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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雜物:讓生活輕盈,讓心更自由

我的住家演化史


我會踏上清雜物之路,起因於二○○三年底發生在我家的一起竊案。當時我和老媽住在師大夜市旁的二樓公寓內,下樓轉個彎就是人潮洶湧的美食街和個性小店。那晚我去參加朋友的生日聚會,回程還逛了一會兒廿四小時營業的誠品書店,進家門時已近凌晨兩點。我原本打算梳洗一番就上床睡覺,可是輾轉躺了半小時後又決定起身淋浴。

房裡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是窗邊書桌上的筆電螢幕。在微弱的光線下,我試圖從衣櫃裡取出換洗衣物,卻發現成排的衣物不見蹤影。待我將另一側的門也打開查看時,竟發現眼前不到三十公分處有兩隻眼睛正盯著我瞧。那是一張活生生的人臉!

「妳借我躲一下嘛!」那人說。聽得出是男人的聲音。在漆黑的臥室衣櫃裡居然蹲了個陌生人,而且過去半小時一直與我共處一室……想到這兒,我不禁扯開喉嚨放聲尖叫。那應該是我這輩子最淒厲的叫聲了,我倉皇失措地往客廳方向奔去,那男人也尾隨著我跑出房門,手裡還握了把刀子。

深夜兩點半,老媽仍在看電視。她見我沒命似地衝進客廳,後頭還跟了個男人,一時有些摸不著頭緒。「這是妳朋友嗎?」她問道。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朋友個大頭啦!是小偷,趕快報警。」但老媽還沒回過神,那男人已經跑回我的房間,將自己反鎖在裡面。幾分鐘後管區員警踹開了房門,卻發現小偷早已從敞開的鐵窗逃之夭夭。

我的臥室位在家中最尾端,它是一間主臥套房,窗外緊臨防火巷弄。由於樓下鄰居將廚房外推占用防火巷,因此小偷只要爬上一樓加蓋的廚房屋頂,就能輕輕鬆鬆破壞鐵窗,然後跨過鋁窗走進我的臥室。但為何家中唯一的套房不是給身為一家之主的老媽使用呢?這原因說來話長。


我老媽是學藝術的,退休前一直在公立中學擔任教職。她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極強,下課後經常忙著吸取知識、研習技術、考取證照。每一種知識、技術與證照的取得,背後都需要一堆書籍、器具和素材來促成,因此她每轉換一次興趣,家裡的相關物品便理所當然地增加,而且通常只進不出。

起初老媽只對皮雕和手染感興趣,後來投入山、醫、命、相、卜等五術領域,先是通過中醫師檢定考試,接著又陸續考取美容師、華語導遊和領隊證照,偶爾也開設命理與望診課程教導學生,閒暇時則以縫紉、編織、烹飪、製作中藥、開發能量產品和複方精油打發時間。
可想而知,有位博學多聞又舌粲蓮花的老媽,我家每晚總是高朋滿座,因為大家都想找她聊天、問事、挖寶、吐苦水。說句不好聽的話,我覺得除了學生以外,這些訪客十之八九都是身體不適的病人和運勢不佳的衰人,我家的磁場好壞不言而喻。

家中三教九流的訪客以歐巴桑為最大宗。無論是久病不癒、老公不乖、子女不孝、婆媳不和、投資不順或拜神不靈,她們都習慣來問問老媽的意見,而且一坐就是個把鐘頭,於是我每天回家都得面對一屋子的陌生人,而客廳裡稀稀簌簌的交談聲更是搞得我神經衰弱。

洗澡和上廁所也是一大困擾,因為我得跟健康情況及衛生習慣不明的訪客共用衛浴,而且洗澡時經常被尿急的訪客敲門催促。然而最糟糕的莫過於歐巴桑們的頻繁侵擾,她們總是如入無人之境地打開我的房門參觀,偏偏鎖上房門在我家是不被允許的行為。

老媽認為房子是她買的,我無權阻礙她自由進出各個房間。我理解她有嚴重的不安全感,追本溯源,這是生父外遇所造成的後遺症。但不速之客同樣會造成我的不安全感,因此在我辭職回家經營網拍生意之後,老媽答應讓出套房,其餘的空間則全數歸她使用。

劃清界線,改善了我使用衛浴的困擾,即便歐巴桑仍時不時打開我的房門一探究竟,而客廳也始終像菜市場般熱鬧滾滾。基本上,我家半夜一點仍有訪客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小偷入侵的那個晚上,家裡想必也是人聲鼎沸直至深夜吧?以致有人剪斷鐵窗闖進我的臥室,老媽竟渾然不覺……


什麼是「青豆化」?

