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如何在數位時代活得自在【艾倫狄波頓人生學校】

 

我進入林間,是希望活得從容,只面對生命最基本的本質,看看我能否得到它的教誨,而不要在即將閉目的那一刻,才發現自己從未真正活過。生命如此可貴,我不希望只懂生存,卻不懂生活;除非相當必要,否則我不願提前離開。我想要活得深刻,吸收生命的全部精髓⋯⋯
—梭羅,《湖濱散記》

前言

現在這個世代,奇蹟無所不在,彷彿成了日常生活中自然脈絡的一部分。科技作家暨理論家凱文.凱利(Kevin Kelly)於二○一一年八月在部落格上寫道:

我現在得常常說服自己,要相信不可能的事⋯⋯二十年前,如果有人付錢要我說服一群講道理且受過良好教育的人,跟他們說在二十年後,我們的個人手持電話裝置裡面,會有全世界的街道和衛星地圖(而且免費),還有許多城市的街景圖,我絕對辦不到。我想不到有任何經濟假說能說明這一切為什麼能夠『免費』提供。在當時,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在我們這個時代,這些不可能的事才剛剛開始成真。在我們前方的是新形態的合作和互動,現在幾乎人人口袋裡都有和網路連線的手機,功能比十年前的多數電腦還強大,或許從這一點便可見一斑。等到再過十年,數十億人指尖下的資源,在二十年前可能只有各國政府才能擁有。
另外,這些變化的速度也是前所未見。電視和廣播陪伴了我們一個多世紀,印刷術發明超過五百年,然而,網路不過面世短短二十年,卻已經有超過二十億使用者;商業手機也不過區區三十年歷史,目前已有超過五十億個使用頻繁的用戶。
未來這種智慧型全球網路連接的,很可能不僅是我們彼此,還包括生活中的許多其他物品,從汽車、衣服,到食品和飲料。透過智慧晶片及中央資料庫,我們彼此間的連結方式前所未見,而且不只如此,我們還和網路所製造出的世界緊緊相連,像是各種網路工具、共享的空間,以及數位世界的行動和反應模式。這一切也讓世界也產生全新的資訊、全新的資訊量,我們現在關注的是:我們在哪裡?我們在做什麼?我們看起來什麼模樣?
我們該如何解讀這些資訊?同樣重要的問題是,究竟別人(比如說,政府、企業、行動主義者、犯罪分子、執法者,以及創造者)又是如何解讀這些資訊?知識與權力總是緊緊交織,但時至今日,資訊和藉以流通的基礎設施代表的不再只是權力,更是新的經濟和社會力量。
而不管在智識、社會或法律上,我們都落後現實數年,甚至是數十年。就不同世代而言,那些出生於數位時代的「數位原住民」,和那些出生於數位時代之前的人彷彿隔了一道鴻溝,難有共同的理解與共享的價值觀。
這本書探討的問題,就是我們每個人該如何不光只是身處數位世界,更要茁壯成長;以梭羅的話來說,也就是要「活得深刻」,將這個時代的種種可能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探索這些可能性,就像是探索新城市或新大陸。在我們正舉步邁入的世界裡,人類的天性仍然相同,但加以形塑的外在結構已經不同了。今天的數位世界並不只是一個單純的想法或一組工具,同樣的,當我們打開數位設備,也不只是為了娛樂或休閒。對愈來愈多的人來說,數位設備反倒是一扇大門,通往休閒與勞動皆根深柢固之地,那裡就像是一個舞台,我們如雜耍一般流暢地耍弄著友誼、媒體、生意、購物、研究、政治、娛樂、金融,還有更多更多。
說到「茁壯成長」,我想要講兩件相關的事:第一,個人要如何在數位世界茁壯成長;第二,社會如何協助我們在這個世上發掘自己的潛能,同時盡可能和其他人連結,以成為一個完整的人類群體。
這兩件事的出發點相同,都要從數位設備的歷史談起。接著我會再談談現代科技進展的核心問題:接受或拒絕生活中的種種工具是什麼意思,以及我們該如何好好運用科技(還有刻意「不」運用科技)來讓自己過得最好。
我也會談到幾乎所有人每天都會面臨的挑戰(無論我們是否自覺),像是個人身分、隱私、通訊、關注,以及所有相關的法規問題。若說這種種有個共同重點,那就是個人經驗如何融入二十一世紀的全新集體生活之中,我們要看看別人對我的理解和真正的「我」之間的關連,我分享了什麼給別人,以及我還能保留什麼個人、隱私的東西。
本書的第二部分會探討包含這些利害關係的文化和政治結構,以及一位良好的數位公民又該遵守什麼樣的「規範」。最後,我會再回到最核心的問題:活在這樣一個世代,無論是要孤芳自賞、或是與他人相連,都有前所未見的機會,這究竟代表著什麼意義?
