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藍色謀殺:草莓之夜

組對四課調查河村丈治凶殺案的速度快到連玲子都感到訝異。


他們先申請了搜索令與扣押許可,前往南池袋二丁目的庭田組事務所進行家宅搜索。名義上是調查所有與組長被殺一案的可能動機,但是他們搜索時連文件與電腦資料、照片也一併帶走。顯而易見,四課想要查的不僅僅是嫌犯殺死河村的動機而已。

警方一直都注意著庭田組,因為他們涉嫌販毒及走私、販賣槍枝,四課可能想趁著這次的搜查順便找出相關證據。當然,若他們真的在家宅搜索時找到其他案件的犯罪證據,必須按規定重新申請搜索令。

可惜,最後四課並沒有找到什麼證據。可能庭田組的幹部收到組長被殺死的消息時,除了先派小弟們前往池袋分局了解狀況,同時也讓留下的小弟們處理或是藏起所有可能被檢舉的違禁品。搜索結束後,四課的人憤憤不平地抱怨說,連根針筒或是一包毒品都沒找到。

不過,他們還是提供了很有趣的報告。

「若頭谷崎跟補佐白井不在事務所裡,我們問了小弟,據說連小弟們也不知道那兩個人跑去哪裡,只聽說最後一次見到谷崎是河村被殺的前兩天,也就是十二號⋯⋯谷崎中午前人還在事務所,但是膝蓋疼痛,所以去了推拿診所,之後就斷了音訊。我們打去診所詢問,那邊的人說谷崎十二號那天並沒有去診所。白井最近三天也沒有去事務所。尚未查出原因。」

若頭等於是組裡的二當家,再下來就是若頭補佐。這兩人雙雙失蹤確實很可疑。

某個四課偵查員有以下的見解。

「很可能是谷崎和白井共謀殺害河村,之後一起跑路了。」

很巧的是,河村的屍體附近除了他穿的皮鞋腳印之外,還殘留許多腳印,由兩雙同型號的運動鞋所留下。不過,也可能是這個鑑識結果讓四課的人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順便一提,案發現場與河村身上的衣服及用品,除了河村的指紋以外,並未採集到其他人的指紋。

組對四課的暴力犯搜查第四股的明石股長問道。

「有沒有消息說谷崎和白井刻意疏遠河村?」

四課裡的資深巡查部長回答了明石的疑問。

「河村因詐騙和恐嚇罪嫌入獄服刑的六年期間,谷崎與白井共同支撐著庭田組,經手的生意不僅沒有減少,甚至比河村入獄前還要興盛。如果河村一出獄,輕鬆地來一句:『你們辛苦了。』接著就想將成果據為己有,這兩個人難免心生不滿。」

但首先產生的疑問是,他們會不會因為這點不滿就殺死老大。何況,四課如何得知這六年來的生意比河村入獄前更好,也很令人好奇。若無法清楚掌握庭田組的組員人數,光憑查到的案件推算他們組內的收入,頂多只算是毫無根據的推論。光憑這樣的情報就判定庭田組的若頭與補佐共謀殺害組長,未免太過牽強。

另一方面,玲子所屬的池袋分局偵查員進行地搜的同時,收集了案發現場周邊的監視錄影器影像。

發現屍體的兩天後,竊盜股的擔當股長在晚上的調查會議上報告說,柏青哥店與超商的監視錄影器拍到了疑似河村的人。

「請看照片,從照片上可以看出河村一個人在路上走著,影像也拍到他獨自走路的模樣,沒見到有人尾隨在河村後面。柏青哥店跟便利店相隔五十公尺,從兩支監視錄影器拍到河村的時間也與其步行的時間一致。從死亡時刻逆推回去,當時河村很可能正要前往案發現場。」

雖然沒有親眼看錄到的影像也很難確定,不過假設真的沒有人跟河村同行,也沒有人跟蹤河村,那麼河村等於是自願前往案發現場。也不排除嫌犯躲在案發現場附近,等河村走近再脅迫他到案發現場的可能。問題是,若河村真是被人強行擄走,完全找不到目擊證人也不太合理。司法解剖的結果,河村的死亡時間是十四日凌晨一點到三點這段期間,假設他是在死亡前一個小時或兩個小時遭到毒打,那麼他進入案發現場的時間大約是十三日晚間十一點到十四日凌晨兩點左右。雖然剛好是最後一班電車發車的時間,但是那附近依然非常熱鬧,來往行人也很多。

