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華燈之下:條通媽媽桑的懺情錄

01序幕

二十五歲那年冬天,好奇心加上一心想賺錢,讓我一腳踏進了條通這個神祕世界。當時的我耳聞過太多傳言,所以不考慮臺式酒店,決定到條通最高級也最嚴格(當然也是消費最高、薪水也最高)的「姬グループ」(姬Group)體系工作。

面試那天,門一打開的當下我就傻了!因為大門打開後,裡面竟然還有一層霧面玻璃門,而這道門只能從店內往外開,站在門外的人是無法打開的。(後來才知道條通的高級店家都是這樣的,只接熟識的客人,也就是所謂的「會員制」)看著打不開的門我愣在原地,幸好等了幾秒,當時的媽媽桑就來開門了。

那道厚重的門後,映入眼簾的只有兩個字:高級。

面試的地方是姬的總店,店裡超級明亮,沒有卡拉OK,沒有鋼琴,只有一個長型吧檯和兩張大理石桌子。沙發是高級絨布沙發,就連牆面也全都是麂皮的。當時因為時間還早(晚上八點半對條通來說算是早的了),裡面只有兩位客人,小姐大約有三位,每位都操著流利的日文,輕聲細語又笑容甜美的跟客人聊著天,這副景象就是我對這裡最初的印象。

「姬Group」在條通總共有八家店,每一間都各有一個媽媽,但都不是老闆。真正的老闆我們稱為大媽媽(大ママ,畢竟老闆最大嘛),大概六十歲,面試的就是她,她看了我一眼後,直接叫我明天報到。

於是,從此展開了我接下來十年的條通生活,也是我人生最像一場夢、最精采絢爛的十年!

02敦子的誕生

姬Group的八家店裡有三種營業型態。第一種是單純聊天的店,這種店其實蠻累的,因為要一直想話題跟客人聊天,而且是用日文!重點是還得看臉色找話題,總店就是這種型態。

另外一種就是Piano bar,這種跟一般想像的一樣,有琴師彈琴幫客人伴奏。基本上琴師會跟著客人的調子節奏來演奏,讓客人唱得輕鬆,對歌藝很有加分的作用。客人獨唱時,小姐可以不用一直聊天,小小休息一下,但記得一定要誠懇的拍手,加上認真又真誠的稱讚客人「お上手ですね」即可!至於小費給不給並沒有硬性規定,但來到這裡的客人基本上沒人會不給的。

最後一種就是大家熟悉的卡拉OK了,我被分配到的店就屬於這種。

上班第一天我先到總店報到,總店的會計帶著我穿梭在條通裡,過了馬路,走進巷子。不久,她到了一家門口極為低調,啥都沒有,只有一個小小黑色招牌,黑底白字寫著兩個漢字店名的店。打開門一踏進玄關,就聽見裡面的人齊聲喊著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我跟會計乖乖站在霧面玻璃門前,等著裡面的人來開門。不出兩三秒,有個大約三十五六歲的女人,笑容可掬,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推開了門。她,就是帶我的入門媽媽,她叫真希(マキ),我們都直接稱她媽媽(ママ)!

說到這裡,我的腦海裡馬上浮現她那熟悉的笑臉,請容許我岔開話題一下。我想告訴她,儘管我的條通生涯裡後來又換過兩三個媽媽,但在我心裡,最感念的永遠是她。

進門後,媽媽帶我走進更衣室,小小的空間裡掛滿了各種不同花色的旗袍。這些旗袍都是小姐的私人物品,媽媽吩咐小媽媽(チーママ)拿她的旗袍借我穿,瞬間我就知道為什麼我被分配到這間店了。因為這家店的小姐一個比一個高,一個比一個腿長!我一六九的身高,在這裡是倒數第二!換好衣服,我被旗袍的兩側高衩嚇得不敢走出更衣室的門,那個衩,高到我的底褲都被看見了⋯⋯

好不容易才蹩手蹩腳又扭扭捏捏的跟著小媽媽走進長型吧檯裡,面對著坐在吧檯的媽媽和客人。

媽媽問我:「妳會日文嗎?」

我說:「嗯,應該算會吧!基本會話應該都沒問題,我在學校讀的就是日文。」

媽媽又問:「妳有日文名字嗎?」

我說:「沒有。」(心想,誰沒事會自備日文名字啊?我也沒想到那麼快就面試成功直接上班了啊。)

於是,媽媽直接看著她身邊的客人,問道:「××桑~這是我們家的新人,還沒有名字,你有什麼建議嗎?你覺得她適合什麼名字?」

××桑想了兩秒,爽氣的說:「就叫敦子あつこ吧!」

媽媽問:「為什麼你幫她取名叫敦子呢?」

××桑說:「因為她長得有點像我老婆年輕的時候。」

哇咧……誰跟你老婆像啊?

