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我真的是笨蛋嗎?:鬼太郎的傻人傻福出頭天

男子漢的工作?

連考試科目只有一科、幾乎所有考生都上榜的考試都過不了的話,升學這條路實在是沒指望了。就在我煩惱著該如何是好的時候,父親因為工作的關係,被外派到爪哇島去了。
母親只要回去境港的老家就不愁沒依靠,但我即使回去故鄉,也無事可做。如果要留在大阪,就得考慮住的地方和錢的問題。
我決定先找工作。
我每天看報紙的徵才欄,發現松下電器正在招募工人。
我立刻握著報紙,前往守口。
下了車站,穿過一條臭水溝,就是松下電器某某分廠。
來到工廠後,出來迎接的是一個感覺像萬事通的小個子中年領班,還有一個據說是剛從學校畢業的青年副領班。
大叔領班和青年副領班先是對我進行測驗。他們要我把類似積木的東西,做出各種組合或是堆積。但我把積木弄掉了,所以以為自己又被刷下了,但兩人什麼也沒說。那我是被錄取了嗎?他們也沒這麼肯定。
領班和副領班只是彼此交換了眼色,相互點頭,卻對我這個來應徵的本人不發一語。
「來這邊。」
然後,他們帶我經過走廊。他們還是沒有明確地說我是否被錄取。不過,我是來應徵的,而我接受了求職測驗,又被帶進公司走廊,這表示我應該被錄取了吧?
不久後,到了走廊盡頭,來到一個有許多年輕小姐在工作的房間。
這讓我有點嚇到了。
我生來就不擅長一次面對許多人。若是昆蟲或花草,一次來上一大片也無所謂,但人類就不行了。一對一或認識的人還好,但對方我完全不認識,而且二、三十個全是女生(她們好像全都彼此認識,感覺很團結),有四十到六十對眼珠子在盯著我看。
她們的工作似乎是把某些零件塞進木箱裡,需要男性幫忙用板子把木箱封住釘死。
對她們來說,不管是什麼樣的男人來到職場,都不會有多大興趣吧。
可是就我而言,這可是一個嚴重的問題。我覺得必須抗議一下才行,便回頭看領班,但他們已經快步走出三十公尺外了。
我跑過去,「喂」一聲拍了拍領班的肩膀,領班大叔嚇了一跳,回過頭來,青年副領班在一旁說:
「你、你、你幹嘛,沒大沒小的。」
「哦,沒有啦,我是想問有沒有更男子漢一點的工作?」
「男子漢一點的工作?」
青年副領班的口氣顯得有些憤慨。領班大叔則以如同外表的萬事通態度安撫他:
「別急、別急。」
然後,他帶我到其他廠房去。
這間廠房傳出「啪噹、啪噹」的機械聲。進去裡面一看,可以看出是在製造腳踏車車燈的金屬外殼部分。上方有巨大的鐵塊降下來,把金屬板沖切出形狀。
「如何,這工作就很有男子氣概吧?」
「唔。」
我先被吩咐去清理停止運轉的機器,我假裝在清理,其實偷偷觀察著其他工人的工作內容。
結果,我發現有很多人沒有手指或少了整隻手掌。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好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跟金屬板一起伸到機械底下去了。
原來如此,這工作真的很「男子漢」,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斷手斷腳。
傍晚時分,工作結束時,領班和副領班又出現了。
「做得怎麼樣?」他們問。
「好像不太行。」我回答。
「你、你說啥?」