和《型男飛行日記》的男主角一樣,過去四年我一直致力於替背包減重。我將自己去蕪存菁的動作命名為「青豆化」,意思是變得跟青豆一樣。青豆是誰呢?她是村上春樹小說《1Q84》的女主角,我喜歡這個角色,希望能過和她一樣精簡的生活。當然她也有我不接受的部分,不過就一名獨立、專業和自主的女性而言,我非常欣賞她的個性與生活方式。村上春樹在書裡是這麼描寫她的:

‧ 及肩的頭髮修剪得漂亮有型。完全沒有配戴裝飾品。有下了決心的堅強眼神。
‧ 幾乎看不到絲毫贅肉,所有肌肉都用心鍛鍊過。沒辦法用手指抓出多餘的肉來。
‧ 對每天的飲食很用心。青菜料理是她所做的日常飲食的中心,此外再加上魚介類,主要是加白身魚。肉的話,只有偶爾吃雞肉而已。食材只選擇新鮮的,調味料只用最低限度的量。排除脂肪多的食物,碳水化合物控制在適當的量……不過她也不是只抱著那種禁欲式的菜單活著,非常想吃的時候,也會衝進某個餐廳點一份厚厚的牛排或小羊排。
‧ 便秘是青豆在這個世界上最厭惡的事情之一。和濫用家庭暴力的卑劣男人,和擁有偏狹精神的基本教義派一樣討厭。
‧ 家具只有最低限度的。擁有的東西也很少。雖然喜歡讀書,但讀過之後就賣給舊書店。也喜歡聽音樂,但不可能蒐集唱片。不管什麼東西,只要眼前堆積有屬於自己的東西,就會覺得痛苦。每次在什麼店裡買什麼東西時都有罪惡感。心想這種東西其實沒有必要。
(《1Q84》,村上春樹著,賴明珠譯,時報文化出版)

自從《1Q84》出版以來,每次清雜物我都會想起青豆。她沒有多餘的家具與收藏,嘴裡從不吃進多餘的熱量,身上也沒有多餘的贅肉,社交圈內更沒有多餘的人,一切都精簡到極致的程度。她甚至嚮往「把現鈔藏在睡覺的床墊底下,危險的時候把那抓起來從窗戶逃走」這樣的生活。我從沒見過比她更自由的人。

小學便決志脫離宗教狂父母的青豆,一直孤零零又低調地存活在世界上。個性堅毅的她,透過有意識地自我鍛鍊,成了一名能將熱中家暴的男人一一「移往另一個世界」的專業殺手(這何嘗不是清除另一種型態的雜物?)。她能毫不留戀地離開居住多年的地方,因為那兒沒有她積累的物品,沒有割捨不掉的人際關係。這麼俐落的人,最適合當個理想主義者或亡命之徒。


我想每個人心裡多少住了個理想主義者或亡命之徒,可是年紀越大,離夢想就越遠。理由顯而易見,因為我們的背包太重,牽掛太多。日復一日,我們積累更多家當,創造更複雜的人際關係,於是我們的腳步日益沉重,行動日益遲緩。
然而,青豆化卻讓我開始接近目標。我先是剪去留了二十多年的長髮,不再為燙直燙捲而傷神,接著又讓自己的身體「沒辦法用手指抓出多餘的肉來」。透過精簡再精簡的過程,我的精神肌肉變緊實了。當我身邊不再有雜物、身上不再有贅肉時,我逐漸相信自己可以改變思維模式,並進一步造成內在的質變。這種由外而內的改變過程,無疑讓我更貼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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