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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35國版權,20次重量選書,Netflix將改編電影】

有一天,這城市所有的手機訊號都消失了,就像按掉開關,「咔」一下全部關掉。政府透過電視和廣播公告,說這是暫時的反恐措施,卻沒說解禁的確切日期。網路也暫停使用。

娜迪雅家沒有接市話;謝依德的市話已經壞了好幾個月。手機無用,他倆和無數市民形同被剝奪了連結彼此的入口、通往世界的大門,礙於宵禁,除家裡外無處可去,只覺隻身坐困愁城,恐懼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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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謝依德和娜迪雅上的那堂夜間課程結束了,伴著冬季的第一場大霧。反正因為宵禁,他們這種夜間課程都無法繼續。兩人都沒去過對方的辦公室,所以不知白天該怎麼找到彼此,少了手機和網路,便沒有現成的管道讓他們重新聯絡上。他倆猶如失去聽覺的蝙蝠,夜間飛行時無法辨物。手機訊號斷掉的那天,謝依德午餐時間去了兩人常去的那間漢堡店,但娜迪雅並未出現。隔天他又去了,卻發現漢堡店已關門,說不定老闆逃命去也,或根本人間蒸發。

一區接著一區,城市以驚人之速淪入激進分子之手。謝依德母親在這兒住了一輩子,對此處的方位,腦中自有一張清晰的地圖,只是此時這張圖已如破舊的拼布被,這些布塊是政府的地,那邊的布塊是激進分子的地,布塊邊緣抽絲的接縫是最危險的區域,無論如何都不可靠近。她熟識的肉店老闆,和那位幫她染過布的先生,都在這接縫地帶消失了,他們開的店也被炸毀,淹沒在瓦礫與碎玻璃中。

那陣子人會無緣無故消失,大多時候無從得知他們是生是死,或至少有段時間不會知道。娜迪雅有次刻意路過她原來的家,但無意和家人交談,只是想從外面看看他們在不在、是否安好,但那個她捨棄的家已人去樓空,毫無生機。待她再次路過,那個家竟消失了,那棟樓已被炸得面目全非,炸彈約有一輛小客車那麼重。娜迪雅再也無從得知家人的下落,但始終盼望他們已有管道平安離開,拋下這個慘遭劫掠的城市。兩派陣營為了將此地據為己有,似乎都很樂於將它夷平。

她和謝依德都算好運,他們各自的家有段時間是屬於政府管轄的區域,省了蒙受慘烈戰役和報復空襲之苦(這是政府軍要求發動的空襲,專門轟炸遭敵軍占領及倒戈的區域)。

謝依德的老闆兩眼噙著淚,對員工宣布他不得不歇業,非常對不起大家,也保證等局勢好轉了,公司有能力重新開業的話,大家一定會有機會回來上班。他講得聲淚俱下,原本是去討最後一筆薪水的員工,也紛紛安慰起他來。大家都知道老闆是個心思比較纖細的好人,好到有點令人擔心的程度,這種個性的人,在現今這種時局特別煎熬。

娜迪雅公司管薪資的部門已經不再發薪,沒過幾天,大家也不來上班了。員工之間並未正式道別,也可說至少娜迪雅沒有參與這些道別的時刻。公司的保全人員是最早消失的一群,大家因此也無所顧忌,默默展開一場平和的劫掠,就當是以物易薪吧,走時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娜迪雅拿了兩臺裝在電腦包裡的筆記型電腦,還有她那層樓的液晶電視,只是最後因為電視用摩托車很難載,她便把電視轉送給某個板著一張臉的同事,那同事很客氣地謝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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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城市的人和窗戶的關係也變了。窗戶是死神極可能越過的那道界線。下手再怎麼輕的連發子彈,窗戶也擋不了。屋內凡是能看到外面的地方,都可能成為交火中的目標。此外,窗玻璃很容易變成傷人的碎片,附近一有爆炸,玻璃就會震碎,大家都聽過某人被四散的玻璃碎片劃傷,大量失血而死。

很多窗子是早就碎了,聰明人理應把沒碎的部分拆掉以策安全,但當時正值冬季,夜裡很冷,市內的瓦斯和電力日益短缺,屋內既沒瓦斯也沒電的時候,窗戶多少能擋點寒意,所以大家還是讓破窗戶維持原狀。

謝依德和二老的對策則是把家具重新調整位置,先是用裝滿書的書櫃擋住兩間臥室的窗,這樣雖然遮住了玻璃,看不到外面,光還是可以從書櫃邊緣透進來。接著又把謝依德的床和床墊豎起來,倚著客廳的高窗放成斜角,把床腳搭在窗頂的橫木上。謝依德夜裡就打地鋪,睡在三層毯子上。他跟二老說這樣睡他的背反而舒服。

娜迪雅則是把窗子朝屋內的那面,貼上日常用的淺褐色封箱膠帶,又用厚實的垃圾袋蓋住玻璃,一錘錘釘在窗框上固定。電力還夠的時候,她就幫備用電池充電,在僅有一隻燈泡的亮光下,聽聽唱片消磨時間。砲火的刺耳聲響多少被音樂蓋了過去,然後她會瞟一下屋內的幾個窗戶,想說窗戶怎麼有點像會變形的黑色當代藝術品。

