的朋友前,或許應該先強化我們自己,對他人宗教和多元文化的包容與尊重。

剛才提到的,大多是印尼的穆斯林女性,在廁所使用上所面臨的處境。至於男生,由於生理上的構造,相較之下比較不會遭遇這麼多困擾。更何況,為了符合文化上的傳統與宗教上的規範,印尼男生所使用的小便斗,還有一個貼心的設計、一項偉大的發明,那就是小便斗上彎彎的噴嘴。

印尼小便斗上的噴嘴,除了噴水清潔壁面這項功能外,還肩負一項偉大任務,那就是……

拿來洗雞雞!

對~你沒聽錯,小便斗裡面真的可以洗小雞雞!

洗滌的方法為:小便之後,用左手握住雞雞的根部(在印尼,用左手跟人打交道是很沒禮貌的,不知道這種想法跟這個洗滌方式有沒有關係?),將雞雞挺進小便斗裡。但是請注意!小頭不能碰到小便斗的壁面,否則……接著右手按下噴水開關,噴嘴開始灑水在雞雞上,此時,洗滌者再用右手在雞雞上搓啊搓的,搓出來的水花濺到壁面,順便清除尿漬;摸蛤仔兼洗褲,一舉兩得!

由於我自小在台灣長大,而且我的印尼媽媽並不是男生(不然呢?),所以家裡並沒有設計印尼式的小便斗。直到大學階段,有一次單獨前往印尼,在雅加達一家高級餐廳的廁所裡小便時,目睹到身旁的印尼大叔,正把他的小弟弟挺進小便斗,暢快地搓洗著自己的小雞雞。由於初次目睹,我可是嚇到目瞪口呆,張大嘴卻說不出話來!印尼大叔看到我張大了嘴,可能心想「糟糕~這個小子是不是剛才還沒吃飽,現在……」,嚇到水珠都還沒抖掉,趕緊把洗得白淨的雞雞塞回褲襠,衝出廁所,坐上他的本田轎車後揚長而去,留下了在廁所裡一臉愕然的我。

直到後來,由於往返台北與雅加達之間的次數越來越多,對於印尼男生在廁所洗雞雞的文化,也就開始見怪不怪了。除此之外,由於抱持著平常心,我反而更能夠近距離地,仔細觀察印尼男生洗雞雞時的各種細節。舉例而言,很少有男生會像當年被我嚇到的印尼大叔那樣,將濕答答的雞雞塞回鳥籠裡;大多數男生在搓洗完雞雞後,都會用左手(注意~還是要用左手喔!)大力地重複抖動雞雞,直到把小傢伙上面的水珠都抖乾淨。印尼天氣炎熱,如果胯下濕濕熱熱的,很容易造成搔癢、紅腫,甚至會引發皮膚與泌尿器官相關的疾病。此外,依據我的觀察、比較,相較於台灣男生很多小便完後不洗手(很多台灣女性可能還不知道這件事吧!嘿嘿~),印尼男生小便結束、特別是洗完雞雞後,都會很賣力地用肥皂搓洗雙手,將雙手洗得比小雞雞還要白淨。換言之,平均一天洗三次澡的印尼人、特別是每天勤洗雞雞的印尼男人,衛生觀念並不見得比台灣男人差。

總而言之,不論是帶著寶特瓶進廁所盥洗、把地板弄得濕濕的印尼女生,還是在小便斗裡奮力搓洗雞雞的印尼男生,都反映了印尼爪哇文化對於水的崇敬,以及穆斯林對個人衛生的高度要求。希望各位台灣女性,能夠發揮同理心,下次看到印尼女生使用過後、一片濕答答的廁所,先別急著皺起眉頭;這很可能代表著我們的公共場所,對於來自不同文化、信仰其他宗教的朋友們,應該要更貼心,還有近一步的改善空間。

至於各位男性同胞們,若是有幸造訪印尼,我強烈建議:一定要體驗一下這種在公眾場所搓洗雞雞的快感!就算你不願意入境隨俗,也請尊重他人的基本權利;當你目睹身旁男性搓洗雞雞的過程時,請抱持著一顆崇敬的心,體認到這種過程,不但代表著上善若水的當地傳統,更是印尼傳統文化與現代貼心設計,兩者結合下的偉大產物!