青年副領班握緊了拳頭,一副要揍上來的模樣。領班還是老樣子,說著「別慌、別慌」打圓場。一陣沉默之後,我說:
「我幹不來這差事。」
結果,青年副領班又不知為何氣呼呼地作勢要打。我也有了幹架的心理準備,但是領班又居中「別鬧、別鬧」地安撫,然後接著說:
「這人有點『這個』。」
他把手放在腦袋旁邊畫圈圈。
怎麼,原來副領班腦袋不正常嗎?那就沒辦法了,原諒他好了。我這麼想著,明明沒什麼好笑的,卻硬是擠出微笑,離開了工廠。
回到家之後我想了一下,覺得領班說的「這個」,指的好像不是青年副領班,而是在說我。那麼我在那時候勉強傻笑,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總而言之,我沒去松下電器工作。不,或者應該說,我究竟算不算被錄取了,從頭到尾都是個謎。

在相模原醫院接受手臂手術

相模原醫院是一棟虛有其名的簡陋小屋。雖說戰爭才剛結束,但食物全是用玉蜀黍做成的橢圓麵包,硬得甚至可以拿來扔牆壁當球玩。
醫院變得就像傷病兵宿舍。我先辦理傷病兵手續,在那兒住了幾天,然後決定回境港的父母身邊再說。
可是,父母還不知道我失去左手的事。我心想就這樣突然回去,可能會嚇到他們,應該先寫信通知一下,可是又覺得寫信很麻煩。為求一目了然,我用明信片畫了缺一條手的自畫像寄去。
因為有許多人戰死沙場,我覺得自己缺了一條手臂不算什麼,所以是懷著輕鬆的心情畫圖告知的,但對父母來說,這似乎是個極大的打擊。
繼明信片之後,就該本人登場了。我回到故鄉,才知道母親為我擔心死了。
我本來就是個吊車尾的,現在甚至沒了左手,父母非常擔心我要怎麼活過這戰後的混亂時期。
某處的離島有燈台看守員的工作,不必跟人打交道,應該可以勝任吧—他們認真地為我謀差事。
可是,或許是在南方待傻了,我對凡事都看得很輕鬆,覺得世界無比光明。此時,一向有些古怪的父親說起怪話來:
「阿茂從以前就是個大懶蟲,在得用兩手工作的地方也都只用一手做,事到如今就算只剩下一隻手,也沒什麼差別吧。」
一陣子後,有一天我開始覺得身子熱呼呼的,原來是發燒了。附近的醫生診斷說應該是瘧疾的後遺症,但沒多久就開始拉肚子,結果是得了傷寒。我急忙住院,休養兩個月才總算痊癒。
既然都要生病,幹嘛不在我待在相模原的時候發病呢?這時我接到了相模原醫院的連絡,說輪到我的申請了,叫我去接受處理手臂截肢處的手術。
待在鄉下也不能做什麼,於是我決定上東京去。
我要接受的手術,是把露出斷面的骨頭重新包裹起來。因為在野戰醫院的時候只能進行應急處置,所以事後還得再接受一次手術。
不知道是不是麻醉得不夠,手術過程很痛,但復原得很順利,十天左右我就完全恢復健康了。
人一健康,就動不動肚子餓,開始想吃東西。而且,我本來就得找工作才行。因此我在醫院賴了一陣子之後,便開始當採買商。(註:二次大戰結束後,由於糧食不足,很多都市人會到鄉下去購買糧食。)
我去千葉買米,然後拿到東京賣,一次可以賺到五百圓左右。我用那些錢在新宿焦土的黑市買了豆腐渣壽司(當時米是管制糧食,這是在豆腐渣上放壽司料做成的壽司)來吃。豆腐渣壽司十個十圓,所以五百圓就可以大快朵頤,飽餐一頓。
後來,我也漸也開始從上野搭客滿的火車前往東北。火車擠得要命,下半身都快從連結器的縫隙擠出去了。火車不停地行駛,往下一看,右腳尖下十公分的地方,枕木正以驚人的速度飛快地往後移動。萬一就這麼滑落下去,包準沒命。但因為火車實在太擠,上半身被乘客的身體緊緊夾住,所以我沒有掉下去。現在的電車尖峰時段雖然也很驚人,但當時的火車更擠。