門對人產生的作用也不同了。大家都在傳,說門可以把你帶到別的地方去,通常是很遠的地方,遠離這國家設下的死亡陷阱。還有人說得振振有辭,他認識的人認識穿過那種門的人。據說那門看起來就是一般的門,但有可能變成特別的門,而且不管哪扇門,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都有可能變身。很多人都覺得這只是無稽之談、愚人迷信,但很多人從此看自己家那幾扇門的眼神,就有點不同了。

娜迪雅和謝依德同樣討論過這些傳聞,同樣嗤之以鼻。只是娜迪雅每天早晨醒來,總會把家門、浴室門、衣櫃門、通往露臺的門掃視一遍,謝依德也有了同樣的習慣。他倆生活中的門依然是單純的門,在兩個相鄰之地間扮演雙向切換的開關,或開,或關,但兩人看每一扇門的眼光,都帶著一絲非理性的可能;每一扇門都有某部分活了起來,成了蘊藏某種嘲笑之力的物體,嘲笑渴望遠走高飛之人的渴望,門框傳出無聲的低語,說,這種夢想是愚人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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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依德和娜迪雅則一心尋找離開這城市的方法,陸路既然是公認的危險方案,還是別試的好,那就代表得去研究透過傳聞中的門出去的可能。如今大多數人似乎都相信這種門真的存在,尤其在激進分子宣稱若有人嘗試通過這種門,或是知情不報,將照例(有點沒創意)處死後,大家更深信不疑。加上短波廣播電臺說,連國際最知名的電視臺都指出真的有這種門,世界各國領導人也把這情形視為全球重大危機,正在積極討論。

謝依德和娜迪雅根據朋友提供的線報,在黃昏時分出了家門,一路步行。兩人都遵循當時的服裝規定穿著,他按規定留著落腮鬍,她按規定把頭髮包好藏好。不過他們還是一直沿著路邊走,盡量在暗影中前進,免得被人看見,但也得盡量故作正常,不能讓人覺得他們躲躲藏藏。兩人走過一具吊在空中的屍體,但沒聞到什麼氣味,一直到走到屍體的下風處,才發現惡臭難當。

逐漸轉暗的空中,高處仍有飛來飛去的無人機,儘管肉眼看不見,但那時候大家心裡都有數,也無時不提防。謝依德因此一直微駝著背,或許是想到隨時都可能有炸彈或飛彈從天而降,不覺縮起身子。娜迪雅因為不想表現出做了虧心事的樣子,反而大大方方抬頭挺胸走著,這樣萬一他們被攔下查身分證,查出她身分證上沒寫他是配偶,她大可帶那些人回家,給他們看假造的結婚證書,她那股氣勢由不得他們不信。

他們要找的那個人自稱「代理人」(agent),但這是表示他專辦旅遊業務,或是因為他暗中行動,還是有別的原因得這樣自稱,則不得而知。他們會面的地點是一間已經燒毀的購物中心,裡面暗黝黝的宛如迷宮,已成一片廢墟,有數不清的出口和藏身處。謝依德見狀,真希望自己當時力勸娜迪雅不要來;娜迪雅見狀,真希望兩人出發時帶了手電筒,就算沒有手電筒,帶把刀也好。他們當下只能站在原地靜候,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心裡直發毛。

他倆都沒聽見那個代理人走過來(說不定他早就在那兒了),但那人的聲音忽地在背後響起,兩人都嚇了一大跳。那代理人輕聲細語,甚至可說和藹,嗓音之輕柔好似詩人,也可能是某個變態。他叫他們站著不要動,也不可轉身,又叫娜迪雅拿掉頭巾,她問為什麼,他說這不是請求是命令。

娜迪雅有種感覺,他離她非常近,彷彿就要摸到她的頸項,她卻聽不到他呼吸。遠處響起微弱的聲音,她和謝依德才想到或許來者不止一人。謝依德問那門在哪裡、通往何處,代理人回說,門哪裡都有,難是難在找出激進分子還沒發現、又無人看守的門,大概還要一陣子。代理人跟他們要錢,謝依德給了他,但這究竟是代表他們付了定金,還是被人騙了錢,謝依德也沒有把握。

兩人匆匆回家的路上望向夜空。現在沒了電燈,汽油短缺,路上的車變少,空氣汙染也沒那麼嚴重,星光分外耀眼,表面坑坑洞洞的月球更顯明亮。他們看著星空,揣想著他們買到入場許可的那扇門,會在何處?將帶他們去向何方?山間、平原或海邊?想著想著,他倆看到一個乾瘦的男人倒在街上,剛斷了氣,但身上沒傷,想是因飢餓或生病而死。兩人到家,把這還沒成真的好消息跟謝依德的父親說了,他卻只回以異常的沉默。他們等著下文,他最後只說了一句:「但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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