台印一家親

俗話說:「民以食為天」。很多沒有去過印尼的台灣朋友(包括我的學生),前往印尼前最擔心的就是食物是否吃得慣?「印尼的食物是不是都很辣很辣啊?台灣人吃得慣嗎?」同學常常這樣問。

雖然說,何老師最喜歡主流印尼菜香辣、重口味的特色,然而印尼其實還有很多食物,光是聽名字,就知道是台灣人吃得慣的了!例如印尼的米粉(bihun)、粿條(kwetiau),聽起來跟閩南語幾乎一模一樣;另外,像是印尼的餛飩「pangsit」,發音也跟閩語的「扁食」相同。

此外,由於印尼人愛吃甜食,我也常鼓勵台灣同學們到了當地,要多嚐嚐各式各樣的印尼「kue」……咦?不論是印尼傳統的千層糕(kue lapis),還是西式的生日蛋糕(kue ulang tahun),印尼文裡面的「糕」(kue)這個字,發音不就跟閩語的「粿」幾乎一樣嗎?

很台語的印尼語日常單字

的確,就像四百年前的「唐山過台灣」那樣,早從中國的明朝開始(包括率領艦隊、帶著大批單身軍人下南洋的鄭和,以及部分留在當地結婚生子、開枝散葉的部屬),就陸陸續續有來自中國東南沿海、特別是閩南地區的移民,飄洋過海,移往今天印尼的爪哇、蘇門答臘、加里曼丹等地。這些先民日後慢慢同化為印尼人,而他們所帶來的各種食物、器具與生活文化,漸漸成為了印尼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此外,印尼人常戲稱自己的語言是「印尼沙拉語言」(bahasa gado-gado),以馬來文做為文法基礎(就像印尼沙拉gado-gado以花生醬做為醬底),再加上源自爪哇語、阿拉伯文、福建語、荷蘭文與英文的各種單字,共同攪和成我們今天所知道的印尼語,因此光是從很多印尼食物的名稱當中,就可以看到閩南先民遠道而來的蹤跡。

最明顯的例子,是印尼文「茶」(teh)這個字,就與台語的發音相同。另外,包括豆腐(tahu)、仙草(cincau)、豆芽(tauge),乃至豆瓣醬(tauco)等等,都讓台灣人聽起來倍感親切。

然而也有一些印尼食物,雖然源自於閩南語,但是已經與原意有一些落差,例如,印尼的平民美食──雞肉乾麵(bakmi ayam),其bakmi兩字源於閩南語的「肉麵」,但是卻不像台灣或閩南等地那樣,以豬絞肉(肉燥)來拌麵。印尼的粽子(bacang)與包子(bakpao)兩字,看得到ba/bak(閩南語「肉」的發音)的字首,就知道源自閩南語的肉粽與肉包;只不過印尼的粽子與包子不一定有肉,很多時候包的是素食的綠豆(kacang hijau)餡。而印尼的燒賣(siomay)雖然也是用蒸的,但是材料用的是魚漿,吃起來像台灣魚丸的口感。至於印尼的「肉圓」(bakwan)不但餡料裡面沒有肉,反而用了玉米、豆芽、胡蘿蔔、高麗菜絲等蔬菜,烹飪方式也是用油炸的,吃起來比較像日式的炸蔬菜甜不辣,跟我們印象中的台式肉圓有不小的落差。

除了食物以外,一些華裔印尼人所過的節慶所使用的名詞,也會讓台灣的讀者感到非常親切。例如說農曆過年要發的angpao,就跟台語的「紅包」兩字一樣。而華人過的農曆新年,在印尼叫做Imlek,源自「陰曆」兩字;值得注意的是陰曆新年在印尼,是全國不分族群、通通放假的國定假日,這對一個華人只占不到二%的國家來說,真的是一種很尊重少數族群的表現。過完陰曆新年,要過元宵;元宵節在印尼叫做Capgome。我第一次聽到印尼文元宵節這個字的時候,還以為是什麼「炸粿梅」的音譯;稍微查了一下,才發現原來就是閩南語/台語的「十五暝」,意指「農曆新年後的第十五個晚上」(我台語好爛~真心想去台南找龍介仙救援……)。