河村可能接受某人邀約,才獨自前往赴約。既然如此,嫌犯事前應該會主動聯絡河村。

明石股長也想到這點,他詢問鑑識人員。

「河村的手機查得怎麼樣了?」

負責回答的是池袋分局鑑識股的佐野股長。

「是的,調查的結果發現有幾封簡訊被刪除,明天我們會請總部的⋯⋯」

這時,組對四課課長安東警視正打斷了佐野股長的發言。

「不需要拿去總部。我們可以請民營的公司協助分析,等一下請將手機交給我。」

「可是⋯⋯」佐野不肯答應,安東聽了搖搖頭說。

「私人公司的分析速度比刑事部快多了。」

「遵命。」佐野仍有點不滿,但還是低聲回應後回到座位。

玲子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也認為請私人公司調查有些不妥。

玲子明白安東課長為何這麼提議。請刑事部的附屬單位幫忙分析資料,就算十天之內就能得出結果,他們也還是會懷疑實際上分析工作只要一星期就可以完成,因為刑事部會優先處理自己的工作,造成時間的延後。可是聽說連分析手機儲存資料的老手,也得花上兩週的時間才能分析完畢。至於泡過水或者故障的手機則可能要耗費數個月的時間,甚至也可能無法讀出資料。與其將這麼精細的工作交給其他部門的附屬單位,倒不如花點預算交給民營的公司處理,至少可以不必擔心工作因此延遲。應該是基於這種考量安東課長才如此建議。

另一方面,搜查單位的每個部門都各自分析資料,將一些支援搜查的單位設在各個部門內確實有其缺點。這麼一來無法整合所有情報,也無法共享分析技術。有時玲子會想,乾脆把這類協助調查的單位從各部門分離出來,成立一個獨立的部門,應該會更有效率。但是這個提議一旦提出,那些刑事部的幹部們一定帶頭反對,因為他們絕對不想把至今所累積的鑑識技術免費讓其他部門使用。雖然鑑識的技術沒有所謂專利權的問題,可是對刑事部而言,等於失去了某種特權。

前搜查一課的和田課長曾經這樣說過:「組織這種東西不可能如一灘死水般永遠靜止不動。組織必須持續地崩壞並脫去壞死之處,接著加入新的東西。」

如果把剛才的提議告訴和田,他會有什麼樣的意見呢?至少他絕對不會因為不想失去鑑識的專利,就不願意讓鑑識部門獨立出來。


會議結束之後,玲子留在座位上閱讀調查資料時,有人過來跟她說話。

「妳就是姬川嗎?」

抬頭一看,見到安東課長站在面前。

玲子趕緊站起來朝他低頭行禮。

「是,我是重案股擔當股長姬川。」

組對四課與搜查一課與分局的合作模式在各方面來說都不盡相同。組對四課的偵查員神出鬼沒,也不常參加調查會議。被派來特別搜查總部的組對四課反黑組第四股股員共有十二名,但是現在還有四名股員不曾與玲子打過照面,就連安東課長也是案發兩天之後才出現在搜查總部。玲子還在警視廳總部時曾經與安東課長擦身而過,這次算是第一次面對面說話。

「究竟是什麼樣的緣分,怎麼每次妳出現的地方就有組長被殺?」

安東有張長臉,會讓人聯想到復活島的摩艾石像。聲音十分低沉,像是從地底下發出來的聲音。身高比一百六十九公分的玲子至少高出十公分以上,站在他面前會有莫名的壓迫感。

加上安東總是面無表情,很難猜出他在想什麼。

「不管我在或是不在,只要是流氓就可能被殺死。」

「現在這種世道,黑道的組長沒那麼容易會被幹掉。可是妳在總部負責的最後一個案子裡就有兩名組長被殺。」

安東說的是仁勇會第三代老大藤元英也和第一代極清會會長牧田勳──

玲子的心隱隱作痛。

「那個案子和現在的案子有什麼關係嗎?」

「我不知道有沒有,所以才說是緣分⋯⋯就算兩個案件真的有什麼關係也無所謂。如果能因此讓這案子的調查更加順利,我還求之不得呢。就讓我好好見識一下女股長的能力吧。」

這個男人──

玲子不自覺地咬緊牙根。

她與牧田的關係確實在警視廳總部引起許多流言蜚語。牧田被殺,玲子隨即也離開了警視廳,並不知道這些傳聞後來演變成什麼樣子。一年的時間流逝,俗話說:「謠言會持續七十五天。」只要假裝不在意,時間一久,大家自然會淡忘──玲子也這麼想。可是,不論經過多少年,想記得的人還是會記得。