總之,從此以後我的名字就叫敦子あつこ(中文發音類似阿紫口,媽媽和熟客暱稱我阿獎),反正也就只是個藝名。誰知道,最後這個莫名其妙來的名字,居然跟著我一輩子。

 

03第一天的新米しんまい(菜鳥)

老天爺並沒有給我時間讓我慢慢觀摩,也沒有給我時間讓我和同事、媽媽互相自我介紹,甚至連薪水都還沒問,而且我跟敦子這個名字都還完全不熟的情況下……

突然,店裡兩側的訊號燈亮起來了!(此燈亮起就代表霧面玻璃門後的玄關有人踏進來了。)

當時大約九點半,進來了一桌上市公司老闆招待日本高層的出差客。而我因為是新人(大家都愛新貨,最新鮮也最傻),被安排在首次來店裡的主客身邊。為什麼說他是主客呢?因為他坐在主沙發正中間的位置。

這個人西裝筆挺,長相斯文,滿臉冷漠,幾乎不太說話,說白了就是一張撲克臉。他安分的坐在那裡,慢條斯理的喝著自己的酒,看起來應該不是個難對付的客人。

媽媽和前輩們都熱絡的招呼著上市公司老闆林桑,畢竟他是付錢的人。一個按摩他的手、一個按著他的肩,另一個像《華燈初上》劇裡阿季那樣角色的稍年長小姐就在旁邊,倒著酒水遞毛巾,順便陪笑,而媽媽則一直跟這位熟客話家常。這時我才發現,這位長得像肯德基爺爺的上市公司老闆不喝酒。沒錯,他不喝酒!

我在心裡納悶著,為何進來酒店卻不喝酒?後來才知道,每個客人來這裡的目的都不一樣,像林桑就是帶出差客來放鬆的,純粹為了公事。他跟我們大媽媽(老闆)也很熟,是八家店的老常客,永遠只喝茶,但卻開著一瓶一萬塊的百齡譚十七年。從他跟媽媽的談話裡可以感覺到他很注重養生,聽說若非接待日本高層他是不太會來我們家喝的,因為他是另一家店裡媽媽的前男友。

我呢?此時就跟個愣頭愣腦的二百五似的,呆坐在大約四十五到五十歲左右的主客旁邊。他的手一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斯文的端坐著,我對他的背景根本不了解,還好我也不算害羞內向怕生的人,於是鼓起勇氣問他:「××桑~你常來臺灣嗎?」

他說:「這是我第二次來臺灣。」我正在想第二句該問什麼的時候,他竟然先開口了!聲量不大的在我旁邊對我說:「かわいいですね。」(好可愛。日本人最愛說這句哄女孩了。)

突然被稱讚,我呵呵的尷尬笑了一下,順口回句謝謝。正當我覺得他人還不錯,沒啥攻擊性的時候,他又開口了⋯⋯

「如果,我把我的手,伸進妳的裙子裡,妳會有什麼感覺?」

⋯⋯我還能有什麼感覺?TMD你這個冷面死變態!

當然,我不能這樣回他,畢竟這裡是酒店啊,在這裡,你能說他性騷擾嗎?當然不行!於是回答他:「我不知道欸⋯⋯」(然後眼神飄向前輩和媽媽,發出求救信號。)

媽媽果然是媽媽,一秒就用眼神對小媽媽發出救援命令!一瞬間,小媽媽非常技巧的跟我換了位置,把我移到離客人最遠的外圍!

我猜,媽媽是想給我機會旁觀學習,但又為了保護,所以把我放到外圍。但說實在的,我被死變態嚇得不輕,腦海一片空白,害怕著不知道會再發生什麼事,還好林桑這桌坐到十一點出頭就離開了。

跟著媽媽和前輩們一路恭送客人到大門口,再鞠躬目送他們到巷口離開後,就是大家的休息時間了!

我們沒有《華燈初上》劇裡那麼大間,還有化妝檯跟椅子的休息室,唯一能閃去喝喝水、抽抽菸的地方就是廚房。廚房小小的,但非常乾淨。裡面只有一個冰箱和流理檯(會計就是在這裡洗切水果的)。櫥櫃上放了許多國外的名牌高級餐盤和全是日文字標示的維他命C和薑黃錠。

今天因為客人不算多,所以前輩們雖然臉都紅紅的,卻看得出都沒喝醉,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她們卸下笑容後的臉,看得出有些許疲憊。我是新人,還不懂她們的消酒壓力,喝了幾口水就走去沙發,在媽媽隔壁坐下休息了!

