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找回自己,找回親密

18.喜歡:我們常把反應相似的情緒類化為喜歡

當我們對情緒及來由認識得不夠細緻時,容易類化反應相似的情緒,即使它們的本質與成因可能有所差異,例如將崇拜看作喜歡,將渴望被接納視為有好感。

能造成「一直想著一個人、渴望對方的認同與肯定」這個行為的成因非常多,而引號裡的行為表現,是對喜歡常見的定義,但即使會有這樣的行為反應,背後的出發點卻不一定都是喜歡,而喜歡也不一定都會造成這樣的行為表現。

「喜歡」對我來說,一直都是個很模糊的概念,卻又是在朋友間常被談起的話題。看過一本本歌頌愛情的少女漫畫,我歸結出「如果會一直想到某個人、跟對方發生親密的肢體接觸時,會臉紅心跳、期盼看見對方,希望有更多相處與互動,那就是喜歡」,這個定義並沒有被質疑過,年近三十,我仍舊這麼想,直到某一次聽到營會講員的分享後,我才開始重新思考何謂喜歡。

講員提到她的故事。求學時,她有一位交往多年的男友,彼此相處良好、能溝通能分享,她也非常喜歡男友。在一次校內舞會上,她碰巧和學長跳了一支舞,當學長靠近她、手扶著她的腰、感受到學長的呼吸時,她突然覺得臉紅心跳,腦袋裡亂成一團。讓她更心慌的是:「難道我喜歡上學長了嗎?我是這麼花心的女生嗎?」背負著這份罪惡感,她開始客觀地思考自己的感覺。喜歡是什麼?喜歡是看見一個人的為人、特質,是與這個人接觸互動後,認識對方、理解對方,從中產生出對對方的欣賞。對她來說,喜歡包含認識與互動,而她確信自己喜歡男友。

但學長呢?她其實跟學長不熟,互動也不多,感到臉紅心跳也是在有肢體碰觸的時候。那麼,這樣的情感又是什麼?她認為那是激情,是兩性在近距離相處時自然引發的生理反應,並不涉及對對方的了解。她理解到那些感受並沒有基礎,即使因此胡思亂想,卻也容易消散,確實不久後,她就不在意學長了。

當時我還不會細膩地區分感受,從聽完這個故事後,我開始謹慎地辨認碰到新對象時心裡萌發的感受是什麼,也因此幫助我開始客觀地看待情感,不再衝動進入關係。在我回顧之前的感情對象、意識到自己的錯待以後,才發現過往的感情除了激情外,其實還摻雜了許多心理需求,接著對過去的感情全都打上了問號。

我喜歡在籌備活動感到壓力山大時,幫我推動活動籌備的學長,我不是喜歡,是依賴;我喜歡帥氣有為、頭腦聰明的主管,我不是喜歡,是崇拜;我喜歡事業有成的創業者,我不是喜歡,是羨慕。我對他們的感情看似強烈,但那些情感的背後,都無涉於他們的本質,而是反應了我的缺乏。我孤單,需要支持陪伴;我自覺弱小,希望依靠強者;我默默無聞、渴望名聲地位。

我想念、在意他們,以為是因為喜歡,但原來那份情感的本質不是喜歡,而是我許多缺乏的替代品。

回想過去別人對我表達的好感,當時覺得那象徵我的價值、對我的肯定,若循著這個思考脈絡,那是否還能當作是對我的肯定呢?還是那也摻進了他們的缺乏與需要?因此在還沒有太多互動的狀況下,投射了自己的想像,而無關於對我的認識與了解。

當內心帶著匱乏在盼望感情時,我們很難尊重對方,因為這段關係扣緊了我們的生存需求;我們很難看見對方的真貌,因為在乎的是在對方身上滿足自己的想像;我們很難真的關顧對方的需要,因為我們情感的本質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當我們是為了自己的缺乏而愛,我們很難真正地愛。