然而,玲子依然努力抬頭挺胸地活下去,她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生存下去,別無他法。她不願意為了這點小事而妄自菲薄。

「不論被害人是誰,我一定會親手將嫌犯繩之以法,這就是⋯⋯身為凶殺案刑警的職責所在。容我先行告退。」

玲子將資料塞進包包,朝安東行禮之後離開禮堂。

直到玲子離開,安東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這次玲子的搭檔是池袋分局生活安全課保安股的江田巡查部長。

「她明天會來上班吧?沒錯吧,店長?好,那我明天再過來一趟。到時再仔細地問她。」

玲子今天也與江田並肩走在夜晚的池袋街頭。

「如果想起什麼,請打電話給池袋分局的姬川,麻煩您了。」

玲子主要負責拜訪一般的商店和公司行號,至於酒店或柏青哥店與遊樂場由江田問話比較方便,主要由江田負責。

江田走出一家風格很粗獷的酒吧之後,看了看手錶。

「剩下的明天再跑吧。」

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明天白天還有白天應該要探訪的地方,這次的問話並不是只在半夜到處奔波就可以完成。

「好啊,那今天就到此為止。」

「我打算在局裡過夜,姬川股長要搭計程車回去嗎?」

「不,我家在附近,走路就到。」

被分發到轄區分局之後,玲子便藉機搬離位於埼玉縣的老家,在豐島區要町租屋,開始獨居生活。從池袋搭有樂町線到要町只要一站就到。就算錯過了最後一班電車,走路回家也不算太遠,玲子非常中意這個地點。豐島區要町屬於附近的目白分局的轄區,目白分局與池袋分局同樣被分在第五區警局。原本玲子並不想居住在同為第五區的轄區範圍內,但是考慮到方便性,可以接受自己的這點小小任性。

可是,不論玲子好說歹說,江田還是不讓她自己回家。

「不,雖然距離很近⋯⋯可是如果股長發生什麼意外,我會很傷腦筋。請股長還是搭計程車回去。」

江田說完,伸手指著要町通的方向。要町通上的計程車數量確實不少。

「真的沒問題,別擔心。我對自己的術科可是很有自信喔。」

雖然身為擁有劍道二段資格的警官也沒有什麼好說嘴,可是玲子雖是女人,逮捕術卻是強項。而且玲子在徒手對戰,或是徒手對打短刀的比賽中從未敗北過。

「是、是嗎⋯⋯那請股長務必小心。有什麼事情儘管打電話給我。」

看到江田如此擔心自己的安危,玲子覺得很開心。可是,從這裡回家的路上都是鬧區,燈火通明,一點都不危險。而且玲子也想要證明,自己就算只有一個人也不會有問題。

「好,如果有什麼事我會打電話給你。」

「一定要打給我⋯⋯股長辛苦了。我先告辭。」

「辛苦了,明天也麻煩你了。」

只不過,若是一個人走回家,路上很可能會忍不住回想起很多事情。回家的路是一條和緩的彎道,如果有什麼特別掛心的事,一旦開始回憶,很可能會沉溺其中而無法自拔。

今晚也一樣。安東課長提到的話題總是潛藏在大腦的某個角落,不論是看著來往車輛的車燈,或是仰望色澤昏暗的夜空時,玲子總是下意識地想著牧田這個人。也想著菊田──

自己明知牧田是黑道,卻還以身相許。這是事實,玲子並不後悔。就連牧田死之前,鼓起勇氣跟他說「我喜歡你」這件事,也成了目前唯一的救贖。玲子好後悔,為什麼無法相信牧田直到最後。不管對方是什麼身分,玲子就是無法原諒懷疑心愛男人的自己。也不應該抱持著「如果牧田不是黑道就好了」的遺憾,因為若牧田不是黑道,兩人根本沒有機會相遇。

