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我願意做你的天使

◎信差天使  
 
每一只信箱,都住著一個天使。
天使是信箱的御守,保護著每一封遠道而來的郵件,等待主人領收。
那一年,剛出道的祂,被上天派遣,駐守於一所學校郵局中的郵政信箱裡。
在豪門宅院工作的天使都同情祂,說郵政信箱狹小又擁擠,門也不氣派,是所有天使信差的工作崗位中最糟糕的地方。又聽說郵局隨時都可能被拆建,在那兒已服務多年的老天使們,都陷入前途茫茫的惶恐中。
可是,初生之犢的祂,卻毫不在意。對於生平的第一份工作,祂仍然情緒高漲。祂告訴自己,不管別人怎麼樣,祂一定要用振翅高飛的天使精神,好好表現這份崇高的事業。
等到祂進駐郵政信箱後,才發現這裡果然充斥著好灰濛的氣氛。
前輩告訴祂,過去祂們抗議卑微的環境,經常串通著惡作劇,將明明放置正確的郵件大風吹,搞得郵箱主人與郵務士一頭霧水。然而,今日學生慣用e-mail以後,鮮少有人還願意書寫信件。於是,一整面牆上密密麻麻的郵政信箱,根本沒有幾個是出租出去的。他們唯一能抗議的方式,都消失了。
祂和大部分的天使相同,只是空守著,毫無用武之地。
就算某些信箱是有人使用的,主人卻讓它塞滿垃圾郵件,久久不來清理。駐守的天使,只好蜷縮在角落,連伸腳的空間都沒有了。
漸漸的,祂變得非常抑鬱,就像其他的老天使一樣。
直到冬去春來的某一天,祂忽然在深幽的信箱裡,看見一道曙光。帶著又喜又懼的情緒,祂知道,祂有主人了。
小天使開始積極工作,保護著每一封來信。
經常,祂還會到別的天使那裡,看看是否有放錯的郵件。其他的天使恭喜祂,羨慕祂,但實際上都帶著嫉妒的心態。
祂開始能辨識出有兩雙不同的手,有時候會一齊開門領信,有時候則是輪流開啟。
於是祂明白,這只信箱原來是兩個人共同合租的。
每次,當他們伸手進來時,祂都好整以暇地將完好的信件,用力推向出口。
祂重新拾得了作為一個天使信差的驕傲與光榮。
「有兩個主人啊,好幸福喲!」祂常常在整理信件時,忍不住笑起來。
這兩個主人也是相當幸福的吧,祂想。因為,可以用心讀見信函內容的祂,發現在許多來信中,竟還有彼此寄給對方的卡片呢。
後來,兩雙手一同出現的時刻減少了,但,他們卻玩起了新把戲。
其中一個人的手,開始在白天開啟信箱;另一個人的手則在夜裡出現。
他們在信箱中交換禮物。糖果、巧克力、小蛋糕、隨身咖啡包、鋁箔包飲料、錄音帶等等。白天等候黑夜;黑夜期盼天明。
祂躲在郵箱裡,瞄見兩個主人在不同的時間,作著相同的動作。他們蹲下來檢查信箱,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眸;然後,興奮地取出禮物,再放入新的玩意兒。
信箱就這麼成為了,幸福轉運站。
然而,在冬季寒流來襲的時日,祂感覺到似乎有甚麼變得不大一樣了。
祂驚訝地發現多了一隻陌生的手,開始伸進信箱裡。
「喂!這不是你的信箱啊!」祂喊著,卻沒有人聽見。
祂費力拉著信箱中的東西,像一場拔河,不讓那隻陌生的手取出主人的所有物。可是,祂的氣力實在太小,難以阻止他。
有一回,祂聽見信箱外傳來了激烈的爭吵。祂走向信箱門口,踮起腳尖,偷偷從隙縫中望去,才發現是祂的兩個主人。
他們說得太快、太複雜,祂不能全然明白。不過,幾天之後,祂可以隱約明白的是,祂的兩個主人不幸福了。
日復一日,祂感到愈來愈沮喪。祂駐守的信箱不再看見主人寄給彼此的卡片,不再看到交換的禮物。很久沒有人來開啟信箱了,日益增多的廣告信函,壓得祂險些喘不過氣,弄得祂蓬頭垢面的。
「是我做得不夠好嗎?」祂常常自責,孤獨地在灰黑的郵箱中暗自落淚。
其他的老天使開始嘲笑祂,說是早告訴過祂從來就不該太認真的。畢竟這是個善變的年代;郵局或者信箱主人都是一樣的。許多資深的天使信差,甚至打算棄守,離箱出走。祂們鼓動著祂,不必渴求重獲昔日光景了。
「不能啊,」小天使說:「離開信箱就是違反了天使信差的責任與精神啊。」
所以,祂還是堅守著,以為有一天,主人們會再回來。
好久好久以後,信箱大門忽然再度開啟。伸進來的,卻又是一隻沒見過的陌生的手。他清理掉了信箱中的垃圾信件,幾天後,開始領取寄給他的信。
小天使才恍然大悟,他是新的信箱主人;熟悉的兩雙手,恐怕再也不會出現了。
祂努力振奮精神,希望繼續替新主人服務。可是,當祂讀見新主人的來信內容,皆是關於色情交友的來往時,祂開始覺得自己變得好不值。
某日午后,祂收到一封新進的卡片。見到的剎那,祂立刻不假思索地辨認出,那是昔日兩位主人裡其中一個人的字跡啊!