除此之外,就連與華裔習俗無關的印尼人日常生活,也看得到閩南移民的文化影響。例如印尼話的頂樓,就叫loteng (源自「樓頂」兩字),印尼話的小刀,就叫pisau(源自「匕首」兩字)。印尼的人力三輪車,叫做becak,源自閩南語的「馬車」;只不過印尼古代沒有產馬,只好用人力來拉車。還有啊~何老師小的時候,常聽到台灣同學用「落漆」來嘲諷其他人「失常、出糗、遜掉了」的情況,而印尼話的「漆/油漆/染色」,都是用「cat」這個字,發音相似,應該也是同一個根源。

在印尼潮到出水的台客

還有啊~印尼文裡面很多的日常稱謂,也聽得出跟閩南語/台語的關係。例如印尼人日常的口語裡,常常用「lu」來代替「你」、「gue」來代替「我」這兩個人稱代名詞;其實這些都是閩南語「你」(li)、「我」(gua)等用詞的變音。話說印尼首都雅加達是一個開埠將近九百年的國際大都會;很多閩南先民當年在雅加達港口交易時的用字遣詞,慢慢成為雅加達方言(Bahasa Betawi)的一部分。等到雅加達成為印尼共和國的首都、最大都市,同時又是電視台群聚的媒體重鎮後,透過電視媒體的散播、流行文化的盛行,雅加達這些印尼天龍人所用的「lu」(你)、「gue」(我),逐漸變成了風行全國各地、潮男潮女們所慣用的流行用語。

話說二○○三年,台劇《流星花園》成為印尼有史以來收視率最高的連續劇(這不唬爛!而且這紀錄到二○一九年,還沒被打破),很多年輕印尼「F4粉」被圈粉之後,特地去找《流星花園》原音版(在印尼電視台播放的為印尼文配音版)的DVD來看。想不到一看之下、大失所望;潮男潮女們的偶像、道明寺與花澤類這些花美男,竟然沒有滿口「lu」「gue」的,講話也沒有閩南/台灣腔,一點都不潮、不台(想像一下台灣的余祥銓、孫安佐、李晶晶等喝過洋墨水的「ABC風格」名人網紅,突然不再滿口繞英文,那迷哥迷妹們會有多難過啊~)!!幸好後來《台灣霹靂火》《夜市人生》等台劇銷入印尼市場,再加上了「台」到不行的、鄉民高呼不能亡的男子天團「五五六六」,御駕親征到印尼開演唱會,才稍微撫慰了這些印尼哈台男女們的玻璃心……

除了日常用語外,打開《印尼語大辭典》這本印尼教育文化部編修、全世界印尼語學習者奉為圭臬的辭典,裡面也有不少源自中文世界的人稱用詞。例如「cukong」這個字,意指「有很多錢,而且準備很多資金,幫別人做生意的人」,很明顯的是源自閩南語的「主公」二字。然而,辭典裡面的「cabo」一詞,顯然是源自閩南語的「查某」(女人),應該是一個很客觀的名詞,但是《印尼語大辭典》裡的解釋,卻是「傷風敗俗的女人」「妓女」等等。怎麼會這樣呢?我猜想可能是當年飄洋過海、從唐山遠渡重洋到印尼的閩南「羅漢腳」先民們,船隻一抵達雅加達港口,就耐不住憋了好幾個月的欲火,在碼頭邊忍不住大聲嚷嚷、吵著要「開查某」。看著他們怒吼「林北不是吃素的!」「我要打十個!」,在地的印尼人只好趕緊發揮致中議員深入基層、苦幹實幹的精神,幫這些不「素」之客找到了他們要的「查某」。從此以後,「cabo」在印尼也成了妓女的代名詞、華人愛嫖妓的象徵。所以奉勸各位愛出國嫖妓的異性戀男士,就算不事先學幾句當地語言,也別那麼猴急;尋花問柳前還是多蒐集情報、做好事先該做的功課吧!

台灣水牛其實不太「台」

除了語言之外,印尼與台灣還有很多歷史上的共通處;最明顯的,就是台灣跟印尼,都曾經被荷蘭與日本殖民統治過。

例如在台灣早期農業裡,扮演不可或缺角色的台灣水牛,不但是台灣農村勞動力的象徵,現今每到選舉時刻,也常常被政治人物拿來代表(我這個)台灣人憨厚樸實、刻苦耐勞的精神。然而他們可能不知道:最早在台灣出現的一百多隻「台灣」水牛,其實是荷蘭殖民時期,由荷屬東印度公司從今天印尼的爪哇島引進,透過不斷的交配、繁殖,才看到我們今天眼中的台灣水牛。每當台灣政治人物為了爭取選票、自比為「替選民任勞任怨的台灣水牛」時,都很擔心他們這類「印尼同路牛」的言論,哪天被抓包、打臉,會遭到「台灣價值」滿滿的選民們所鄙視、唾棄……

