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說不出的故事,最想被聽見

◆回到家

……我父親早已看穿我的內心,他卻不喜歡他所看到的。但那個星期天下午的景象卻讓我幸福平靜,彷彿回到了家……

我第一次見到詹姆士教授是在萬聖節早晨。我的小孩穿著睡衣跑來找我,說等會兒我到樓下工作的時候,他們要跟媽咪一起做巧克力蛋糕,還要用糖霜做成一個個的幽靈,放在蛋糕上當裝飾。

我走到樓下的診療室時,我太太收拾早餐的聲音,以及女兒彈出的鋼琴音符漸漸淡去,我順手關上身後的門。我打開燈,調整恆溫器,把報紙擺在候診室。再十分鐘就九點了。

詹姆士先前打電話來預約時,聲音聽起來並不會很焦慮。因此我猜想他不會提早過來,他比較屬於準時出現的客戶。我坐在椅子上,再次在筆記本上看了看他的名字和住家地址,之後我閉上了眼睛。我很難描述每次諮商前的心情:那是一種混合期望、好奇,以及一絲不安的感受。

九點剛過,門鈴響起。站在我家門前台階上的男子,比我從聲音中猜想的還要高壯。「請問是格羅茲醫師嗎?」

等他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定之後,我問他:「我可以幫你什麼嗎?」

他告訴我,他其實並不確定我幫得上忙,他甚至懷疑沒有人可以幫他了。接著,他開始向我敘述他的一切。詹姆士已經七十一歲,退休前在倫敦一間大型教學醫院當教授。他聲望很高,卻謙稱是因為自己講話慢條斯理,讓大家以為他很聰明。「我並沒有特別聰明。」

他也向我敘述他跟妻子依莎貝爾結褵四十四年的婚姻生活。妻子是家庭科醫師,跟他生了四個孩子:前面兩個是女兒,後面兩個是兒子。女兒都已經結婚也各自有孩子了,兩個兒子雖然還沒成家,但都有穩定的工作。「拉拔孩子長大是個漫長的過程,有時候也很辛苦,不過我的孩子沒讓我特別擔憂。」

他停頓了一會兒。「依莎貝爾跟我見過婚姻諮商師,諮商師認為我應該過來跟你談談。她說,你能夠幫我找到合適的諮商師。不過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跟你說我的狀況的。」

我告訴他,諮商師認為最好由他自己來告訴我所有的事情。

我還來不及繼續說話,他追問了一句:「她有告訴你我是同性戀嗎?」

詹姆士說,故事其實很簡單:當他娶依莎貝爾的時候,他把自己的性向鎖進盒子裡。兩年前,他的父親過世之後,「我把盒子打開了。」他那時原本是到紐約探望女兒與她的家人,卻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家三溫暖。「我這輩子頭一次感覺自己的存在。」

他跟那個在三溫暖認識的男子僅維持短暫的關係,但之後,他還有過兩個男朋友。「我已經不年輕了,因此我還研究起『威而鋼』。不過,這不只是跟性有關,這一切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問他,他是不是想要告訴我,他以前從來沒有跟男性發生過性關係。

「沒錯。」他回答。他一直喜歡男性,很早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戀,也認為自己上了大學之後會遇見對的男人,一切水到渠成。可惜,這想像從沒成真。「有許多勇敢的人大方出櫃,承認自己是同志,但我不是那樣的人。」

他坐在椅子裡把身體往前傾了一些。他告訴我,他跟妻子一起念醫學院。「她那時是我最好的朋友,即便是現在也一樣。」他們自醫學院畢業後就結婚了。這些年來,他曾試過好幾次,想跟依莎貝爾提起這個話題,但終究沒能說出口。

幾個月前,詹姆士坦白對妻子說他目前正在跟一個男人交往。當然,他妻子非常沮喪,但能體諒。在雙方同意見婚姻諮商師之前的幾個星期,兩人的生活簡直糟透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想留在跟依莎貝爾共同建立的生活裡,卻不知道該怎麼做。「這就是我來這裡見你的原因。」