數位科技的本質就如人性般千變萬化,在我們的生活中也可能扮演許多角色,它可以是協助者、圖書館、朋友、誘惑來源、慰藉,或是監獄。但它們也像是不同的鏡子,讓我們能以空前的角度看到自己和彼此。當然,我們也可以移開目光,視而不見。

第1章 從過去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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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與數位設備的互動,可說是愈來愈親密。區區半個世紀內,這種令人驚嘆的新工具,就這樣整合進入了數十億人的生活核心。
最早的電子數位計算設備是在四○年代開發完成的,其規模龐大複雜到嚇人,由世界上最聰明的一群人來設計、操作。艾倫.杜林(Alan Turing)是其中一位先驅,他的理論和實踐使得英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得以解開德國的密碼。
下一代的計算設備是五○年代後期興起的大型電腦主機,主要由學術和軍事機構所擁有,仍然有整個房間那麼大,而且只有專家會操作。當時要輸入資訊,需要使用非常抽象的指令,而輸出的資訊,對於不熟悉資訊科學的人來說,也如天書一般。
到了七○年代,這一切開始改變,隨著微處理器出現,電腦進入了普通家庭,而不只存在於實驗室中。有一個著名的故事說,IBM總裁湯瑪士.華生(Thomas Watson)曾在一九四三年提到:「我認為全球電腦市場,大概五台電腦就飽和了。」無論他是否曾這麼說過(包括維基百科在內的權威,都說「幾乎沒有證據」證明這件事),在一九七一年個人電腦首次問世時,沒有人料想得到在美國的國內市場,這種機器不是只有幾千個科技狂會想購買。
但最後證實,就連最有遠見的學者,也完全沒有料到「運算」的吸引力。到了七○年代末,蘋果、Commodore、Tandy 等公司的電腦銷出了數十萬台。數位革命就此展開。
而這只不過是人類與數位之間互動日漸穩定結合的序幕。從七○年代開始,機器設備的功能愈來愈強大、連結愈來愈緊密,使用上也愈來愈容易。比起第一代家用電腦,我們今天使用的電腦功能要強上數萬倍,價格便宜數十倍,而且方便易用不曉得多少倍。
然而,比起功能,更重要的其實是這些設備所提供的「體驗」。在這方面,偉大的革命才剛剛開始。以前我們說個人運算,指的大概就是放在家裡的桌上型電腦,或是裝在包包裡的筆記型電腦,但現在又不一樣了,個人運算指的可能是手中的智慧型手機或桌上的平板電腦,可以隨時開機、隨時上網。
我相信我們正從所謂「個人運算」穩定走向「親密運算」(intimate computing),數位科技與生活的整合進入了全新的境界。現在在咖啡店或客廳裡,我們使用數位設備之親密、之頻繁,這些時光原本可能都是保留給某個同伴或摯愛寵物的。對所謂「數位原住民」來說,他們每天早上起床第一個碰到的就是手機,每晚就寢前最後一個放下的,還是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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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使用科技,但科技也同時改變我們。正如加拿大媒體研究先驅馬修.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所說:「我們塑造工具,而後工具塑造我們」。從早期的農業到冷藏技術,科技使我們從每日的狩獵採集裡解脫,進而建立城市和文明。運輸科技也改變了我們的行動力,我們和時空的關係不一樣了。我們是科技的生物,天生就會改善自己和世界,不斷進步、不斷適應。
自從超過五千年前書寫發明以來,美國社會學家丹尼爾.貝爾(Daniel Bell)所謂的「智能科技」已經改變了整個世界。科技擴大了我們心智思考的方式,如同武器和衣服能夠擴大我們的身體力量。從地圖到電影,我們發明種種工具,讓我們更了解世界、更能學習和溝通,也讓我們能傳遞知識和靈感。
