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我可愛了

Part 1 以後就麻煩你了

◎我又可愛了

在和你日復一日地生活著,才知道「適合」不過就是如此。

我們在對方面前,一直可以是自己原來的樣子。我終於打回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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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談戀愛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有太多的不一樣。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是和你一直在一起。

我以為我們不適合,因為我幾乎就是你的相反。我比你大五歲,是個大齡女子;你還很年輕,手長腳長的大男孩。工作把我磨得很利,我看起來強勢又驕傲;而你沒有野心,在生活裡晃來晃去。我很務實也很小心,不會跟自己開玩笑;你有一種過分的自在,過著天馬行空的日子。

「我們可以在一起多久呢?」在我穿著套裝提著名牌包,坐在你的摩托車後座的時候,我總是會這樣想。不是嫌棄不是委屈,而是非常悲傷:我已經回不去你那樣的時候了。

五年對一個女人來說太久了,五年前的我還有少女的體質:受傷了可以很快好起來,修得好自己,心裡沒有推不開的瘀青;五年前的我還很勇敢,敢愛敢當,愛了就是愛了,傷了也就認了。

還那樣天真輕快,像是綁著馬尾跑步的女孩,像是抓起浪板就跑向了海。很容易就傻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很苦惱。還那麼喜歡愛情,喜歡傻裡傻氣的自己。沒有野心、沒有打算,就是想要戀愛。

沒有想到五年以後的我會自食其力。愛情把我逼得太強了,把我逼成了聰明能幹的女人。我不可以傻呼呼,傻呼呼就不會有好下場。我不要再想愛情了,愛情會耍我弄到我;還好我很會工作,工作會保護我,工作不會白費我的苦心。我要做一個很有用的女人。

我像是摔上了門,關住了心裡的小女生。她在裡面怎麼哭喊,我都不放她出來。「妳不要再出來丟人現眼。」

我不敢太大意,不敢掉以輕心,很怕自己沒有學會教訓。一直到見到你,我才知道,「傷害」終於動到我了。我看著你就像看到以前的我,那麼陽光熱情、那麼捨得對別人好;而我好暗沉,好會保護自己。

我以為我們會是相愛一場,你遲早會聽進去的:「我們不適合。」於是我沒有想得太多,就是和你一天接著一天。

然後我們的孩子來了,孩子像是在急著告訴我:「就是他了啦!妳不要錯過他了啦!傻女人自作聰明,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幸福了嗎?」 我忽然不以為意了,過去以為的種種不同;我就是想要和你生活在一起。

我們登記註冊,我們摸著越來越大的肚子。我們發現,我開始脫落了我的好強和寂寞,我又是那個會坐在摩托車後座唱歌,看電影看到哭的小女孩。

「小女孩。」你總是叫我小女孩。

我才知道,其實我們很適合。我本來就是個簡單的人,過不起太難的日子。是那些傷害要我變得很強,可是我再也不用很強了,我可以做回我自己。也才知道,可以發脾氣而不害怕失去你,可以在地震的時候、小腿抽筋的時候、最慌亂的時候下意識叫出你的名字,那就是「適合」帶來的幸福。所謂的門當戶對,不是各種外在條件,而是我們有對等的快樂。一段感情裡,不會只有一個人在難過或愉快。

是你讓我,成為了適合和另一個人在一起的人。是你讓我很可愛,我終於可以去愛了。


Part 2 寫給以前的自己

◎那時候的妳

有時候妳會想知道自己哪裡不好,總是遇到半途而廢的人。

而我想告訴妳,這些安排都是為了妳好,因為知道妳還沒辦法主動離開一段不快樂的愛情。

(要到了很後來,妳才會得知一件事情:和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在一起,要比離開一個不愛妳的人更難受也更被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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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我會想起那個沮喪的妳。

那時候的妳還很年輕,以為愛情和妳一樣簡單。好不容易喜歡一個人,他就會是自己人。妳把他想得和妳一樣:說了喜歡就是要去愛了,很難說不要就不要;笑容交給了他、日記遞給了他,「想念」和「以後」都在他那裡了。妳不是沒有受過傷,快要習慣有他的時候,也會擔心自己的慣性太強,有一天要是不能習慣了該怎麼辦?「傷害」忽然跑來找妳,很小聲地在妳耳邊說:「妳忘了我嗎?」