玲子有種討厭的東西又增加一樣的感覺。

十七歲那年的夏天,玲子成了連續強暴案的被害人。雖然嫌犯已經被逮捕,至今玲子仍不能平心靜氣地面對夏天的夜晚。雖然現在比較少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但還是不能完全遺忘那段討厭的回憶。

還有冬天的夜晚。每當下起大雨,玲子便不由自主地想起牧田,胸口因此悶痛難受。一想起兩人淋著雨,一起在街上奔跑的往事,玲子就感到害怕。她害怕再也不能擁有和當時一樣的美好心情。假如真是如此,那麼未來對自己而言豈不是一片黑暗。她只能背負著當時那片閃耀光燦的街景,在黑暗之中獨自前行。

玲子也曾經和異性交往過。就在她剛剛成為警官的時候,大學時代的朋友介紹對象給她。對方是上班族,大玲子三歲,他們交往半年後分手。雖然交往時間並不長,但是兩人並非抱著玩玩的態度而交往,對方很誠懇地對待玲子,是個很溫柔的人,對玲子也很好。可是玲子依然很不安,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該跟那個人一輩子。

於是,玲子下了很大的決心,決定與那人發生進一步的親密關係。

可惜,最後還是失敗了。

在玲子的努力之下,成功地與對方結合了。可是一如玲子所預料的,過程別說是感到快樂,根本只有痛苦。因為玲子得拚命壓抑住內心的恐懼才有辦法繼續。雖然男友體貼地調暗燈光,但是隱約能看清對方臉孔的亮度更讓玲子感到極度恐慌。她好像突然被黑暗吸了進去,身體不停地被拉往後方。閉上眼睛反而更害怕,張開眼睛時男友的臉卻變成強暴犯的臉。妄想如浪潮般襲來,幾乎讓玲子滅頂。她刻意裝出成熟女人的態度,以想看清男友臉孔的理由請男友調亮燈光,但其實她當時光是忍耐著不叫喊出聲就已經精疲力盡。做完之後,她衝到廁所嘔吐,同時打開蓮蓬頭,將水量轉至最大,好掩蓋自己嘔吐的聲音,不讓對方察覺。

玲子也想要找個人來愛,甚至曾經遇過能讓她動心的對象。比方說之前的部下菊田和男。玲子知道菊田對自己向來抱有好感,若菊田明確地向玲子告白,她應該會接受。可是玲子知道菊田絕對不會那麼做。或許是因為介意雙方的階級差距,也可能是玲子並不擅長營造適合讓男人告白的氣氛,不確定是什麼原因。總而言之,最後他們除了那個半開玩笑的吻以外,就不曾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這話由自己口中說出也許有些害羞。菊田一直沒有採取行動,時間就這樣分秒流逝,某一天玲子遇到了牧田。牧田直截了當地跟玲子說想要她,所以玲子也打算回應牧田的感情。

自從和牧田有過那麼一段之後,玲子就很難再直視菊田的眼睛。菊田親眼見到玲子抱著被刺傷的牧田,不停地喊著牧田的名字。玲子不知道菊田會如何看待自己,同時也知道自己背叛了菊田。明明喜歡菊田,卻想和牧田發生關係,玲子對此感到懊悔不已。

玲子對牧田確實有好感,身為警察卻和牧田在一起,很可能因此被處罰,玲子卻不覺得做錯了什麼。可是對菊田卻不同,她很怕菊田看自己的眼神和從前不同,所以不敢直視他的雙眼。沒多久,玲子從總部被調往池袋分局,菊田則被調到千住分局。

玲子也想過,或許應該把過去所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菊田比較好。自從十七歲時遭遇那場意外,就開始對男性產生戒心。平常玲子總是裝出堅強的樣子,好像什麼都無所謂,其實根本還沒走出那次事件的陰影,甚至很想親手殺死強暴自己的犯人。

