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寂寞廚房的神祕香料

我在凌晨十二點兩分醒來,發現尼克留在枕上的紙條。

親愛的,
希望妳能好好睡到該醒來的時候才醒,但我怕妳在中途醒來,所以想先跟妳說一聲:我得去拍些照片。法蘭絲打電話給我──三三一號公路外面發生很慘、很慘的事故。
我應該不會太晚回來。別擔心喔。
尼克

他在一個小時(也許更久)之後回來了。他脫下靴子。靴子砰砰撞上地板。我聽到他卸下衣服的聲音。他跟我說起那樁事故時,我一直閉著雙眼、背對著他。
在老拉特蘭路上,他的車頭燈照亮糾纏不分的壓扁金屬、橡膠、玻璃與樹皮。原本的黑車上下顛倒。人行道與倚在樹基的擋風板上鮮血遍佈。人行道上遍灑內臟、腦髓、顱骨的碎片。
法蘭絲繞著車子走動,用手電筒四處照著。丹尼斯跟著肯特隊長在現場勘查並做筆記。尼克拍了拖車的操作員,他掙扎著要把汽車殘骸勾在大鐵鍊上。
「真恐怖。」尼克說。他先把枕頭拍鬆,繼而發出一聲嘆息,頭袋深深陷進枕頭裡。他輕撫我蓋在毯子下的臀部。「恐怖又悲傷。法蘭絲說駕駛只是個小伙子。他沿著老拉特蘭路衝刺。那段路彎彎曲曲,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因為濕掉的落葉子而滑不溜丟。小伙子沒繫安全帶,迎面撞上一棵樹。急救員搜尋他的屍體時,前前後後找了二十分鐘,原來屍體竟然朝林子裡飛了五十碼遠,最後落在樹上,離地十英尺。潔兒?」
「嗯?」
「對不起。我不應該把那些事告訴妳的。害妳滿腦子都是那種影像。」
我說:「沒關係。」他往我身上挨擠過來。不知為何我卻睡著了,幾乎為了自己的舒適而感到愧疚:窩在溫暖的床上、老公的手臂環抱著我,還有亞伯橫躺在我腳邊。
我在幾個鐘頭之後醒來,尼克向我吻別。「不用起床,」他說,「繼續睡吧。」
他鏗鏗鏘鏘把行李箱抬下階梯。「我一眨眼就回來了,」他喊道,「等我們團圓的時候,會有一場史詩式的纏綿。」
「我愛你,」我從床上呼喊,「注意安全喔。」
我望出窗外,尼克正在跟肯特隊長握手,還從羅斯端來的紙盒裡取走一個大可口多拿滋店的甜甜圈,伊傑佯裝嫌惡地搖了搖頭。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活著的尼克,他把行李箱放進跨宗教廂型車,將炸圈餅塞進嘴裡,對著家裡拋出一個粉屑噴灑的飛吻。
柏吉毫無預警地跳到地上、衝進桌下。返回當下與此地。法蘭絲起身站在我身旁,我們的肩膀互觸。她叉起手臂。「就某方面來說,尼克在威帕芒克的最後一夜,」她說,「其實滿美的。」
我想起尼克告訴我的事,以及當時的血腥場面與灑散滿地的汽車碎片。法蘭絲自己都看到了。她怎能那麼說?
「美?」我說,努力別洩漏憤怒的語氣,「妳怎麼會這麼想?」
「嗯。因為尼克後來回到家裡、回到妳身邊啊。」
我沒用這個角度想過。不過,她說得當然沒錯:技術上來說,尼克對威帕芒克的最後記憶不是老拉特蘭路上的事故,而是返回家中。
法蘭絲說:「對吧?」
我點點頭,試著微笑,「對得冒泡。」
在電熱器上,我瞥見教我困惑又震撼的東西:尼克的筆跡。他在相框背面的厚紙底板上寫滿了祝賀詞,相框正面轉向牆壁。