但就算已經有這些種種科技,數位電腦仍然獨樹一格。在三○年代,艾倫.杜林預想未來會有的通用杜林機(Universal Turing Machine)能夠運算任何有可能解決的函數,而電腦,正是第一個真正通用的媒介,應用方式幾乎是無限靈活。
從文字、圖片到影片,電腦能夠模擬所有其他媒體。只要裝上正確的軟體,就能任意再現聲音、影片、圖片和文字,而且無論是寄送或是收受,所需成本都比過去傳統方式大幅減少。史上第一次,我們的一切媒體和通訊需求(事實上,是我們生活中的所有智能科技),都能夠透過一個單一、整合的系統來提供。
如果我願意,我還是可以去電影院看電影,也可以在電視頻道之間不斷瀏覽、拿起書本閱讀、或是用CD播放器聽音樂。但不論上述哪一種情境,都不再是唯一的方式了。只要有一個連接網路的數位設備,全球的聲音、文字和圖像就在指尖。不管在家裡還是在路上,我隨時可以看到最新一集的《CSI:邁阿密》或是《白鯨記》,或是無窮無盡的貓咪影片。我還可以存取許多互動服務,從遊戲到線上購物,這些都是過去其他媒介未能提供的。
透過科技,我們擁有前所未見的掌控力。支撐著這種掌控力的,是資訊本身不具重量、可無限複製的結構。從電荷的1和0出發,「數位」的可能性無限延伸。
縱觀歷史,各種能夠增強心靈力量的科技,始終受限於物理現實。在歐洲印刷術發明之前,製作一本書需要靠專業工匠數百個小時的努力。即使有了印刷術,書本的實體大小和紙張的費用,還是侷限著書寫文字的能耐。錄音技術出現的第一個世紀間,也因為可用於蝕刻的材質(例如蠟或乙烯基)而有所限制。電影和攝影則仰賴昂貴而受限的實體材料,也就是脆弱、易燃、需要細心對待的膠片。
這一切都是過去式了。寫作本書的時候(二○一一年年底),根據估計,每分鐘都有長達一個小時的影片片段上傳到網路。我們已經對於資訊泛濫習以為常,然而這種資訊永遠消化不完的情況其實還在不斷加速,全球數位資訊總量指數持續上升。
二○○八年,網路上的頁面數量估計已達一兆頁。三年過去了,現在再估算數字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但可以肯定頁面要以數兆來計了。歐洲印刷術發明後的五百年間,將各種語言和版本計入,大約總共有一千億本書出版。現在不消一個月,上傳到網路的資訊量就已經超過這個總和了。
最重要的是,數位設備並不只能顯示和重製資訊,還可以讓資訊「活」起來,賜予生命給位元及演算法。寫程式的時候,我們不是只像寫書、繪畫或製作地圖一樣創造出一個物件,而是在設置會活動的系統,可以與他人互動、供他人探索。我們是在建造另一個世界。
這或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核心的奇蹟,也最能解釋人類如何持續將心血、關注、情緒、經濟活動及創新思維轉移到數位科技。就像過去數百年間,城市像磁鐵一樣吸引了世界上大多數的人口,數位領域也吸引著眾人,探索其種種可能。比起真實的體驗,有些數位模擬反而更能深入我們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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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希望與科技相處融洽,我們就必須知道,重點並不在設備本身,而是設備創造出的體驗。數位媒體是心靈的科技,也是體驗的科技。如果想在科技的陪伴下茁壯成長,就不能只以籠統的方式來了解科技,而要從它帶來的體驗出發。
讓我以自己平常的數位體驗為例。在平常的一天,我會收發幾封簡訊,讀取並寄送大約二、三十封電子郵件,發幾則推特,在電腦螢幕前待上二到十二個小時,在線上閱讀、寫作、與人互動。
