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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詩之名

【內容連載】
以詩之名

以詩之名 我們搜尋記憶
縱使 一切都已是過去了的過去
在溪流的兩岸 目光迂迴之處
畢竟有人曾經深深地愛過
稍早如拓跋鮮卑 更遠如戎狄

這裡原是千萬株白樺的故居
有巫有覡 在暗夜裡一一點燃的篝火前
擊鼓高歌 齊聲頌唱
以詩之名 呼求繁星
其旁有杜鵑 盛開如粉紫色的汪洋
秋霜若降 落葉松滿山層疊金黃
而眼前的濕潤與枯乾 其實
同屬時光細細打磨之後的質感
所謂永恆 原來就在腳下
是這林間何等悠久又豐厚的腐植層

彷彿我們的一生 總是在等待
何時 何人(他會不會踏月而來?)
以詩之名 重履斯地
以沙沙作響的跫音逐步深入
好將洞穴裡沉睡著的昨日
(那所有的百般不捨的昨日啊!)





是的 一切都已是過去了的過去
(為什麼還讓我如此痴迷?)
以詩之名 我們重塑記憶
在溪流的兩岸 我與你相遇之處
畢竟 有人曾經深深地愛過
或許是你
或許只是我自己 而已。

——二○○八‧三‧三十一


最後的摺疊

已各在岸的一方
曉夢將醒未醒之際
空留有淡淡的玫瑰花香

我愛 時間是如此將我們分隔
簡易決絕 直如一紙之對摺
外側是全然的翻轉與隱沒 不留餘地
內裡是更為貼近的愛撫與呼吸
不可思議 這人生的布局
如曾經極為熟悉卻再也無法想起的旋律
如居住了半生卻從此消失的城郭
而歲月忽忽已晚 有人猶在覓路關山
卻彷彿還見你唇角那年輕狡黠的笑意
遠處林間有些什麼閃動著絲綢般柔滑的光芒
是一株黃玫瑰正在我們初識的那個夏日徐徐綻放
遠處林間有些什麼閃動著絲綢般柔滑的光芒
卻彷彿還見你唇角那年輕狡黠的笑意
而歲月忽忽已晚 有人猶在覓路關山
如居住了半生卻從此消失的城郭
如曾經極為熟悉卻再也無法想起的旋律
不可思議 這人生的布局
內裡是更為貼近的愛撫與呼吸
外側是全然的翻轉與隱沒 不留餘地
簡易決絕 直如一紙之對摺
我愛 死亡是如此將我們分隔

空留有淡淡的玫瑰花香
曉夢將醒未醒之際
已各在岸的一方

——二○一○.十.十


獨白

1

把向你借來的筆還給你吧。
一切都發生在回首的剎那。
我的澈悟如果是緣自一種迷亂,那麼,我的種種迷亂不也就只是因為一種澈悟?
在一回首間,才忽然發現,原來,我一生的種種努力,不過只為了要使周遭的人都對我滿意而已。為了要博得他人的稱許與微笑,我戰戰兢兢地將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所有的桎梏。
走到中途,才忽然發現,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把向你借來的筆還給你吧。

2

把向你借來的筆還給你吧。
他們說,在這世間,一切都必須有一個結束。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知道時光的涵意,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珍惜。太多的人喜歡把一切都分成段落,每一個段落都要斬釘截鐵地宣告落幕。
而世間有多少無法落幕的盼望,有多少關注多少心思在幕落之後也不會休止。
我親愛的朋友啊!只有極少數的人才會察覺,那生命裡最深處的泉源永遠不會停歇。這世間並沒有分離與衰老的命運,只有肯愛與不肯去愛的心。
湧泉仍在,歲月卻飛馳而去。
把向你借來的筆還給你吧。