媽媽問我:「妳還好嗎?」

我回:「嗯……還可以。」

媽媽說:「好!敦子,從今天開始,我就叫妳あっちゃん(這個稱呼通常是上對下,或平輩好友之間使用。)接下來我想跟妳聊聊薪水,還有需要妳配合學習的規矩……」

其實在條通,很多小姐上沒兩天班就因為各種害怕辭職了!所以媽媽們之間都說:「上得了三天,就能上一個月,上得了一個月,就能撐過一年,撐得過一年就至少會上三年。」現在回想起來,說得還真準!至於薪水和規矩,讓我留在後面慢慢跟大家聊。

是說,第一桌客人就碰到這種冷面殺手級的變態,還近距離坐在我的身旁,真是非常震撼當年才二十五歲的我,真是嚇死了。還好我的十年條通歲月裡,這種面無表情的變態也就只碰到這麼唯一的一個。

■ 揭開不夜世界的神祕面紗:日式酒店

進來這個環境才知道,所謂的條通,一般指的是五條到十條。在我工作的那個年代(大概西元二○○○年),光是條通裡,各式各樣的小酒店就有四五百家。

真正比較精華精緻的店跟年輕漂亮的小姐,大部分都集中在七八九條。五六條就比較複雜了,臺灣客人多,彪哥多(黑道幫派,《華燈初上》彪哥那類型的客人),餐廳多,那些有做外帶(日本人稱性交易為外帶,臺式酒店稱為S)的店大部分都在這兩條裡,觀光客和好奇的一般客人通常也都集中在這裡。

可能也是因為五六條的店面場地都比較大,七八九條以小店面居多,反而適合想走單純有質感路線的人開店吧!

我所工作的「姬グループ」屬於條通的銀座酒店(最高級也最貴),Group裡有八家店,全部都在七八九條裡。每一間分店都會有一位被雇用的媽媽(也就是店長,年齡大約在三十到五十歲之間。)整個Group背後有一位大老闆,我們都稱呼她大媽媽。

在「姬Group」裡,除了客人之外,全都是女人。沒錯,跟電視劇裡演的不一樣,在我們的世界裡沒有少爺。(我猜是因為現場若有男人,會讓男客人無法放鬆,保持戒心不自在。加上很多少爺喜歡偷追小姐,或者搞日久生情那套。所以在我們Group裡從來沒看過少爺。)

真正像銀座的日式酒店是完全傳統日式作風的,我從沒看過我們店裡燒金紙拜拜,但我們每天都會在店門口放一小碟鹽。沒錯,就是鹽,用意是驅趕不好的東西。

每家店裡都有一位會計,每個月八位會計會在八家店裡輪調,避免弊端。她們的頭上還有一位總會,非常厲害。

一家店裡大概就是一位媽媽加上三四位小姐,店面也不大,大約二十坪左右。很小卻很精緻簡潔又高級。

店裡有一間男女共用的廁所,超級乾淨。在那個還沒普遍使用免治馬桶的年代,店裡廁所用的早已經是TOTO免治馬桶!

然而,雖然說是酒店,但與大家傳統印象不一樣,日式酒店裡幾乎完全沒有熱食(在高級酒店裡,熱食的味道也是一種會打擾到旁人的東西),所以也就完全沒有下酒菜。我們只提供高級水果(必須保證又甜又香又新鮮)和日式米菓(類似搭飛機常會拿到的那種米柿),因為日本人喝酒的習慣跟臺灣人不太一樣。他們幾乎不需要碰杯,所以不需要又鹹又辣的下酒菜,也不會豪邁的吼搭!大家都是按照自己的習慣或喜歡的速度各自喝各自的,即便是一起來的朋友、同事,也不太會互相干擾喝酒舉杯的頻率。這點我很欣賞,也是日本客和臺灣客差別最大的地方。

至於水果,不怕貴,只怕品質不好。店裡會把各式高檔名貴的水果切成適口的大小,再放進鑲金邊的名牌高級骨瓷食器,端上桌供客人享用。水果都是可以一直續的,但通常日本客人都只會吃個幾口,說穿了,其實就只是擺設。在那個沒有防疫口號的年代,「辣薩呷、辣薩大」的我,總在客人走後、幾杯黃湯下肚後,溜進廚房偷吃家裡很少買的高級水果⋯⋯

《華燈初上》蘇媽媽說得沒錯,在日式酒店裡工作,高爾夫球、插花、日文……這些都是必學的,後面的故事再聽我慢慢講古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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