有些時候,他認為他們應該賣掉現在的大房子,改買兩間小一點的房子:一間給依莎貝爾,一間給自己。如此一來,他們都能各自保有自己的生活。但是其他時候,他認為問題出在更根本的基礎上──親密感。「我有個很糟的感覺:我可以選擇跟男人在一起,但我很快發現自己也無法跟那個人太過親近。」

我問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告訴我,依莎貝爾擅長交際,他則不然。他真的不知道她這些年是怎麼容忍他的,在他們家甚至有句玩笑話:他只有在被麻醉的狀態下才能表現出最好的一面!「我是個笨拙的人,有些人喜歡這樣,但有些人不喜歡。我老是說些別人不會說的事情,那些每個人只會放在心裡,但不會說出來的話。」

儘管我沒有表現出來,但是我感覺到他知道我聽過他這方面的困擾了:他會說些別人不會說出來的事情,卻不說任何有關自己的部分。他是打算藉此讓別人尷尬,因此他就不需要尷尬了嗎?當我正在思考這個可能性,他問我:「心理治療能如何幫我解決這個問題呢?」

我回答他,我還不確定可以採取哪些方法來幫他。

詹姆士說,他很希望我們可以達成某些決定,然後他會照著做。此刻,他沒辦法決定該怎麼做。從來沒有人知道他也有困惑的時候,但他現在的處境確實難堪。離去或留下的決定在不同的時間看來,都是對的。他的孩子不知道他是同志,他也不希望讓他們知道。他不希望他們因此厭惡他,把他想成最糟糕的人。

我告訴詹姆士,我能明白他的心情,他不想做會後悔的事。

他點點頭。「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應該離開。我跟依莎貝爾在一起時,從來感覺不到百分之百的自己。」接著,他描述某個星期天下午他躺在男友懷裡的情形。「我們在房間裡聽音樂。當音樂播完,我靜止不動,他也就這樣抱著我。我們整個下午就躺在那裡,直到我想起身為止。我以前從來不知道可以有這種感覺。」

「而你不想放棄這種感覺。」

「一點也沒錯。我也不認為我能放棄。」

「為什麼要挑在這時候?」我問道。

詹姆士說他也不確定,或許是跟他和依莎貝爾有關吧。自從上了醫學院,他幾乎都在照顧別人。先是依莎貝爾的父母親,再來是他的。他們生病,需要照顧,各自因為乳癌、直腸癌、心臟病和胰臟癌而先後過世。他的大女兒有個非常糟糕的童年──她有閱讀障礙,跟老師處不好,會偷東西。但這些都過去了,父母過世了,孩子們現在也都很好。「也許這樣顯得我很自私,但我現在想體會有人愛我的感覺,而不是因為他們必須這麼做。」

我們彼此沉默了一會兒。

「我的父親過世之後,我感覺鬆了一口氣。聽起來很糟,但他真的很不可理喻。」儘管他父親生前是醫師也是議員,在地方上頗受敬重,但跟他一起生活的日子卻是痛苦不堪。他是個理想化的社會改革家,大家都認為他很了不起,但他實際上卻動不動就發怒。「雖然他發完脾氣就好了,但我內心裡仍然很害怕,甚至會發抖好一段時間。我們都能看出他的情緒火山即將爆發,卻沒有人能讓他平靜下來。」

更糟的是,他的父親完全不在乎他。「我記憶中的他,是個缺席父親,總在我上學前就出門去診所。彷彿我是個太沉重的負擔,他迫不及待想擺脫我。」

詹姆士敘述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再度看見了他的回憶,那段他擁著男友的幸福時光,而他的男友也靜靜躺在他懷裡,享受被人無止盡地擁抱著。我問他,會不會因為被男人擁抱的幸福感,激發出正面力量,抵銷了父親給他的痛苦?

「我覺得父親早已看穿我的內心,卻不喜歡他所看到的景象。但那個星期天下午的景象卻讓我幸福平靜,彷彿回到了家。」

我們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後來他開口說道:「我猜,我的故事也不能算典型吧,上了年紀的老男人竟妄想逆轉人生,這種案例應該不多見,偏偏你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他攤了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活生生的例子。」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安靜坐著,沒人出聲。我想著他一路走來的婚姻歷程,彷彿在看一連串的照片:他跟妻子在醫學院的日子、他們的婚禮、他們孩子陸續出生的樣子、父母親過世的樣子,以及他們一年又一年生活在一起的樣子。我看見生日派對和各種節日,年復一年地循環著。我想到詹姆士和他妻子還是醫學系學生的模樣,完全不知道未來有這麼多無可預見的事情。

接著,或許是樓上傳來的隱約聲響,也許是鋼琴的聲音或某些人聲,讓我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我也想像著一連串的人生照片浮影──我們出生,我們死亡。橫亙在我們眼前等待的是什麼呢?