菊田一定能夠了解自己的心情,能夠接納全部的自己,用他那高大身軀保護自己。玲子曾經有過許多機會可以向菊田訴說,可是她卻沒有那樣做。玲子心中多少有那種想謹守主任警部補立場的想法,還有少許不想在菊田面前示弱的自尊心,不想讓身邊的人知道自己的過去。她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表面上接受自己的過去,其實心裡不是那樣想。玲子每一天都在想要相信與猜疑之間擺盪,讓她承受極大的精神壓力。搜查一課的主任是個吃力的工作,她不想讓個人的情緒有太大起伏。

她與前姬川組的成員時常保持聯繫。石倉現在在愛宕分局的刑組課竊盜股,常抱怨說當太久抓小偷的刑警,調查命案的直覺都變遲鈍了;湯田到了龜有分局的刑組課重案股,曾得意地跟玲子炫耀,他跟龜有分局的同事自我介紹說他參與了「草莓之夜」的搜查總部,大家便熱烈地歡迎他;只有葉山留在警視廳總部,目前隸屬於凶殺組第十二股,一如往常地努力準備升等考試,不知道之前去考試之後結果如何。

玲子沒有直接聯絡的人只有菊田。石倉曾經跟玲子說:「菊田現在也過得很不錯。」不過,玲子從通訊錄裡找出菊田的號碼之後,始終沒有按下撥出鍵。

「不知道菊田現在怎麼樣了。」

玲子總是這樣喃喃自語,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 

二十九日,星期一,發現河村的屍體後的第五天。

玲子他們繼續在西池袋附近進行地搜。

「不好意思,方便請教一下嗎?」

在西池袋這樣的鬧區問話,與在住宅區問話大不相同。白天與晚上的街道光景自然大相逕庭,而白天出現的這批人也不見得只有在白天才出現,晚上出現的那批人自然也不只在晚上才出現。因為輪班的緣故,有些人這幾天白天上班,另外幾天就換成晚上上班。運送業者工作的時間也因送貨時間而有出入,所以必須在各個時段到同一區調查才不致遺漏線索。

這家色情行業介紹所的店員就是一個例子。

「上星期二晚上嗎⋯⋯啊,我有上班。」

這裡距離發現屍體的案發現場約一百公尺,玲子他們已經是第三次來這家店。

玲子的搭檔依然是江田,江田從口袋拿出照片給店員看。

「你認識這個男人吧?」

店員微微蹙起眉頭。

「他是誰?」

「別裝蒜,他是庭田組的組長。」

「啊!是之前被殺死的人吧⋯⋯我不認識他,我只是工讀生而已。」

「你們這家店的圍事不就是庭田組?」

「組裡的大哥們有時候會來店裡,可是我跟他們沒交集喔,他們來的時候會跟我大聲打招呼,而我頂多回說:『您好!受您關照了!』之類的話。什麼圍事之類的現在已經行不通了吧?我們的店不可能讓庭田組罩啊。」

店員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還是有黑道會偷偷收取保護費,或者強迫店家跟他們租觀葉植物盆栽,讓店家請他們印廣告單或買消耗品、讓他們代為管理賣春事業等。因警方取締日趨嚴格,導致黑道的經濟活動也跟著地下化。現在很難判定這個店員是真不知情,或者受了上面的指示,不讓他向警方透露過多情報。

「那上星期二晚上,你有沒有看見什麼奇怪的事情?比方說有人吵架,或者拿著什麼奇怪的東西經過這附近?」

「沒有耶。星期二我一直坐在這裡,直到半夜十二點。關店之後到太陽城那邊喝一杯。」

「所以你過了十二點之後還在附近走動,有看到什麼跟平常不一樣的狀況嗎?」

「不一樣的狀況喔,好像沒有⋯⋯」

一般人面對警方問話,九成以上都是類似這樣的反應。

「是嗎⋯⋯嗯,謝謝。我們還會來這邊調查,你也替我們問問朋友,如果想起什麼,請聯絡池袋分局的江田。麻煩了。」

店員迅速地回說:「沒問題。」甚至還做了敬禮的動作。但是江田很懷疑這個人想起什麼時是否真會聯絡警方。

離開店裡,從樓梯走上地面時,太陽開始西沉。一看時間,已是下午三點半。

「江田先生,接下來到晚上的時間,我們到二丁目那一帶繞繞吧。要訪談飯店業者,趁他們忙著替客人辦入住手續前的時間去比較好。」

「有道理,就這麼辦。」

由池袋分局警員所組成的地搜小組共有十二名。玲子他們負責的區域是西池袋一丁目的北側一半的區域,以及池袋二丁目的兩個街區。其他組也一樣,負責調查鬧區及旁邊的住宅區或飯店區。