我不願這樣對待別人,也不願意別人這樣對待自己。我下定決心要為自己的需要負責,也開始認真思索自己渴望的感情關係究竟是什麼。

 

19.根源:失控行為不是問題本身,而只是問題顯現的方式

當瓦斯爐上的熱水煮開、發出聲響時,大家會知道要把火關掉,鳴笛聲就會停下來,但在情緒及行為的議題上,人們常常選擇把鳴笛器拔掉。

我們想壓抑情緒的出現、想阻止某些行為或念頭,並對有這些反應的自己嚴加斥責,但其實這些情緒、行為、念頭,並不是問題本身,而是問題發作的症狀。若我們能理解根源,狀況就會慢慢消散。

大學時我與室友的關係很好,三個女生一起追劇、玩遊戲、分享生活,雖然我隱約覺得另外兩個室友的關係似乎更好,也在一些事上得到證明,但我不敢正視這個想法,怕破壞這麼美好的關係。直到某次三人聚餐,大部分都是另外兩位室友在聊天時,那份不安全感就爆發了。我對著她們發脾氣,氣憤地獨自走回宿舍,對她們會怎麼回應我的失控感到害怕,沒想到她們卻溫柔地接住我。

那晚她們回到宿舍,沒有酸言酸語、沒有冷暴力,也沒有當我不存在、當事情沒發生過,而是溫和地表達我需要專業協助,我感受到那不是出於攻擊,而是真實的關心。後來,我去了學生心理輔導中心,開始人生第一次的諮商。我說了當時人生許多的痛苦與困惑,諮商師大多沉默地聽著,偶爾提出幾句提問,諮商往往結束在更多的困惑中。我回到寢室時,兩位室友會坐在身旁,認真地聽我當天談了什麼,並提出她們的想法,每週如此,持續了一整個學期,直到諮商結束。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擁有這麼親密的陪伴。我把傷痛攤在關係中,朋友沒有用是非判斷回應我,而是把自己放在我的情境與感受下,告訴我她們是怎麼想的。當時我們談了什麼已經記不太清楚,只記得每次諮商後,她們都會陪我聊到半夜、陪伴我哭泣的溫暖。

許多年後,當我在某個場合再度談到當時的那份陪伴,有位長輩問我:「那現在的妳對於『她們兩個比較要好』這件事是怎麼想的?」在那個當下,我已經梳理了自己的成長環境、高中的人際創傷,重新找回情緒感知,也理解我的核心信念、看見許多自己的行為模式,再思考這件事,我回答:「是我不讓她們接近我。」

在那之前,我才發生與高中同學撕破臉的傷痛,從那份傷痛裡,我學習到不可以說自己覺得開心的事,因為別人可能認為那是炫耀,也不能說難過的事,因為那會破壞氣氛,更不能表達對人的需要,因為那會造成別人的壓力,於是我把自己隱身在關係之外。我只講安全的話,比如聽到了什麼八卦消息,或者我發生了什麼糗事,並把真實感受及需求全部收起來。那段抑鬱的日子,我甚至會在公車上默默流淚,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才能舒解心裡壓抑的情緒。

我覺得她們比較要好,但我也沒有給她們認識真正的我的機會。她們沒有跟我一樣的傷痛,因此可以自在地表達看法、表達喜歡與不喜歡、表達她們想要做什麼,但那些對我來說全都很危險。我只能等待別人問我、主動靠近我,因此我更容易感覺到別人對我不感興趣,但那背後的原因其實是我先封閉了自己。她們或許曾經嘗試靠近我,卻不得其門而入,但她們兩人彼此建立起關係則相對容易許多。我將此認知為「她們更要好」,而這份對現況的詮釋,勾出了我在成長過程裡,覺得不被重視、不被關心的核心信念,直接認定比起我,她們更喜歡對方。但當我願意向室友們坦白自己的內心後,才了解到其實她們非常願意花力氣陪伴我走過最深的低谷。