而經歷了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五年的日治時代後,印尼也跟台灣一樣,留下了許多日本統治的遺產與印記。例如印尼最基層的行政單位RW(rukun warga)與RT(rukun tetangga),其實分別對應台灣基層的「里」與「鄰」,都是當初日本殖民時,為了幫助基層民眾「守望相助」……ㄟ,好吧!其實是「互相監控」而設置的基層行政單位。大家應該都知道:在台灣日治時代的革命英雄羅福星,出生在印尼的巴達維亞(Batavia,也就是今天的雅加達),有中國客家、印尼與荷蘭血統。這位混血的新住民二代大英雄,參加過中國革命的黃花崗之役;在辛亥革命成功後,代表中國革命同盟會潛伏到台灣,試圖推翻日本殖民統治,最終於一九一三年的「苗栗事件」中,遭到日本殖民政府逮捕,壯烈成仁。

所以,在日本殖民統治印尼的這段期間,日本軍部一直很提防像羅福星這類立場親近中國等同盟國、反抗日本等軸心國的華裔人士,利用身分之便,潛伏到印尼鄉間,試圖顛覆日本的殖民統治;而里鄰長制度的建立,就是方便日本政府監控任何可疑的外來人士,避免顛覆殖民政權的行為發生。所以,任何印尼人家中若是要收容外地人士(尤其是外國人)過夜,都必須向里長與鄰長通報;一直到今天,儘管印尼已經進入了民主時代,這項制度依舊遺留了下來,並未改變。

日本留在台灣與印尼的,除了無形的制度,當然也包括了有形的建設。例如日本在爪哇島所建設的鐵路,採用的是與日本相同的三呎六吋、也就是一○六七公釐的鐵軌距離;這也讓印尼與台灣一樣,成為目前世界上少數與日本相同,國營鐵路系統仍採用一○六七公釐窄軌軌距的國家。日本的鐵軌系統品質穩定,直到現在依舊堪用。然而印尼的鐵路系統,也因此面臨著與台灣的台鐵早期同樣的問題,那就是:由於鐵路系統採用的是日本鐵路系統的軌距,因此大部分的火車/電聯車,都必須要跟日本購買。幸好,日本之前對於印尼這個小老弟也算照顧;早年我在雅加達所搭乘的通勤火車(kereta Commuter Indonesia),大多是日本半買半送的舊車廂;雖說是「舊」東西,但是因為日本人勤於保養、愛惜物品的特性,因此性能依舊相當不錯,足以肩負超過一千萬人口的大雅加達都會區,學生與上班族每日的通勤需求。

由於台灣與印尼,都以日本規格的火車/電聯車做為鐵路運輸的主力,因此二○一七年,我國專門生產鐵路列車的「台灣車輛股份有限公司」,更與印尼國營的火車工業公司(PT Industri Kereta Api; INKA)合作,在台灣製造、印尼組裝,共同打造出電聯車。有些人士對於台印雙方在基礎建設/重工業等領域的合作,抱持著不小的疑慮。然而我久在台中工作,很早就觀察到:印尼爪哇島當地的許多工廠,長期都仰賴台灣台中所輸出的工具機、車床,來維持產品的精良、產能的穩定;而印尼也是台中港的第一大進口來源國,畢竟台灣中部的火力發電廠,需要仰賴進口自印尼的煤礦與天然氣。換言之,台灣與印尼今日在產業上的互補,未來在輕、重工業等領域的合作,實在大有可為!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其實,除了在產業與經貿等領域外,台灣與印尼近幾年來在教育、文化等層面的合作,也是愈來愈密切。台灣跟印尼之間,能夠愈看愈對眼、變得日漸你儂我儂,或許跟歷史上的同文同種、系出同源有關。

話說四千多年前,作為南島民族發源地的台灣,一群熱血青年,雖然沒有妄想征服宇宙,但是也希望能夠「人出去、貨進來,南島發大財」。於是,他們分批從台灣出發,一路向南,航行在大海中,中途還經過今天的菲律賓與馬來西亞等地。其中一批人在茫茫大海上漂流許久,一直找不到陸地的蹤跡,正當他們開始絕望之際,突然……

