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佐賀的超級阿嬤

精神省飯秘技

當我還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父親就因為受到廣島原子彈爆炸的輻射感染而過世,母親沒辦法在戰後同時撫養我和哥哥,就決定把八歲的我送到九州佐賀鄉下給外婆照顧。

沒想到,和外婆相依為命八年時光,變成影響我一生最重要的一段時期。

外婆家超窮的,常常都有一餐沒一餐。小學三年級某天,正是秋涼已深、寒氣逼人的時候,我放學回家,書包還沒放下就嚷著:「阿嬤,好餓哦!」

可是家裡那天一定什麼都沒有,外婆冷不防回了我一句:「哪有餓?是你神經過敏啦。」

聽她這麼一說,才九歲的我也只能乖乖地以為:「是這樣喔?」可是不吃飯該做什麼好呢?我們家沒有收音機,當然也沒有電視,窮極無聊的我嘀咕著:「去外面玩耍吧?」

外婆馬上對我說:「不行,出去玩會肚子餓,你去睡覺吧!」

我看看鐘,才下午四點半耶!再怎麼說都還太早了吧!可是因為實在是太冷了,我乖乖地鑽進被窩,不知不覺睡著了。

大概晚上十一點半吧,儘管外婆一直說我是神經過敏,但我真的餓到醒過來。我搖醒睡在旁邊的外婆:「人家真的肚子餓啦!」

這回她卻跟我說:「你在作夢!」

因為在被窩裡,有一瞬間我真的以為是在作夢……但終究因為肚子太餓又寒冷,而落下淚來。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清晨,我迫不及待向外婆說想吃早餐,她竟然說:「早餐昨天不是吃過了嗎?趕快去上學,學校有營養午餐喔!」

就這樣,我熬過了兩餐。

 

「河濱超市」

雖然我們很窮,可是外婆真的超有辦法對付貧窮的。

外婆家後面有一條河,外婆就在河面上架著一根木棒,用來攔截漂流物。

外婆會把木棒攔下來的樹枝木片晒乾後當柴燒,還說:「這樣河川就可以保持乾淨,我們又有免費燃料,真是一舉兩得。」回想起來,外婆早在四十五年前就己經致力資源回收了。

木棒攔住的不只是樹枝木片,河的上游有個市場,長得醜醜的蘿蔔、畸形的小黃瓜等賣不出去的蔬菜,都被丟進河裡,也都被外婆的木棒攔住。

外婆看著奇形怪狀的蔬菜說:「醜蘿蔔切成小塊煮起來味道一樣,彎曲的小黃瓜切絲用鹽抓一抓,味道也一樣。」就這樣,外婆家大部分的食物,都仰仗河裡漂來的蔬果;有時候甚至會有完好無傷的蔬菜流下來,因為當時在市場賣菜的歐巴桑會到河邊洗菜,有時候一溜手,蔬菜就隨波飄到外婆的木棒上了。

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東西順流而下,被木棒攔住,因此外婆稱那條河是我們家的「超級市場」,她探頭望著門前的河水笑著說:「而且是宅配到府,也不用算錢。」偶爾木棒什麼也沒攔到,她就會遺憾地說:「今天超市休息嗎?」

最猛的是,連中元節用小船放流要供奉菩薩的供品,都會成為「超市」的「商品」。外婆會撈起小船,拿起上面的蘋果、香蕉等水果,雖然我是很想吃蘋果和香蕉,可是第一次看到外婆這麼做時,感覺會遭老天懲罰,我說:「阿嬤,這是供給菩薩的東西吧!」

「嗯。」

「這樣做不會遭老天懲罰嗎?」

「什麼話?這樣放任它們流下去,水果腐爛了會汙染大海,也造成魚類的困擾。」

她一邊說,一邊撈起一艘艘小船,手不停歇地只拿起水果。

「可是……」

外婆繼續說:「船上還載著已死的人的靈魂,不好好送回河裡不行。」

說著,又把小船恭敬地放回河裡,雙掌合什說聲:「謝謝。」

外婆說這個超市只有一個缺點:「即使今天想吃小黃瓜,也不一定吃得到,完全要聽憑市場的供應。」

真是無限開朗的外婆啊。

超級阿嬤的「應考指南」

運動全能的我,功課卻有點差,上中學以後,最討厭的就是考試。

為了期中考和期末考,我必須暫停最喜歡的社團活動,學校變得好像地獄。

某次段考前一天學,我向外婆哭訴:「阿嬤,我英語都不會。」

「那,你就在答案紙上寫『我是日本人』。」

「對耶,在日本不懂英語也不會特別困擾說。」

「是啊,是啊。」

「可是,我也不太會寫漢字。」

「那你就寫『我可以靠著平假名和片假名活下去』。」

「這樣哦?是有人只認得平假名沒錯啦。」

「是啊,是啊。」

「我也討厭歷史……」

「什麼,連歷史也不會?」

講到這裡,外婆終於傻了眼。

我以為她會叫我「趕快讀書去」,但外婆就是外婆,想了一下,冒出這句話:「那就在答案紙上寫『我不拘泥於過去』。」

帥呆了!