可是來不及了,妳已經喜歡他了。妳以為,喜不喜歡從來不是選擇題,那不是妳可以選擇的事情。

就妳不合時宜,就妳沒有見過世面。在妳不知情的時候,所有人都說好了:喜歡一個人不代表想要在一起,接吻了不代表快要在一起,睡過了不代表已經在一起。

不代表妳找得到他,不代表他會打電話給妳,不代表隔天、生日、週末,妳不會一個人過。

不代表愛情。

那個先說喜歡妳的男人,要妳的身體不要妳的心,要妳好好喜歡他就好,你們不會在一起。妳訝異地看著他,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他說得好流利,妳聽得好吃力。聽不懂為什麼喜歡不能在一起?「還沒有準備好」的意思是什麼?要準備什麼呢?聽不懂為什麼他說妳很特別,所以不可以傷害妳?他又知道會傷害到妳了?他憑什麼替妳做決定啊?喜歡一個人就是願意為了對方受傷,「冒著流淚的風險。」他懂不懂啊?

妳以為他是例外,最後發現自己才是例外。後來喜歡妳的男人,都是喜歡妳的條件而已。失望了幾次以後,妳已經沒有太多表情。妳甚至覺得自己好有才華,最會的就是讓人捨得失去妳。

可是我記得的,那幾個很涼很深的晚上,妳若無其事說了再見以後,還沒有辦法太快回家。因為妳看起來很糟,不能讓妳的爸媽看到。妳想起很久以前愛過妳的那個人,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原來他對妳那麼好。想起那幾個很會虧妳的朋友,他們應該沒有想到妳在流落街頭,還以為妳在另外一張床上睡得很好。

距離上一次戀愛多久了?多久沒有當一個人的女朋友了?妳坐在小公園的長椅上哭了起來,沒有人告訴過妳,不被愛的晚上會一片荒涼。

然後,妳寫了妳的第一本書。

有時,我會想起那個傷心的妳。

那一年的妳過得很不好,妳的男朋友騙了妳也騙了她,用著妳借他的錢帶她去旅行,然後她寫信要妳好好愛自己。最後他意猶未盡,要所有人以為是妳在說謊,是妳失去他就想毀掉他。

「不然出來對質啊!」他到處放話。妳對著不知如何是好的朋友搖了搖頭,錢不要了人也不要了,妳不能再這樣下去。因為,妳不想再收到滿滿是髒話的簡訊和語音留言,妳想要完全沒有他的消息。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妳就會變得跟他一樣惡毒,妳就會跟著壞掉。

從此以後知道,不會哭訴的人不是因為心虛,而是因為太痛。親眼見到一個人的崩壞。

三十歲以後的失戀是一場重病。妳以為自己完了、或者快要不行了,這一次的傷心和以前不一樣,妳從來沒有這樣過。精神狀況空空的、生理機能虛虛的。醒來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怎麼還活著,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睡。分不清楚夢境和現實,有沒有說出不該說的話?全世界都在搖晃,都在搖著妳的肩膀,搖到妳想吐。胸腔很脹,像是有一大塊瘀血,壓得妳喘不過氣。月經再也不來,子宮成了樣品屋,沒有人會住進去。

還以為自己在說笑話,怎麼說一說就哭了。剛剛說了什麼?怎麼想不起來了。還以為自己好了沒事了,怎麼看到沒見過的人就會發抖?躲進一個角落或者一個邊桌,這個世界不要再逼妳再碰妳了。

最怕回家,最怕坐在自己的床上。很愛笑的妳被起底,負面情緒都被掀了出來。妳痛恨他要這樣對付妳,以他前所未有的仔細,他太講究了。妳想要罵醒那個女人,「難道妳想和我一樣的下場嗎?妳沒有想過,我一點都不可惜失去他嗎?」妳躲在棉被裡痛哭失聲,哭得很慘烈。為什麼還有人要妳趕快走出來?妳不是已經很努力了嗎?妳看著他們不以為然的表情,很努力地說:「你們瘋了嗎?你們看看他對我做了什麼。」「你們以為我沒有愛過嗎?我怎麼會不知道愛了就準備受傷?」