讀著卡片內容,祂赫然發現,這是很重要的訊息!可是,寄卡片的主人,並不知道另一位主人已經退租了信箱。怎麼辦呢?已經過了幾個月,郵局不再幫忙轉信了;而倘若這張卡片被新主人取走,一定沒有好下場。
最後,祂做出了挑戰性的決定。祂決定帶著這張卡片,送抵主人的手中。
祂將卡片放進一個麻布袋裡,背著它,偷偷地潛出信箱。沿著牆角,趁著沒有人注意時,緩緩飛過,飛過城市裡每一戶的信箱,不停地詢問,大家知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他現在住在哪裡呢?
有些天使看到祂,身上別著天使信差的標誌,都罵祂怎麼可以跑出信箱自己送信,這樣做是違反規定的;當然,也有些天使是很幫忙的,提供給祂許多線索。
一個星期以來,祂都在城市裡流浪,所幸,終於在千鈞一髮之際,祂找到了。
只是,主人新信箱的天使信差很跋扈,任祂怎麼請求,那個天使仍堅持把卡片交給祂就好,不准祂進來信箱,好確定主人把信領走。
晚上,下大雨了。祂蹲在騎樓裡,全身仍然濕透,連翅膀羽毛都黏成一團。
次日早晨,雨還在下。祂總算看見主人出現,取出了那張卡片。
主人佇立著將卡片拆封,靜靜的讀完以後,看了看手錶,立刻衝出公寓騎樓。
快跑喲!快喲!離約定兩人見面的時間,只剩一個小時,錯過了,誤會就會更深,再沒有挽回的可能啦。小天使好興奮,看著緩緩消失在雨中的主人。
任務圓滿達成了,祂拖著疲憊卻滿足的身軀,回到學校裡的郵局。
沒想到,才短短一個星期,郵局拆遷了。所有的信箱被水泥糊成牆,祂站在巨大的灰色調前,頓時不知何去何從。
上天看見了,以為是自己的疏失,漏了安排祂的去處。於是,便召祂回天堂,等到休息幾個季節以後,再遣派祂下凡服務。
幾年後,祂來到新崗位的當晚,竟失眠了。現在,雖然祂御守的新信箱是獨門獨戶的,然而,祂卻掛念起兩位昔日可愛的主人,思念起那只消失的郵箱。
第二天清早,信箱大門被開啟,陽光篩進來,鼓成一片希望的光澤。
「很抱歉,我才剛來,還沒有信件。」祂垂下頭,在心裡想著。
忽然,主人把手伸了進來,祂猛一抬頭,發現,一隻左手和一隻右手,不就是祂所熟悉的手嗎?
祂輕快地跑到信箱前緣,踮起腳張開翅膀,用兩隻小小的手觸摸著他們。
「沒有信喔!」祂聽見其中一個主人說。
「嗯。才剛搬進來嘛。」另一個主人遲疑一會兒說:「你有沒有覺得,新信箱裡面似乎很溫暖,好像有人跟你握手一樣喲?」
「是這樣的感覺嗎?」祂看見主人的右手,在信箱裡握起另一個人的左手。
在兩隻大手之中,他們當然並不知道,其實還有一雙天使信差的小手,也跟著他們,緊緊相握。
祂忍不住又在信箱裡落淚了。只是,這一次,祂是開心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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