「是尼克替妳拍的照片嗎?」我問,「妳從警察學院畢業的時候?」
法蘭絲把相框遞給我。我細看她的臉部特寫──微斜的笑容、痘疤的皮膚。硬挺的警帽帽緣斜靠在不對稱也未修過的眉毛上方。
我問:「妳為什麼要倒過來放?」
「我為什麼會想看自己的照片?」她端詳自己啃過的指甲。「尼克為什麼一直對我那麼好,潔兒?」
我把相框放回電熱器上,讓尼克的字跡面牆。「因為尼克是個好人,」我說,「因為他是個好朋友。」
法蘭絲瞥一眼自己的獨照。她從那天之後沒有多大改變,至少就外表來看。
「因為那是個重要的日子啊,」我補充,「妳實現了人生的目標,尼克想要好好紀念那個場合。」
法蘭絲說:「我想他。」
「我知道。」一種熟悉的灼熱感在我的雙眼後方凝聚,但我不想哭泣,於是趕緊告退到浴室去,即使我並不需要上廁所。我在法蘭絲的藍色軟墊馬桶座上稍歇一會兒,這個用品總讓我覺得很不法蘭絲。不過話說回來,法蘭絲就是這樣矛盾。貓砂盆就放在這裡,在亞麻織品窄櫃的最下層,那兒沒有櫃門。
我回到廚房,法蘭絲把睡眼惺忪、呼嚕不停的柏吉遞給我。我用雙臂捧起他。他舔舔並輕啃我的脖子,然後閉上雙眼。
「妳原本要散步到哪裡去?」她問,「妳通常只會走到高中。我從沒看過妳往主街走這麼過來。」
「要去瑪芬店。」我親親柏吉出奇柔軟的額頭。
「哇。」她知道我跟伊傑從那趟旅程以後就沒說過話。我確定她曾經想安排大家聚一聚(當作某種介入的手段),但她無權插手。
「嗯,」她說,「剩下的路程要不要我載妳過去?」
「離馬路才一個半街廓。不過還是謝謝妳的提議。」
「這種時間妳不應該在外頭走來走去的。」
「凌晨四點我會在主街見到的另一個人就是妳,法蘭絲。」我把柏吉放在廚房椅子上。他沒醒來。
她說:「如果讓我開車載妳過去,我會覺得好過些。」
我露出微笑。「好吧,羅斯科。」
她用手臂攬住我,陪我走到門口,做出她最會模仿的羅斯科P.科川招牌笑聲:喉音濃重卻尖亢的歡樂笑聲。
片刻之後,我跳進警車後座。亞伯以靈緹犬的風格搖了一次尾巴。他的鼻子抵著我的耳朵搐動幾次,是他特有的親吻方式。
法蘭絲緩緩駛過主街,路經公理教會、康柏蘭農場便利商店、威帕芒克禮品店。警車一路順暢地嗡嗡行進,我們不久就轉入莫托能瑪芬店的碎礫停車場。
我說:「謝謝載我一程。」
法蘭絲說:「我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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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或許甚至是大多時候),最具爆炸性的是微小的事物。在檯燈光暈底下飛旋的棉絮,讓我覺得寂寞又脆弱,無助、困窘又渺小。我的雙手顫抖、嘴唇刺癢震顫。我差點大哭出來,可是顫巍巍地勉強深呼吸幾次,好把淚水擋住。
我的心臟足足有四秒沒有跳動。我想像它懸在漆黑的空洞裡,恍如垂在鍊上的懷錶、好似潮濕洞穴裡入睡的蝙蝠。接著它再次狂亂地跳動,彷彿受困的馬匹在火焚的馬廄裡踢騰。接著沒有心跳,然後又是猛烈的跳動。
沒有心跳。
猛烈跳動。
我需要離開他X的的房子。遠離那座閣樓、那只焦黑方盒──還有裡面不管是什麼的東西。