寫到這裡,我心中的問題可能和你一樣:這二到十二個小時哪裡去了?其中有一些零碎片段我還講得出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用文章和書籍的字數統計來回答。但如果要誠實以對,我得說我不知道時間都到哪兒去了,不只如此,就算把我進行過的活動切分後標上「社群網路」「部落格」或「線上遊戲」,也沒什麼意義。這種作法就像是用「我一天花兩個小時『翻頁』」的說法來描述閱讀習慣一樣。不論哪種情況,體驗的重點都不在表象。
當我閱讀一本實體書,只要知道書的內容、我讀了多久,你就能大致知道我的閱讀體驗之本質。雖然我必須決定書本對「我」的意義,但我讀的這本書和他人讀的並沒有不同,而且讀的方式也很可能和他人一樣是從頭讀到尾。讀書的時候,我不會隨自己高興恣意跳讀,但這正是使用像臉書這種服務時會發生的事。
更重要的是,上臉書的時候,我並不是獨自一人,而是進入了某種公共空間,時時刻刻回應著身邊的人事物。我或許會更新我的狀態,檢視幾個朋友的連結,沉浸在某本書或電影的討論之中,或是辯論徹夜狂歡的好處。我非常可能也會追蹤幾十條他處的連結,同時瀏覽其他幾個網站,檢查電子郵件,聽聽音樂或談話性廣播節目。
就這樣一個小時過後,只說「我在上臉書」,其實並無法反應出這段體驗的本質和質量。真正該點出的,是和這種際遇及交流方式息息相關的感受、動機,以及對其真實性的體認,雖然這一切都發生在虛擬的情境中,但對我的影響卻是千真萬確。在線上的那一小時,我幾乎一定會和其他幾十人分享消息和觀點,而我對這些經歷的感受,很可能會讓我在接下來一整天心情愉悅。
這並不是說我在線上和真實世界完全相同。重點在於,我們對線上體驗的最佳判斷標準,應該和其他社會體驗及互動的判斷標準一致,像是,我願意學習或溝通的程度多寡,我和他人在情感上的連結方式,而這些互動又能使我的生命增色多少。
有些獎賞在數位世界裡比較容易取得,但在線上獲得滿足的欲望常常不見得是我們的需求,但無論是欲望或需求,取得的速度都更快了。比起身處實體環境,當我們無形無體悠遊於線上空間時,我們擁有更大的自由,更輕易為他人著想,心胸更為開放,但同時也會說更多的謊,更容易造成傷害,忽略了螢幕彼端也是真實的人,而更任性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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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線上最重要的,就是個人的人際連結和意外發現,也是這些體驗將形塑未來的科技。未來世上每個人運用科技的熟悉程度,都會像現在最時髦的年輕一代,這幅情景還難以想像,但到了那個時候,各種距離的概念會與現在完全不同;家人、朋友、長幼間的互動也會更自由,跨越地理和世代的隔閡。
在許多方面來說,新科技日益興起,最能得利的其實是中老年人、弱勢和其他傳統上受到排斥的族群。沒有數位科技,祖父母輩幾乎很難好好認識自己的孫子女;對那些身處發展中國家、公共建設不足、受到貧窮或政治限制的人而言,能夠與身處他地的家人、朋友和同儕連絡,也會讓他們的生活品質大為不同。
最重要的是,今天的數位領域,正因為不斷加入各種人性經驗和價值觀而不斷茁壯成長。自從臉書上線的五年以來,已經有超過七億五千萬人在臉書上展現了他們最私密的一面;在各種遊戲及社群網站裡的化身,不只能讓人暫時逃離現實,更提供了接觸他人、建立新連結的新方法。謠言、謊言和仇恨在網上流傳,但同時也有新形式的信任存在,像 eBay,上面就有幾十億陌生人在交易商品,而阿里巴巴(Alibaba.com)也讓超過六千萬中小企業人士的技能和需求得以彼此結合。
這是個令人目眩神迷的漩渦,有時候也叫人深感不安。但不論如何,真正進入這些新空間、感受這些新體驗的,仍然是「我們」,帶著人性的我們。長久以來,我們對於情感、概念及價值,早就有一套根深蒂固的語彙,而非得用這套語彙來描述這些體驗,我們才能擁有在現代「活得深刻」的最好希望,也才能了解,科技將如何更貼近地定義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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