「那是什麼(Itu apa)?」有一位團員大聲喊著。

其他人轉頭一看,看見了一座綠意盎然的美麗小島;這座島上不但有植物、有果實,還有南海中最難能可貴的天然淡水!這座島嶼上的食物跟飲水,拯救了我們這些遠渡重洋的原住民先民。為了紀念這座不知名的小島,先民們就以看見這座島的時候所呼喊的第一句話:「Itu Aba」(那是什麼?),替這個島命名。或許是命運的巧妙安排,數千年之後,這座曾經拯救過台灣先民的島嶼,竟然成為了中華民國的領土範圍,除了保有原本Itu Aba的外文島名,還多了一個「太平島」的中文名稱,肩負起替台灣的軍方鎮守南疆的重要任務……

至於其他從台灣出發的南島原住民青年們,最終抵達了今天印尼的加里曼丹與爪哇島等地,並且與當地的原住民,再加上來自印尼東邊、巴布亞(Papua)等地的美拉尼西亞人(Melanesian)混種之後,逐漸成為我們今天看到的印尼人樣貌。「印尼人的祖先,源自台灣」,是大多數的史學家、人類學家與語言學家,從台灣研究原住民與南島民族的眾多學者,到印尼最高學府──國立印尼大學的人類學系所普遍認可的觀點。由於台灣與印尼之間有這樣深厚的淵源,每當別人說我媽媽當年從印尼遠嫁到台灣,是「外來」的新移民,我心裡都會覺得:才不是呢!我媽到台灣,是在外漂泊的南島子民,「落葉歸根、回歸祖國」啦!

也因此,除了印尼人的外表特徵與台灣原住民及菲律賓人相似(只是皮膚稍微黝黑一點,因為印尼人與美拉尼西亞人混種的比例較高)之外,印尼人與我們台灣原住民在文字用詞上,也有非常多的相同之處。以台灣最大的原住民族阿美族為例,包括稱謂用語的「你」(kamu)、「我」(ako/aku)、「我們」(kami)、「咱們」(kita)、「哥哥姊姊」(kaka/kakak)、「這裡」(ini/sini)、「家」(loma/rumah),數字的「五」(lima)、「六」(enem/enam),動詞的「笑」(tawa)、「選擇」(pili/pilih)、「禁止」(lalang/larang)等等,都跟印尼語的對應用詞高度相似、甚至完全雷同。

另外,像是「石頭」(batu)、「剪刀」(gunting)、「孩子」(anak)等字,更是印尼、菲律賓,以及台灣多個原住民族的共同用語。不過這些用詞,都遠不及「mata」(眼睛)這個字來得重要、對台灣的影響來得深遠。例如,台南的大鎮「麻豆」,就是源自原住民的mata,取其地勢低窪凹陷,如同眼眶,再加上位處嘉南平原樞紐(眼睛)位置而得名。又例如專門幫原住民發聲的台灣原住民族資訊匯流平台「Mata Taiwan」,雖然說我初次看到這個網站的名稱,還誤以為是專門介紹印尼的網站,但是看了他們的簡介,確實也能體會台灣跟印尼等南島民族國家之間的緊密關係:

「Mata一詞……在全世界多數的南島語言裡,從臺灣的阿美語、達悟語、鄒語,到菲律賓語、馬來語、印尼語……均是表示眼睛之意。」

「Mata是世界人類的眼睛,讓全世界都能一窺臺灣南島文化的美;Mata是世界南島民族的眼睛,讓臺灣和世界南島民族一脈相承的血緣更凝聚!」

的確,當今的台灣,不但有著六萬名透過婚配,從印尼移居到台灣的新住民,也有著三十三萬的印尼籍移工,是台灣境內人數最龐大的外來人口。而在另一端的印尼,風行於當地的偶像台劇,在各大購物商場深受客戶喜愛、大排長龍的台式珍珠奶茶與炸雞排,也印證了台式流行文化在印尼的逐漸普及。就是因為看到了台印之間如此緊密的互動,才讓我萌生了撰寫這篇文章、乃至這整本書的初心,就是想讓大家知道:

不論是透過閩南先民的遷徙所串連起來的關係,還是與南島民族系出同源而相連起來的血脈,台灣與印尼間,比你原本所誤以為的,更加親密!