詹姆士嘆了一口氣,我問他在剛才的靜默中想些什麼。

「我在想,如果我的妻子可以接受現在的我,而且願意繼續和我一起生活,我想要留在她身邊,同時和我的男友往來。如果她能接受這一點,我想這就是我想要的。」

在這句話之後沒多久,我們結束了諮商。我把詹姆士轉介給我敬重的心理諮商師,他的診療室就在詹姆士的住家附近。自那以後,我就不曾再見過詹姆士,但不知為何,我總是忍不住回想起這次諮商。

兩年過後,我有一次坐在咖啡館裡等我的妻子。我瞧見別人遺留在桌子上的《泰晤士報》。在訃聞一欄中,我瞥見了詹姆士的名字和相片。上面詳載了他在職場上的傑出成就,以及學生和同事對他的稱頌之詞。這則訃聞最後寫著,他在家中平靜辭世前,他的妻子守在一旁,伴著他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

◆不敢有情緒的小女孩

……多數的時間裡,我不知道自己感覺到什麼。我只是理解出自己應該這麼感覺,然後再表現出來罷了……

艾瑪六歲的時候很喜歡她二年級的金恩老師。金恩老師會戴閃亮的圓耳環,手指搽著紅色指甲油。她也跟艾瑪一樣,對化石超級著迷。有一次,艾瑪告訴金恩老師,她又重新看了《夏綠蒂的網》,老師開心地輕輕捏了艾瑪的手,因為這也是金恩老師最愛的故事之一呢。

在學年結束的最後一個星期六,艾瑪在吃早餐前,在餐桌邊準備做感謝卡送給金恩老師。她先在正面畫了鸚鵡螺化石。打開卡片之後,她寫道:「親愛的金恩老師,妳是世上最棒的老師。謝謝妳當我的老師。我明年會很想妳的。我愛妳勝過愛其他人,連我媽咪也不例外。愛妳的艾瑪。」

艾瑪的父親在餐桌旁坐下,艾瑪把卡片拿給父親看。「妳怎麼會愛金恩老師多過媽咪?」他告訴艾瑪,「那不是真的。」於是艾瑪從鉛筆盒拿出橡皮擦,準備把最後一個句子擦掉。但她的父親又說:「我還是看得出妳原先寫了什麼。妳需要再做一張新的卡片。」就只是因為這句話,艾瑪認為自己做了很糟糕的事情。

儘管艾瑪早就忘了那張感謝卡和父親的反應,但二十三年後,她卻在心理分析的療程裡,記起了這件往事。

那天早上,艾瑪本來和男友馬克約好一起喝咖啡,偏偏她遲到了。她抵達後不久,她和馬克就為了她的朋友菲碧吵架。馬克堅持艾瑪以後不該和菲碧見面,因為菲碧總會讓艾瑪覺得自己很糟。

「他不明白我為什麼喜歡菲碧。」艾瑪告訴我,「他說,每次我跟菲碧出去,回來以後都會很消沉。」

「妳真的感覺如此嗎?」我問道。

「馬克是這麼說我的。」

「我不是在問馬克覺得妳怎麼樣。我在試著理解妳自己是怎麼感覺的?」

「他說的一定沒錯。他何必騙我呢?」

就在我還來不及說出下句話的時候,她記起了金恩老師。

我治療艾瑪將近一年了。她一開始來找我,是因為她開始寫博士後論文之後,變得極度消沉沮喪。她之前已經服用抗憂鬱症藥物。艾瑪告訴她的醫師,她希望找個人談一談,「好擊碎那道阻擋我生存下去的牆。」因此,他請我跟艾瑪見個面聊聊。