********

週二下午天色昏暗,我走一趟雜貨店,買回麵粉、蘇打粉與發酵粉。
發酵粉等於烘焙力(譯註:前後兩者拼法近似,各為baking powder與baking power)。
家政課老巫婆去死吧。我會振作精神、贏得這項競賽的。
葛蕾蒂絲‧奈特&種子合唱團:有了。迷彩圍裙:有了。清空的烤箱預熱好了:有了。亞伯倚靠在廚房凳腳、眨著蒙了眼罩似的眼睛:有了。
我在大碗裡混合了糖、蛋、香草精。我加進奶油、一把麵粉、三小包即溶可可亞。我把一條香蕉、萬聖節剩下的四條迷你星河巧克力棒搗碎,然後添加進去。我灑進一點蘇打粉與烘焙力。
攪、攪、攪。先往烤盤上拍點油,放上形狀隨意的厚重麵糰,然後設好定時器。
家政課老巫婆不會苟同的。我想像她從雙光變焦眼鏡上方怒瞪著我,我席地坐下、閉上雙眼,像種子合唱團的歌手那樣彈彈指頭。不久我就感覺亞伯的下巴停在我頭上,於是我探手向上、搔抓他的脖頸。我一起唱和:「你何不──讓我成為你歸巢返家的那個女人──而不是棄留下來兀自哭泣與凋零的女人?」
亞伯嘟噥一聲,斜躺在我身旁,腦袋垂放於我的大腿上。我打開一條迷你星河巧克力棒,咬一口之後剩下的都給他。狗兒不該吃巧克力,但他很愛,況且一點點份量害不死他。側躺的他嚼啊嚼著,連抬頭都嫌麻煩。
水槽上方的窗戶將威帕芒克山框在裡頭。我眺目凝望時,回憶猛襲將我一舉擊潰,我屈從於它、任它將我席捲而去:高中時代的尼克坐在滑雪纜車升降椅上。他在滑雪板上自由地晃動左靴,縱聲高唱「歡迎來到叢林」,我的背因為他聲音的振動而嗡嗡鳴響。法蘭絲坐在我們背後的椅子上(再過六或七年她才會成為法蘭西絲警官),她用黏在安全橫桿上的幾個雪塊湊成雪球,往尼克的後腦杓猛丟。她高喊:「閉嘴啦,智障!」
尼克轉身露出有名的咧嘴笑靨。
我滑進另一次較為晚近、以滑雪為主題的回憶猛襲:我與尼克在威帕芒克的山腳小屋裡,懶洋洋倚在柴燒火爐前方。我們濕透的夾克與褲子正掛在牆壁的勾子上。雨水斜掃窗戶,但我們不在意糟糕透頂的天氣,反正剛剛滑雪滑得愉快極了。
他啜著保麗龍杯裡熱氣騰騰的蘋果酒,身穿破舊的毛線衣(他從高中穿到現在)。
他低語:「這才是生活啊,就在這裡。」他燙熱的手探進我頂著帽子的髮絲。他淺棕色的眼睫毛閃顫著。他的呼吸好似陣陣波浪般昏昏欲睡、呼咻作響。他說:「總有一天就輪到我們嘍。」他用杯子指向木製的滑雪客一家:真人大小的雕像,一對父母中間站了兩個孩兒,正要去搭滑雪纜車去,一家人的臉龐傳達了當季首次滑雪的期待亢奮感。
尼克說:「以後就是我們了。」他很欣賞那個怪異又快樂的木頭家庭。「我們很快就要生兒育女。只不過我們會生超過兩個。我們的孩子要夠多,這樣全家就能組成足球隊。」
我問:「那是幾個啊?」
「九個啊,加上妳跟我就十一個人。正式的足球隊都有十一名球員。」
「九個小孩?」
「當然囉。」
「是才怪。」
定時器叮噹一聲:返回當下與此地。仍然坐在地上的我,伸手打開烤箱。潔兒的香蕉可可亞星河餅乾成了巨型的灰色蓬鬆泡芙,好似大型哺乳動物的大腦。有些腦髓滴到烤箱底部,發出滋滋響。
一開始我的無麵粉花生醬甜點差點把房子燒毀。接著我又弄出這團顫巍巍、無法入口的團塊。我想起《輕鬆做料理》封面上的波麗‧品屈、那些環繞在她周圍快樂又團結一心的少男少女,彷彿即將隨興所至唱起合音版本的「和平列車」。那個封面似乎在說:波麗用一抹微笑與一個磅蛋糕,就能將全世界凝聚起來。
而我無法凝聚任何人。尤其是我自己。尼克希望我孕育生養他的孩子,可是我連烤箱都不會操作、連一塊正常的餅乾都烤不出來。一種羞愧的寂寞刻進我的胸膛,將它逐漸挖空。我正是自己製造出來的龐大糊團:抖顫不停、無法辨識的混亂。
「船長,有誰能不下廚地度過一生?」我問,「什麼都不煮?」
我站起身,以拭碗布裹住手、抓起沈重的烤盤,亞伯抬頭觀望。烤盤在爐子上撞出鏗鐺響。
「尼克怎麼受得了?」我咆哮,「他怎麼受得了我?」一滴眼淚濺在烘烤半熟的團塊上,淚水接著傾瀉而出,滾熱的淚珠灑得四處都是──我的臉頰與下巴、髮絲末端、圍裙。連亞伯的頭頂都是,因為他就倚在我的大腿側邊。