後記:感謝在印尼與台灣的你們

在本書最後一篇提到的〈台印一家親〉,是未來完成式,也是現在進行式。然而這樣一個美好的未來,是靠著很多印尼與台灣兩地的朋友們,持續且默默地努力,才能達到今天的規模。不論是為了我自己、為了這本書的出版,還是為了台印雙邊的友誼,都不應該吝於表達我的感激之意。

遙想二○一四下半年,為了省錢,我離開了就讀五年的美國夏威夷大學,回到台灣,一邊在日式豬排店跑堂、洗碗、清水溝,一邊在圖書館撰寫我未完成的博士論文。到了二○一五年初,就像大多數的博士生一樣,我蒐集了大半天的資料,分析出來的統計結果卻不盡人意;獎學金早已花完、面臨斷炊危機,博士論文卻整個卡關、毫無進展。當時的我,只想找人取暖、討拍,藉以保衛我這個小小魯蛇所僅存的玻璃心。

俗話說:「月是故鄉圓。」面臨人生低潮的我,毅然決然決定放下手邊的博士論文,回到我的第二故鄉去尋求親友的慰藉,也順便去印尼最高學府的國立印尼大學,完成我一直想完成的高階印尼文課程。

感謝我的二姊,幫我支付印大課程的學費,也感謝在印大文學院教導我的多位專業印尼文教師,包括努農(Nunung Nuryanti)女士、阿貢(Agung Prasetia)先生、阿里亞娜(Arliana)女士、阿布杜(Muhammad Abduh)先生,以及在教務處幫我克服註冊與簽證等難題的快樂(Happy Situmorang)小姐(如果忘記為什麼印尼很多「快樂女士」「快樂先生」的讀者,請回去翻閱本書〈唉唉呦呦,女I男O的印尼姓名學〉)。當然,我也要感謝在印大校園裡,跟我一起刻苦學習印尼文的同窗戰友,包括來自韓國的梁熙文(Yang Hee Mun)先生,以及來自日本的神田直子(Kanda Naoko)女士;想念你們陪我在印大校園販賣部裡,下課抽菸、喝咖啡、打嘴砲的快樂時光。

印大的課程結束後,我回到台灣。可能思念印尼,讓我開始對東南亞相關的藝文活動產生了興趣。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下,我走訪了在新北市的「燦爛時光:東南亞主題書店」。在那裡,我認識了文化人張正與雜誌主編廖雲章,這對在台灣研究東南亞文化,並致力推動在台東南亞人士權益的神鵰俠侶。透過張正的介紹,讓我能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在大台北地區的印尼移工團體,跟他們一起走上街頭、提出訴求,讓這群在台灣人數最龐大的異鄉人,有機會講出他們的心聲。至於廖雲章主編,則發現了我的好文采(我忘記廖主編怎麼知道我會寫文章了!可能是看我生得俊美,想必文筆也能跟著美),開始不定期地邀請我到他們的雜誌上投稿,撰寫跟印尼或在台移工、新住民與新二代有關的文章。

不知不覺,我從一貧如洗、前途茫茫的魯蛇,逐漸晉升為文化人與社運人士,也結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看到這麼多人在關心東南亞、新住民與新二代,這麼多人持續地用行動促進台灣與印尼等東南亞國家間的關係,我又怎麼可以因為資料蒐集與分析上的小小瓶頸,就荒廢我來日方長的學術生涯呢!? 於是,我重新著手進行資料蒐集與訪談的工作,恢復撰寫我中斷已久的博士論文。或許是因為經歷了文化圈與社運界的歷練,讓我的眼界更為寬闊,更能從不同的角度來觀察問題。我開始換位思考,突破了原本我誤以為存在的研究瓶頸,順利完成了博士論文。於是,當我在補習班教授印尼文的課程告一個段落,領了鐘點費當作盤纏,準備前往美國,完成博士學業最後關頭的論文口試時。

「咦?老闆!這次的鐘點費怎麼多了好幾千塊?你是不是算錯了?」我一邊算著最後一次的鐘點費,一邊很疑惑地提問。

「景榮兄,我知道你很缺錢,也知道你飛回美國口試需要不少現金。這些多出來的金額,是資助你的旅費,也算是提前恭喜你拿到博士學位的禮金。」補習班老闆李三財這樣回答。來自香港的新住民李三財,在台灣的補教業靠著自己的努力,打出了屬於少數語種教學的一片天。我最終能夠拿到我的博士學位,當然要感謝他的雪中送炭!