在我們最初的療程裡,艾瑪形容她的童年很快樂很正常,跟其他小孩沒兩樣。漸漸地,幾個月下來,另一種童年故事版本浮現出來。艾瑪父親因為工作的需要,必須時常外出,這讓她的母親很沒有安全感,對自己沒有信心。夫妻倆時常起爭執。就在艾瑪的妹妹出生之前,艾瑪被送到遠在蘇格蘭的外婆家,在那裡跟外婆住了六、七個月之久。艾瑪不帶任何情緒地敘述自己回家看見爸媽和剛出生的妹妹,敘述她因為想念外婆而常在夜晚哭泣。「我爸媽後來一直笑著說,當時我還堅持喊我媽為『阿姨』,不願意喊她『媽咪』。」

就我能做的最佳判斷,艾瑪父母親的自尊與情緒,似乎與艾瑪的行為和表現有很大的關係。

艾瑪童年早期的生活理當會讓小孩產生焦慮,像是第一天上托兒所、放學了卻沒看見父母來接,以及在百貨公司裡迷路等,但這些事件對艾瑪來說卻似乎不算什麼,她一點也不緊張。我懷疑,艾瑪其實害怕洩漏自己的感受後,可能會再度被送走。艾瑪努力活在父母的期待之下,儘管她的智性發展良好,但她的情緒卻停止發展。

當艾瑪的指導教授要求她在兩個不同領域擇一研究,並詳盡說明研究主題的時候,她完全崩潰了。她被迫選擇一個方向,沒有羅盤的她自然就迷失了。

在診療室的靜謐當中,艾瑪問我:「你認為,我為什麼會在此刻想起金恩老師的卡片?」

「妳自己覺得呢?」

「我不知道。跟我父親的對話就像跟馬克的對話一樣,他們兩個都會告訴我,我真正的感覺是什麼,或我應該有什麼樣的感覺。」

艾瑪說,她不懂其他人如何知道自己真正的感覺。「多數的時間裡,我不知道自己感覺到什麼。我只是理解出自己應該這麼感覺,然後再表現出來罷了。」

我告訴艾瑪,她的確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她有自己的記憶、夢想,以及行動。當我們談到她與馬克的爭吵時,她與父親的回憶就浮上了心頭,因為這兩件事情對她產生相仿的情緒。當她告訴我,她跟馬克見面又遲到的時候,她其實發出了訊號:對於見馬克這件事,她一點也不興奮或期待。當我才說完自己的想法時,艾瑪哭了。

「金恩老師,」她嗚咽著,「金恩老師。」

收起眼淚後,艾瑪告訴我,她不知道為何小時候的事情讓自己如此沮喪、如此激動。「我媽很討厭別人自憐自艾。」她說道。我告訴她,我不覺得這是自憐自艾,那其實是一種哀傷。她在為失去的自我而哭泣,為那個不被允許有情緒的小女孩悲傷。

◆害怕失去的恐懼,讓我們更容易失去

……研究顯示,當火災警報器響起的時候,大家不會主動行動。九一一攻擊事件裡,許多人原本可以逃出來,但他們卻選擇留下……

當第一架飛機撞上世界貿易中心北塔的同時,梅麗莎正在南塔的第九十八層樓跟兩位同事說話。她聽到一陣轟然巨響的同時,也感覺到了大震動。一波熱浪向她的臉猛襲而來,彷彿她才剛剛打開烤箱一樣。一股焦躁不安的氣氛席捲整間辦公室。梅麗莎沒有浪費一秒鐘的時間停下來關電腦,她甚至沒有拿起她的皮包,直接走向最近的緊急出口,離開了大樓。

跟梅麗莎說話的那兩位同事,並沒有立即離開。「我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她沒有跟上來。」梅麗莎後來接受訪問時這麼說,「我看見她在講電話。另一個同事也一樣。她那時站在我的斜前方講電話,並不想離開辦公室。」

事實上,很多在梅麗莎辦公室的人都選擇忽視火災警報,也對離他們不過一百三十一英尺之外的北塔發生的事視而不見。他們當中有些人還進會議室開會。梅麗莎的朋友塔米莎走下幾層樓梯之後又折回來。「塔米莎說:『我必須回去拿我寶貝的照片。』而她再也沒有機會走出來。」那兩位留在原地講電話的同事和跑去開會的人同樣失去了他們的生命。