***********

楚蒂把鏈鋸機蓋起來,我用除塵刷替她從頭到腳刷過一回。我們到廚房去吸哩呼嚕喝下重新加熱的熱可可。我與英格麗並肩坐在椅凳上;楚蒂倚靠流理檯,與我們面對面。
「所以呢,」楚蒂說,「我們有什麼事要忙?」
我說:「我們有一場烘焙比賽要贏。」
英格麗接腔:「時間越來越少了。」
我解釋,截止日期是三月十日:必須在那之前交出參賽項目,然後等候一段未指明多長的時間過後,裁判會選出贏家。
英格麗猛力直撲背包,拿那本雜誌給楚蒂看。楚蒂把手打直,瞅著那張特別的折頁,仰起下巴讀著。
「波麗‧品屈,」她讀完時宣布,一面把雜誌塞向英格麗,「她是時下的新流行囉?」
英格麗說:「她是我媽媽。」
楚蒂的目光從英格麗的臉龐閃向我的臉。我假裝長長嚥了一口可可。我想問楚蒂,英格麗的媽媽到底是誰,或者曾經是誰。她一定曉得,但我當然沒問。
楚蒂聳聳肩。「好吧。然後呢?」
英格麗說:「而且潔兒需要打贏這場競賽。」
「為什麼呢?」
「因為她過世的先生想要給紐奧良的人兩萬美元,讓他們重建卡崔娜颶風洪水毀掉的房子。如果贏了這場比賽啊──」她拍拍雜誌,「──就能得到兩萬美金唷。所以這是命運。加上,潔兒還可以帶一位貴賓上節目、跟波麗‧品屈面對面。那個貴賓就是我。所以等於是兩倍的命運。」
楚蒂吸吸假牙。「兩倍的命運。我懂妳意思。」
「妳可以幫幫我們嗎?」英格麗雙手合十,彷彿在禱告。
「如果我幫你們,不就等於作弊嗎?怎麼說,我都是個退休的專業人員啊。」
英格麗緊張地咬緊嘴唇,彷彿自己事先沒想到這點。兩處小小的熱可可漬,翅膀似的弄髒了她的嘴角。
「不是作弊啦,」我說,「我們只是想要一點指導。一點啟發。」
「我的烘烤時代當然早就結束了,」楚蒂說,「不過我想我可以給妳們一點提示吧。而且我可以負責監督。我對監督可拿手嘍。」她眨眨眼。
「我們的實驗到目前為止都不大順利。」我簡述我們所有的失敗,從燕麥布朗尼翻轉蛋糕開始,一路講到我們最近的災難:肉桂馬卡龍美味小點,結果發現太複雜了;太妃布丁圓蛋糕,中間沒熟,某星期五中飯過後我請羅斯吃,但他覺得「太守舊了」;迷你奇檬餡餅,結果酸得讓英格麗扭起臉來,後來羅斯不肯吃,宣稱它們「缺乏男人味」。
楚蒂用雙手揉搓臉龐。「溫暖靈魂的甜點啊,」她沉吟一番,把「溫暖」發成「溫軟」。「小姑娘們,我想我就是沒那方面的天分啊。我是可以邊睡邊做肉桂奶油餅。一杯奶油、一又三分之一杯糖、兩顆蛋、兩杯半的麵粉、兩茶匙的──」她嘆口氣。「欸。退休的家政老師是不會發明新東西的。他們只會遵循現有的方法,無論是食譜或縫紉圖案,我這類的人就是不會引領潮流,至少說到廚房的時候是這樣。」
「可是楚蒂,」英格麗說,「我跟潔兒爛斃了。」
楚蒂把頭向後仰、哧笑出聲。她窄細的肩膀上下起伏,平靜下來之後才斥責英格麗「出言不遜」。
「我告訴妳們該怎麼做好了,」楚蒂說,「妳們要表現得跟自我尊重、理智清明、目標取向的女性一樣。」
我說:「怎麼表現才算是?」
她把雜誌拋往肩後。它啪啪翻飛,繼而落在水槽前面高堆成帳棚般的物品上。「開創東西,」她說,「你們要做開路先鋒。」
英格麗垂下頭來,雙手在大腿上扭絞。「可是我們一直都那樣做啊。一直在開創東西啊。」
楚蒂用佈滿節瘤的雙手捧起英格麗的臉。「繼續開創東西啊,小可愛。沒人是透過放棄來替自己闖出一條道路的。」
英格麗問:「什麼意思?」
「我是說,唯一的出路就是穿越。」
「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
「潔兒懂,」楚蒂說,「潔兒懂的。」
英格麗的視線從楚蒂快快轉向我。她問:「潔兒,妳懂嗎?」
我思索楚蒂所說的話──唯一的出路就是穿越。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尤達大師或宮城先生(譯註:電影「星際大戰」和「小子難纏」裡的角色)會說的話。當我抱怨日常瑣事(吸塵、把回收垃圾拿出去)時,尼克就可能會揶揄地說出那樣的話。
「我們該走囉,」我說,「楚蒂,打斷妳的工作,真是抱歉。」
她搖搖頭。「胡說。我有點鏈鋸機的藝術品要忙。是蘿塔泉乳品加工廠委託製作的。我很喜歡身邊有懂得欣賞的觀眾。有興趣嗎?」
英格麗猶豫不決,挑著指甲旁的肉刺。可是她的眉頭很快就化為那種淘氣的笑容,她讓凳子快轉一圈,辮子往四周飛揚。她蹦跳穿越這棟老舊大農舍的一個個房間,我再次尾隨於後。
在穀倉裡,我與英格麗戴起護目鏡跟耳塞。我們並肩席地而坐,望著楚蒂將一大根高聳的木頭,轉換成晶晶發亮、灑滿碎糖的六球冰淇淋甜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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