取得學位後,我開始在台灣的多所大學兼課。我要感謝幫我撰寫推薦信,讓我取得工作、獲得溫飽的諸位學界先進,包括了我的政大同門師兄、暨南大學人社學院的陳佩修院長;中興大學的陳牧民教授、成功大學的蔣為文教授、正修科技大學的戴萬平教授、外貿協會的黃志芳董事長等等。感謝他們在東南亞與南亞國家相關研究上的引領,以及對我的提攜。飲水思源,我更應該感謝早年在政大讀研究所階段的恩師,包括了陳鴻瑜老師、吳德美老師與王振寰老師;沒有他們當年的支持與推薦,我不可能考得上台灣與美國的政府獎學金,完成出國留學的博士夢。

或許我的一些小小成就,足以鼓舞台灣四十萬左右的新住民家庭子女。因此,長期以來一直照顧新住民二代的財團法人賽珍珠基金會董事長尤英夫,毅然決然地推薦我,擔任二○一六年的中華民國十大傑出青年。尤董事長對我的提攜,如師、如父,讓我感念至今!在當選十傑的公布記者會上,我的好姊妹、台灣第一位新住民立法委員,同時也是我十傑學姊的林麗蟬,竟然趁著立法院開會的空檔溜了出來,硬拉著在場的記者朋友,請他們務必要把「第一位當選十大傑出青年的新二代何景榮」寫進報導裡。有人說:政治是骯髒的,但是我在麗蟬身上看到的,卻是滿滿的人情味,以及用行動來提攜與照顧「新台灣之子」。政治其實不只是勾心鬥角,而是應該有更多的人情義理,不是嗎?

在學術與社運以外的人生,我依然有太多的人,需要感謝!例如中央社駐印尼雅加達的特派記者周永捷,印尼文說得比我還好的我國駐印尼外交官許偉麟;跟著兩位老大哥在印尼走跳,也讓我有機會認識更多在地的社會賢達、深接印尼的地氣。另外,我也要感謝《那些你未必知道的印尼》的作者賴珩佳(Jeniffer Lai)、臉書粉絲專業「印尼望遠鏡」的作家吳英傑(Richard Wu),以及「印尼生活不NG」的版主Nina Liu。我不在印尼的期間,仍舊關注這幾位台商作家所發布的最新資訊,再加上適時地向他們遠距離請益,來補充我對印尼新知的不足之處。如果沒有這幾位前輩先進的指點,讓本書的內容更趨近完美無瑕,光憑藉著我的帥氣臉龐,是不可能創造出如此的銷售佳績!

最後我要感謝的人,不是我媽,因為在本書開頭的前言已經感謝過了!況且我媽跟我一樣,最大的興趣不是看書,而是用印尼話道人長短、說人是非(詳見本書〈序 靠印尼脫魯的台灣囝仔〉」),享受著「活該~誰叫你不跟我們學印尼話」的優越感。知母莫若子,我們就別再拿寫書的事情叨擾她老人家了!我要感謝的家人,包括了印尼文程度遠勝於我的大姊,她時常幫我訂正我印尼文拼字與文法的錯誤之處;感謝在印尼事業有成、長袖善舞的二姊,總是能在我的研究或寫作出現疑問時,幫我找到關鍵性的人物或機構,協助我解決與印尼相關的種種難題。

最後的最後,我要感謝我的爸爸。自從他當年因為不會講印尼話,而跟我媽吵架吵輸了之後,從此在家中退居少數族群,承認印尼話在屋簷下的優勢地位。面對我媽在家中的印尼話霸權(當然還包括我的為虎作倀),我爸不但欣然接受,還鼓勵他的孩子們繼續跟媽媽講印尼話。「世界上沒有無用的語言。多學會一種話,總是好事!」我爸只是一個平凡的小人物,不懂得什麼高深的教育理論;然而,當他一路看著他兒子,靠著對母語的熟悉、對媽媽母國的認識,逐漸地脫魯,最終在台灣站上了十大傑出青年的頒獎台,他總算很驕傲地告訴他的兒子:他因為不會講印尼話而跟我媽吵架吵輸,真的是他人生中最成功、也最引以為傲的一場敗仗!

要感謝的人實在太多,那就謝天,也謝謝我在天上的爸爸吧!

close
貨到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