我真的這樣寫了,結果……

討了一頓好打!

 

最後的運動會

終於,我在佐賀的第八次運動會接近了。

對於打算「中學畢業後一定要回去和母親一起生活」的我來說,這是在佐賀的最後一次運動會。
上中學以後,我每年必定寫信給母親,跟她說:「今年一定要來看我的運動會!」但母親太忙從沒來過;這年我也不抱什麼希望地寫了信,想不到母親回信說:「今年會去看,我很期待。」

剛看到信時還以為哪裡搞錯了,我好幾次做過這樣的夢,我懷疑這是夢,還捏捏臉頰看是不是做夢。
是真的。

從八歲來到佐賀以後,整整和母親分開生活了八年,一想到母親真的要來看運動會,我就忍不住想整個佐賀跑一圈。

中學運動會的重頭戲是馬拉松大賽。

男子隊的路線是出校門,沿著護城河繞一圈,經過城內,再回到學校,全長七公里,是十分吃力的賽程,但是對於每天辛苦練球的我們而言不算什麼;實際上我已經連續兩年拿到冠軍,而且今年母親要來,更是非拿冠軍不可。

但是到了運動會前一天,預定要來的母親卻沒有來。

「她說會早早做完工作搭火車來,一定是晚了沒趕上車,明天早上就會來,別擔心,去睡吧!」外婆催我上床,可是我一點也睡不著。

迷迷糊糊中看到母親來了,醒來發覺是夢,非常失望。

到了上學時間,母親還是沒有出現。

運動會到了下午,比賽項目進行到馬拉松大賽。我站在起跑線後,還在觀眾群中搜尋母親,可是到處都不見母親的蹤影。

馬拉松賽開始。

我按照自己的步調輕鬆起跑,騎摩拖車前導的是棒球隊的田中老師;我跑了十分鐘、二十分鐘後,呼吸開始有點急促,但同時也拉開和後面那群人的距離。

這個馬拉松賽在當地很有名,即使子弟沒有參賽,還是有很多人沿途觀看。

「那孩子跑得好快。」我聽到那些聲音。
我和第二名離得很遠,我一分一秒地只想著向前跑,如果不這樣專心跑,我就會去想還沒有來的母親,可能破壞我的速度。

馬拉松路線也經過外婆家前面,馬上就到我們家了,我的心跳加速。

咚、咚、咚、咚,我的心臟快震破了。

我想快點通過家門前,母親一定在那裡……不,我不想到達那裡,我不想失望。

兩種心情在我心中交錯。

眼看就要到我家時,我低下頭不敢看,盯著腳尖默默地跑。

「昭廣、加油!」這時,我耳邊聽到母親的聲音,那聲音之大,我從來未曾聽過。

我抬起頭,家門前拚命呼喊揮手的,確實是母親。

「昭廣、加油!」外婆也在旁邊笑著揮手。

我又低下頭,越接近家門前,我越不知道該怎麼辦,終究做不出電視劇裡面那種含笑揮手作答的動作。

「欸,德永,看著你母親!不要低頭,抬頭挺胸地跑!」田中老師從摩托車上對我說。

我抬起頭,直視前方,終於跑到家門前。

「昭廣,昭廣,加油!」母親拚命地揮手。

我向母親大喊:「媽,我很快喔!我讀書不行,可是跑得很快!」

母親哽咽地回答我:「你的腳像媽媽,腦袋像爸爸!」

經過家門前不久,我聽到像是憋住的嗚咽,轉頭一看,田中老師在哭。

他一邊騎著摩托車前導,一邊憋著聲音嗚嗚哭著:「德永,太好了!你母親來了。」田中老師那汗水淋漓的曬黑臉頰上滿是淚水。

我把掛在脖子上的毛巾遞給老師,卻發現自己的臉頰也是濕熱的。

「你擦吧!」田中老師淚中帶笑地把毛巾還給我。
「老師,你擦。」
「不用,你擦。」
「老師,你擦。」
「不用,你擦。」

數度推辭後,田中老師說:「這是我們兩個人哭的時候嗎?再快一點!加油!」說完,把毛巾丟給我。

我胡亂地擦掉眼淚,又一分一秒地集中思緒在跑步上。

向前衝、向前衝,我比誰都快,因為有母親幫我加油。

第一個抵達終點的我,領先第二名超過二百公尺。


據說這是學校有史以來最快的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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