「雖然池袋人潮比不上新宿,但是路上行人也不少。」

江田環顧四周後喃喃說道,玲子看著來往路人點頭稱是。

的確,不論是星期幾,池袋的人潮都一樣洶湧。天剛亮的時候,路上多是喝通宵之後準備搭第一班電車回家的人,或是關店後離開的人與早起的勞力工作者。也有不少住在附近、牽著狗出來散步的人。池袋分局附近有許多高樓大廈,天一亮就有好幾萬人來到這裡工作,上午路上則充斥許多出來購物的散客。午餐時間附近的上班族一湧而出,而下午則又被購物的人潮塞滿,學生們也是從下午陸續增加。到了傍晚或晚上,這附近宛如天天舉行廟會般熱鬧,尤其是西一番街上很多在路上拉客的年輕人,到處都能聽到他們說:「要不要來我們店裡?」「我們店裡的小姐很不錯喔。」被拉客的人吸引,開始夜晚狂歡的人當中,又有一定數量的人會玩到早上,在隔天等著第一班電車回家。

江田驚呼一聲之後,突然改變行進路線,前往便利商店。

「怎麼了?」

「想去找那傢伙問話。」

江田口中的那傢伙站在便利商店前方,打扮類似B-Boy的嘻哈風格。頭上戴著紐約洋基隊的黑色棒球帽,穿著黑色夾克,裡頭是有著大蜘蛛圖案的白色帽T,穿著深藍色垮褲與白色球鞋。下巴留著些許鬍髭,脖子戴著粗項鍊,似乎也是嘻哈風格的主流打扮,看起來像是隨時要跳起地板舞的感覺。

「喂!小池!」

對方也注意到江田。

「啊⋯⋯你好。」

走近一看才知道對方的年紀早已不能稱為「Boy」,差不多是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眼神不是普通的凶惡。

「最近好嗎?」

「是⋯⋯還過得去。」

小池回答的同時瞪了旁邊經過的路人一眼,好像正以眼神威脅對方沒事不要亂看。

「所謂過得去是指哪方面的生意?」

「饒了我吧,我現在只有開店做生意啦。」

他開的是什麼店?居酒屋?還是服飾店?

「你知道庭田組組長被殺的事嗎?」

小池皺起眉頭,眼神的凶惡度立即增加百分之二十。

「這件事跟我們沒關係,出來混的哪天被幹掉也不奇怪。」

「我知道,只是想問問你知不知道而已。」

「當然知道,我也有看電視啊。」

「你有聽到什麼風聲嗎?關於這個案子。」

「我剛不是說了嗎?這跟我們沒有關係,既然沒有關係就不會聽到什麼消息。」

「別這樣說嘛。幫忙想一想⋯⋯搞不好幹掉庭田組組長的人可能不是黑道。」

玲子猜不出江田這麼說的用意。不過這個叫小池的男人聽到江田這麼說,眼神有一瞬間游移。玲子自然沒有錯過這個變化,她甚至注意到小池為了掩飾而撇了撇嘴角。

「是喔,不是黑道還幹掉組長。不過也好,替這裡清除一些塵蟎也好。我不知道凶手是誰,但要是你抓到他,記得替我跟他說聲辛苦了。」

小池真的不知道是誰殺了河村嗎?他的腦中是否浮現了某人的臉孔?