我們常常抱怨別人、抱怨處境,卻忽略了自己也是關係中的一分子,而關係則是彼此互動的結果。我不滿室友彼此關係更好,但這個互動的結果,一部分來自於我的自我封閉,這份自我封閉,則來自過往的人際創傷,而這些背後都藏著我對關係的渴望,這份渴望,來自我在原生家庭裡未被滿足的需要。人心複雜卻又簡單,好好梳理這些千絲萬縷,就能明白根源為何,若我們以為「她們兩個比較要好」是一切問題的原因,就難以看見那其實是結果。

我是幸運的,在多年後發現自己的互動模式,並持續努力地調整。我明白自己的感情短命不是因為被詛咒,而是因為不懂得怎麼溝通與表達情感;明白我在感情裡常有的空虛孤單,不完全是因為交往對象,而是因為我害怕信任與依賴他人;明白對他人的害怕,來自於那些從人而來的傷。怪罪環境、抱怨他人相對容易,但找到根源卻很困難,因為需要看見自己。

當我學習看見自己以後,才把這些看似不相干的事情串起來,那些過往生命裡發生的事如何形成信念、信念再如何成為模式,而模式如何影響後來的人際關係與感情關係。於是我發現,原來我的生命一直在類似的議題上苦苦掙扎,我不能只期盼一段美好的感情,卻把自己隔絕在這份夢想的準備工作之外。當我開始認真面對、認真看見自己之後,感情就出現了。

很多人在單身時往往就是過日子、等待一個美好的人能帶來一份美好的感情,但我覺得我對自己的這些預備,是我給過自己最美好的禮物,也真實地幫助我未來的感情。

 

20.自我價值:對自己價值好壞的判斷

自我價值是我們對自己價值好壞的判定,與我們幼年被對待的方式有很直接的關係,當在成長歷程中沒有被妥善照顧時,容易造成自我價值低落,我們於是用被環境灌輸的價值觀來解釋自己沒有價值的原因,並努力達成各種我們看為好的事,來增添自我價值。

自我價值與我們的表現不該有關聯,但這是自我價值低落的我們很難理解與相信的事。

自我價值感是與人互動的基礎。當有足夠的自我價值感時,我們相信自己會被善待,能自在地把自己暴露在關係裡,但當自我價值感低落時,我們傾向用外界肯定來填補,因此會非常重視他人的評價。為了獲取他人的肯定,我們小心地與人應對、努力獲取各種成就表現,把真正的自己在互動中隱藏起來。

這些透過努力而得來的肯定,成為包裹自我價值的外衣,當我們已經太習慣這件外衣的存在,脫掉它、做出自己認同的選擇,就變得非常困難,這就是我在碰到我先生時發生的事。

先生K是刻意讓自己存在感很低的人,因此我們相遇時我並沒有太注意到他。當時是我第二年擔任教會團契小組長,K剛成為另一個小組的小組長,小組長間會有支持與互動討論,我也秉持照顧新進小組長的心情,他有時問我問題,我能回答就回答,我們都愛玩遊戲,偶爾會聊個幾句,稱不上熟,直到某天我在房裡發現了好幾個木蛀蟲鑽出的小圓洞。

當時焦慮地爬了一些網路文章,各種除蟲方法對我這個文組女來說太像火星文,剛好K正宅氣沖天地跟我分享一個自製的手機搖晃裝置,用來偽造走路步數賺取遊戲能量。好用的工具人就在眼前,我於是向他求救,K一口答應。

我們找了一個傍晚一起採買相關用品,回到家以後,心心也加入除蟲行列,那天晚上為了把所有蛀蟲洞都堵上,我們相處了七個小時。在這段期間,我們聊了很多,K問我許多問題,比如我怎麼來到教會、怎麼踏上整理自己的路、為什麼這麼辛苦也要做,他也分享了一些關於自己的事。K離開後,心心問我為什麼分享了許多深入的事,我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說了很多,歪頭想了一下,只能給出一個很模糊的答案:「他讓我覺得可以講。」