「去你的嘻嘻哈哈的友情,你懂個屁。」

妳被診斷出有憂鬱症,恍惚地看著醫生:「是嗎?」走出診間以後感到幽默,這個世界太風趣太逗了。

太好笑了,笑到流出眼淚,很會講笑話的妳得了憂鬱症。「妳有病。」那句罵過妳的話一語成讖。

領了一些藥錠,吃一些就會慢很多。時常,在仰躺的時候,眼淚滑到了耳廓,才知道自己在哭。


Part 3 我們到家了

◎那一面的她

我有時候會想,她是怎麼做到的?怎麼可以瞞著我們這麼久?在我們面前的母親形象,原來不是全部的她。

她可能等了很久,等到我們和她一樣,也是一個媽媽了,她就可以做回自己。

那個心軟、愛笑、像個小孩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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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星期天回娘家,都會看到媽媽的另外一面。

那一面的她很容易心軟,在唸了我的孩子說「不可以喔!」以後,看到他快哭出來就抱起他:「好啦好啦,阿嬤抱阿嬤抱。」在廚房裡面做菜做到一半,聽到我的孩子哭了,按部就班的她雙手往身上一抹就慌張跑出來:「怎麼了?他怎麼了啊?」

那一面的她很愛笑,一邊打盹一邊笑瞇瞇地看著孫子搗蛋。孫子爬到了她的腿上,她哎呦哎呦地說阿嬤老了啦抱不動了啦,還是摟住了他,捨不得讓他走。「阿……嬤!」「啊乖啦!好乖!」她笑嘻嘻的,很得意的。

那一面的她呢?開始會做壞事,偷買了餅乾和糖果:「噓,好不好吃?不要跟媽媽講喔!」

「妳幹嘛給他吃這些啦!」

「啊妳很奇怪欸吃一點又不會怎麼樣一直叫叫叫。」「他就想吃呀好可憐喔。」

那和我記得的她多麼不一樣。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她一直都不討喜,很囉唆很容易緊張,很無趣很開不起玩笑。我從小身體不好,一直在生病然後進出醫院,她總是憂傷地看著我,好像不喜歡見到我。我看著比較受寵的姊姊,不知道自己哪裡做得不好?我要怎麼讓我的媽媽快樂呢?我好想要她愛我。

沒得商量,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不可以吃零食,不可以不吃中藥,不可以說:「可是姊姊都可以……」好幾個早上,我坐在餐桌前面委屈吞忍摻著粉光蔘的牛奶、一粒維他命、一枚荷包蛋和三明治。

四十歲才生下我的她,對我好的方式多麼不為所動。

青春期是「不滿」的好發季節,我沒有打算試探,我直接推翻她。她沒有發現聽話的小女兒受夠了,還是不准我擦指甲油和打工,不准我在外過夜和騎摩托車。我用最殘忍的方式傷害她,我對她視若無睹。

她不想我做的事情,我全都做了。和重考的男同學們蹺課,大白天的在撞球間或保齡球館鬼混;傍晚了就是坐在泡沫紅茶店,跟著他們打撲克牌;背著她分期付款買了一台摩托車,在校門口吆喝著走啊誰怕誰啊。以為她既然不在乎我的快樂,我也不要在意她了。

每個頭也不回的青少年,都以為自己沒有被愛過。我玩到快要被退學,一直到看到她和我爸趕來學校,兩個從來不會低聲下氣的公務員,拜託對我不以為然的師長:「她是個好孩子啊,不要放棄她。」我站在系辦外面,揉了一下自己發紅的眼睛,我到底在幹嘛啊?

十幾年過去,我已經不會闖禍了,多少明白了她。每次吼著孩子坐好吃飯的時候,都會想起她以前要我跪在時鐘前面:「妳是要吃多久?妳自己看一下!」每次看著孩子發燒,我只能在一旁流淚的時候,都會想起她哀傷的表情。以及小時候的那幾次,護士拉出病床要去手術室,躺在上面的我哭著叫她:「媽媽為什麼我要一個人?媽媽妳不跟我一起嗎?」護士推病床的時候是用跑的,我看著她跟不上然後越來越遠。我的爸爸摟住了她,她好像在哭。

恍然想起來,過去和現在,原來她和我一樣,沒有看起來那麼強。她在我面前的那些強勢,不過是因為,她在各種可以選擇的身分裡面,早就堅定地勾出這個不討喜的選項:

「我是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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