「你們上面的人有沒有人跟庭田結怨?」

小池聽了冷哼一聲。

「什麼你『們』啊?為什麼用你們來稱呼呢?我們幾個不是什麼黑道組織,彼此之間地位平等,大家合作得很開心。我上面沒有人,我下面只有職員跟幾個工讀生而已。」

江田之後又嘗試套話,但是小池依然堅稱不知情,同時繼續瞪著來往的路人。

「總之,想起什麼的話就聯絡我吧。就算是有什麼事情發生前來找我商量也沒問題。」

「嘖⋯⋯這種說法聽了讓人很不爽。」

拜拜。江田拍拍小池的肩膀後跟玲子說:「走吧。」玲子也向小池微微欠身行禮。

走了一會之後,玲子問江田。

「剛才那人是誰?」

「他是飆車族集團新東京連合的前成員,也是媒體常說的半愚連。」

果然是不良分子。

警察內部仍未固定使用「半愚連」這個稱呼。「愚連」原本是日文「灰色」的發音,同時也代表「愚連隊」或者不良化的意思。

「他們的確不是黑道組織。儘管還是有所謂的前輩、後輩制,卻和一般的黑道不同,不必經過『盃』儀式加入,也沒有麻煩的規定。愚連隊最討厭的就是規定,他們甚至指著黑道成員笑說:『我們可不想跟他們一樣。』他們嘲笑黑道組織以親子與兄弟的關係來規範成員的做法。因此他們什麼壞事都做,販毒、集團賣淫、恐嚇、詐騙無所不包,比所謂的黑道組織還要壞。即使彼此之間的關係密切,卻不是正式的組織,找不到領頭的人可以抓,沒有被列管,也沒有幫徽。自己組成一團的情況下,警方不可能以黑道組織對策法來抓人,尤其這些人大多是所謂的IT世代,從小打電動長大,也懂得使用手機,擅長利用這些東西犯罪。匯款詐騙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樣的賺錢門路並不是以前的黑道所發明出來,而是這些IT世代的全新發想。」

就連玲子也略有所知。像是經營交友網站、偽造信用卡、利用網路經營賭博網站或販毒、透過電子郵件簽賭職棒等,都不是黑道組織所發展出的賺錢門路,始作俑者是這些半愚連裡的成員。

「他們會先想好退路才開始經營。原本就不屬於特定組織,所以也較難追查。他們和流氓不同,不依靠外表或流氓氣息威脅對方,所以沒有硬性規定要穿什麼風格的衣服,外表看上去和普通老百姓相差無幾,但是彼此的聯繫十分密切,若有人遇上麻煩,只要傳個簡訊告知危險,短短十分鐘內就有人來幫忙收拾,立刻逃之夭夭⋯⋯剛才的小池也是這樣。我知道他做匯款詐騙,甚至在店裡販賣古柯鹼、搖頭丸等毒品,可是負責販毒的人實在很會躲,我相信那人逃跑時一定有幫手,可是怎麼也抓不到人⋯⋯真是一群難纏的傢伙。」

警視廳竟然將組織犯罪的搜查工作從刑事部與生活安全部分離出來,明明取締對象的性質根本一樣。不,也可能因為警視廳改變了組織,讓犯罪者也以不同的方向完成進化。

玲子突然很想知道江田如何看待剛才與小池之前的對話。

「對了,剛才你們說話的時候,小池的眼神曾經改變過,不知道代表什麼意思?」

江田挑起一邊眉毛看著玲子。

「咦?什麼時候?」

原來江田沒有注意到。

「好像是江田先生說:『搞不好幹掉庭田組組長的人可能不是黑道。』的時候。」

江田聽了之後歪起下巴,偏著頭。

「有嗎?我不記得他眼神有什麼變化。」

「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眼神,我真的看見了。」

「是嗎?」江田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些。

玲子繼續說:

「也可能是我搞錯了。可是,如果小池真的想起了什麼,江田先生是否能猜到可能會是什麼事情?我猜想,也許小池懷疑這案子是他認識的某個人做的也不一定。殺死某個幫派的組長可是大事,在黑道圈當中一定流言四起。假設真是小池認識的人犯下的案子,他一定有聽到什麼風聲,要是被警方詢問,他會裝傻到底。但是,當他聽到你說凶手可能不是黑道的時候卻那麼驚訝。也就是說,他自己也以為庭田組組長死於黑道之間的紛爭,沒想到警察卻說不是⋯⋯由此可以判斷,小池當時猜測既不是黑道,也不是半愚連的人殺死河村。」

江田聽了唸唸有詞,卻沒有發表具體的意見。

「還有,為什麼江田先生要那樣說?」

「哪樣說?」

「說殺死河村的人並非黑道。」

這時,江田總算恢復了平常的表情。

「那是因為我很懷疑,若凶手真是黑道,為什麼要用鐵管殺死組長⋯⋯就只是因為這樣而已,是不是不該這樣說?」

不,一點都不。

玲子認為這是很重要的論點。

close
貨到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