在梅麗莎辦公室裡工作的人,就如同在世貿中心其他辦公室裡的人一樣,他們並沒有急匆匆或是驚慌地離開。「我感覺那畫面非常怪異,」梅麗莎說,「我問我的朋友:『為什麼大家都還留著?』」

事實上,梅麗莎同樣無法理解另一件事情:規則。研究顯示,當火災警報器響起的時候,大家不會主動行動。他們會相互交談,試著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會留在原地。

參加過防災演習的人一定很熟悉這場面:與其離開一棟大樓,我們會留在原地等待。我們等著收到更多線索:煙霧的味道或聽取我們信任的人的勸告。但也有證據證明,即使我們掌握了更多線索,很多人仍然不會採取行動。一九八五年,約克郡布拉德福德鎮的足球場裡,觀眾看台竄出了熊熊火光,最後造成五十六個人死在火場中。根據事後利用電視連續鏡頭的進一步檢驗發現,火災發生當下,很多球迷並沒有立即行動,只是待在那裡觀看火災和比賽同時進行,而不是立刻起身走向出口。研究結果一再顯示,即使我們採取行動,我們也會聽從舊有的習慣。我們不相信緊急出口。我們幾乎總是試著要從當初進來的地方離開。在肯塔基市發生的比佛利晚餐俱樂部火災案例中,法庭在後來的火場模擬重建當中證實,許多受害者在離開火場之前還打算先付帳;那些排隊等著出去的人也一樣葬生火窟。

當了二十五年的心理分析師,我對這數字一點也不感到驚訝。人總是抗拒改變。即使是好的改變,要我們自己做個小改變,聽起來要比忽視危險狀況更讓人害怕。我們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看這世界的態度或角度。當我們離開舊習慣之前,總要知道在前方等待我們的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如果我們無法確實知道,所謂的「出口」到底會把我們帶往何處,我們就不會走進去。即使是遇到緊急狀況,不管是病人或心理分析師都一樣,沒有例外。

自從我聽到梅麗莎的故事之後,我不斷地想著她。我想像自己是她,待在那間辦公室裡。我看見她的電腦螢幕與大片窗戶。我聞到早晨的空氣中混合著香水味和咖啡味,接著,是第一次的撞擊。我看見她走向緊急逃生口,離開大樓。我看見她的同事仍兀自逗留。塔米莎離開了,幾分鐘後卻又跑回來拿她小孩的相片。我看見自己站在南塔裡,我很好奇自己會怎麼做。

我希望自己會跟著梅麗莎一起離開,但是我並無法確定。我或許會想著「最糟糕的部分已經過去了」,或是擔心萬一就這樣離開,隔天回來上班時才知道其他的人都留下來繼續工作。也或許,會有個人跟我說:「嘿,別離開啊。飛機已經撞上了北塔,南塔現在一定是紐約最安全的地方。」我也就因此留了下來。

當改變就在眼前,我們會猶疑,因為改變是一種損失。但是如果我們不接受一些損失──對塔米莎來說,她的損失就是她孩子的相片──我們就可能會損失一切。

再來看看三十四歲的馬克。他剛被檢查出睪丸有個腫塊,但他想要從希臘度假回來後再跟醫師預約看診。儘管他太太已經先幫他跟醫師約了時間,他還是決定不去醫院,反而做些瑣事、買防曬乳液,以及在GAP買了幾件T恤給小孩。「我很確定會沒事的,」他這麼說,「我們回來之後,我就去看醫師。」或者,我們再來看看茱麗葉的狀況。三十六歲的茱麗葉已經訂婚七年了。她的未婚夫總是不斷地發生外遇或召妓,此外,他在客戶和同事間的風評極差。「我不能離開他,」她這麼說,「不然要我去哪裡呢?我又能做什麼呢?」

針對馬克和茱麗葉兩個人的情形,他們的警報器已經發出鈴響了。兩人都對自己的狀況感到憂心,也都想改變。如果他們想維持現狀,又何必把這些事說給心理分析師聽呢?但他們卻只是站在那裡,等待著──到底在等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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