那天之後,K對我的態度明顯改變了,變得非常積極。他傳了非常多訊息給我,詢問我許多經歷與想法,或是針對某些狀況、問題,我會怎麼應對、為什麼,我回答了以後,他就繼續往下挖得更深入。那兩、三天我被纏得幾乎無法工作,但也感受到他思考的深度以及重視的面向,在我碰過的異性裡,實在難能可貴。

這段期間,我還問心心要不要考慮K,心心當時對我投以詫異的眼神(意思是:難道妳看不出來他喜歡的是妳嗎?!)其實在這些互動的過程裡,我對K有很高的評價。我知道他所認同的都是自己思考過後的決定,而不是人云亦云;他對人的情緒也有一定程度的敏銳,這在男性當中尤其難得。但K的許多美好卻沒有讓我想靠近,反而想逃離;我想推薦他給身邊的姊妹們,但自己卻不考慮,甚至感到恐懼。

我的情緒反應很奇怪,也看不懂這樣矛盾的行為是出於什麼,只能放在心裡細細思索。直到幾個禮拜後,我才逐漸摸索出可能的原因。

K不是個耀眼的人,儘管他心思細膩,思考具有深度,但這些特質都是需要相處後才會發現。過往我有好感的對象,不外乎外貌好、頭銜好,或是能力強,他們在群體裡往往亮眼,我不需要費心向別人證明他們是「好對象」、我做了「對的選擇」。一亮出這些特質,就可以快速獲得別人的羨慕與肯定,那些肯定甚至可以擴及到我身上,但與K交往不一定可以帶來這些。

儘管我已經明白對兩人相處真正有影響的並非外在標籤,而是內在特質,但直到碰到K,才發現我不是放下原本的標準,而是增加了對內在特質的要求。即使我看懂K的特質就是我在關係裡認同的,能推知我們的關係會與過去所經歷到的很不一樣,仍舊無法消除對可能交往產生的恐懼,因為那份恐懼,是來自於我必須放棄獲得別人的稱讚。

為了維持自我價值的穩定,我像在蒐集集點卡一樣,努力集滿各種標籤。從好大學、國外研究所、外商、薪水,到外貌的打理,各種符合社會價值觀的「好」,我都努力地達成。為了維持標籤的存在,需要耗費極大力氣,當中獲得的快樂與成就感反而遞減,我不知不覺成為了標籤的奴隸。初談感情時,只要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感到滿足,卻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逐漸在意起對方的工作、收入與外表,就像在意我自己的一樣。

我明白K的好,卻深怕這個選擇透露出的價值觀會被人批評看衰。K的低調不是問題,但當我擔心別人因此質疑K不是個好對象時,就是問題;K的身高不是問題,但當我害怕別人因而投射過來的目光,就是問題。這些原本只是感情的附加價值,如今卻反客為主,成為我思考感情的條件之一,這也是為什麼我總是優先看見那些能輕易得到他人肯定的對象,而非能和我共同打造良好關係的人。我看重附加價值,更甚於感情本身。

因此即便K散發出強大的吸引力,我下意識的反應卻是逃走。我知道跟他相處的時間越多,會使我更加喜歡他,但我還沒準備好失去過往習慣得到的肯定,光是有這樣的可能,就使我覺得恐懼。

但當我好好明白了恐懼的由來後,才能為自己下定決心。我明白過往的選擇會迎來什麼樣的感情關係,且不想把寶貴的時光繼續浪費在那樣的感情關係裡,也不想再像過去一樣把感情當作填補自我價值的工具。自我價值的失落不該用其他的方式彌補,而是從根本上明白,我不需要證明自己多好、多優秀,才能確保自己能被好好地對待,因為我本身就值得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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