3

把向你借來的筆還給你吧。
而在那高高的清涼的山上,所有的冷杉仍然都繼續向上生長。
在那一夜,我曾走進山林,在月光下站立,悄悄說出,一些對生命的極為謙卑的憧憬。
那夜的山林都曾含淚聆聽,聆聽我簡單而又美麗的心靈,卻無法向我警告,那就在前面窺伺著的種種曲折變幻的命運。
目送著我逐漸遠去,所有的冷杉都在風裡試著向我揮手,知道在路的盡頭,必將有愴然回顧的時候。
愴然回顧,只見煙雲流動,滿山鬱綠蒼藍的樹叢。
一切都結束在回首的剎那。
把向你借來的筆還給你吧。

——一九八四


夢中篝火

——記內蒙古鄂爾多斯所見的一位老牧民。
我心空茫 無處可以置放
與你擦肩而過 在每個角落
你 卻不一定能察覺到我

(把草原已經交給國家了
大家都說 這是為了環保
城裡又給蓋了房子 多好)
與群體聚居卻一無依憑的我們
力持鎮定卻惶惶不可終日的我們
身在故鄉而故鄉卻早已不在了的我們
與你擦肩而過 在每個角落
你 卻不一定能察覺到我

(草原上僅剩的幾戶牧人 
僅剩的幾群羊 如今也只准圈養
夜裡有時偷偷放出來吃幾口新鮮草
遠遠望去 那牧人和羊
腳步都變得鬼鬼祟祟的 令我心傷)

生命在內裡日漸停滯
外表猶強自撐持
我們遂成為衣衫整齊卻面目模糊的
一群 遊民

我心空茫 無處可以置放
曾經何等美麗的信仰和蒼天的呼喚
早已在空中渙散
那祭日祭月祭星的熱烈儀式 也已失傳
在荒蕪擁擠的市鎮裡
旁觀你們的鑼鼓你們那興高采烈的隊伍
才驚覺 這滅絕之路
走得何其安靜順服而又快速

在戈壁之南 我們已無寸土
也無任何可以依附之處
聽說西部牧民繳回的草原
如今被開墾成棉花田
東北的祖先龍興之地已成露天煤礦
眼前這僅存的一些綠意
(多少首歌裡惦念著的鄂爾多斯啊!)
也被無情的鐵絲網分隔得遍體鱗傷
牧民們開始互相猜忌
羊群的習性也變得極為怪異
我們失去的到底是什麼啊?
我心如此空茫
竟無一處可以置放
這滅絕之路 在美好的標語之下
走得何其安靜順服而又快速
包括我們極為珍惜的
母語和文字 還有我們那樣引以為傲的
從小就學會在馬背上馳騁的孩子
有誰給過他一些些
轉換的時間 給過他任何的支持?

(進了工廠的孩子總是挨罵
說他吃不了苦 說他不求上進
說他懶散 可是
有誰知道他昨天在牧場上
還是遠近知名的 馴馬好漢)
這悶無天日的單調工作
使我勇健的孩子幾乎形同囚犯
更讓他曾經辛勤習得的牧業知識和身手
顯得如此虛幻
而他的孩子呢 將來
要如何在別人的世界裡活下去?
蒼天啊
雖然他是我的子孫 我但願
他能學會察顏觀色 學會靈活轉換
學會 與我們越離越遠
從此不再傷心顧盼
我心空茫 無處可以置放
此刻即使與你擦肩而過
在每一個可能稍稍停頓的角落
你 卻一定不會察覺到我

在戈壁之南
東從大小興安嶺 西到陰山到賀蘭
幾千年綿延的記憶在此截斷
無論是蒼狼還是雄鷹 都已經
失去了大地也失去了天空
只剩下 那還在惶急地呼嘯著的
天上的風

天上的風啊 不繫那多餘的韁繩
地上的我們 包括草原
都只剩下一個寂寞的靈魂
出入都無人察覺 無人接近
也無人前來相聞問

偶爾 我們會在夢裡微笑 奔跑

夢裡 童年的篝火
還在豐美無垠的曠野之上
那如絲綢一般光滑的燃燒著的火焰啊
散發著 那樣溫暖
那樣幸福的光芒……

——二○一○.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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