好了,脫離危機,我來到下大雪的東北,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寶貝錢包不見了。我所有財產都在客滿的火車裡被偷走了。別說採買,連回去的路錢都沒了。我無計可施,賣了外套(當時物資缺乏,什麼都能賣),狼狽而歸。這下我終於了解到以採買為業實在太冒險了。
有個在醫院當義工的四十多歲女校女教師,是個基督教徒。聽到我在東北冒險旅行的事蹟,就說採買是不道德的工作,還說如果我要當畫家,就不應該有閒工夫幹這種事,她可以介紹我一個好地方。
她介紹我去的,是一個叫「人道美術研究所」的地方。是由雕刻家本鄉新所主持的。
課程一開始是素描裸女。我開心地努力學習,但沒多久就變成素描「裸男」了。
當時是寒冷的季節,由於戰爭剛結束,暖氣都得靠燒柴,連柴薪都得靠大家合力提供。但我就像先前說的,在南方待傻了,沒把它當一回事,所以完全沒帶柴薪來。柴爐必須不斷地添柴,本鄉老師就在那裡不停地添柴火。我悠哉游哉地窩在爐旁烤火,惹來老師大罵:
「你什麼忙都不幫嗎?!」
我赫然驚醒,卻只是一臉詫異,發出一聲分不清是回話還是噴嚏的「呼哇」怪聲。其他學生像要打圓場似地幫忙添柴,我和老師就這樣悶不吭聲,無事過去了。
因為我這副德行,所以到天氣轉暖的時候,就離開研究所了。可是,我想上美術學校。為了進美術學校,還是得找到工作才行。
湊巧的是,直屬於醫院的染坊正在招募畫染布圖案的見習工。為了方便繼續住在醫院,我立刻去應徵了那份工作。但我在這裡也發揮了南方傻性,幹出把圓形畫成橢圓形等傻事,不拘小節。只不過因為我還是見習工,所以被寬容地看待。
我找了一下有什麼美術學校可念,發現有一所叫「武藏野美術學校」的地方正在招生,資格只要中學四年修畢。舊制中學相當於現在的高中,是五年畢業,但也有讀四年便視同畢業的制度。不管怎麼樣,我除了小學高等科畢業以外,其餘學歷全是退學和中輟。大阪夜間中學也只上到三年而已(夜間中學是四年制)。
可是,我心想總有辦法,便先回去境港向父母報告,又弄到了一點軍資和魚乾。
這是個物資缺乏的年代,所以魚乾非常珍貴。我家因為是在島取縣的漁港,才能弄到魚乾。我在回東京的途中繞到大阪去,前往大阪夜間中學。
我去找經常叫我罰站的老師,拜託他:
「我想進美術學校,請開中學畢業證明給我。」
「不行啦,這實在沒辦法啦。」
老師莫名具有道德感。我於是亮出魚乾。
「就算你拿魚乾釣我,這事我還是怎麼樣都辦不到啊。」
「修完夜校三年,就跟修完日校四年是一樣的,有什麼關係嘛?」
「說的也有道理,那樣的話,唔,三年還是四年都沒差吧。」
我拿到證明書,去辦理了美術學校的報考手續。
美術學校這名號聽起來響亮,校舍卻像鄉下地方的小分校。(現在已經成了武藏野美術大學,非常宏偉,有許多優秀的美術界人士從這裡畢業。)多得嚇人的考生全都湧進這裡。我原本就是個脫隊生,現在又多了南方學來的傻性,心想「這下準沒望了」,但不曉得面試官是否誤會我只有一隻手卻立志向學,精神可嘉,我奇蹟似地獲准入學了。
繳了學費、開始上學之後,醫院直屬的染坊倒閉了。
這下子即使能上美術學校,我也會餓死。光靠醫院配給的玉蜀黍麵包實在無法果腹,我正餓著肚子,同間病房裡綽號叫「馬哥」的長臉時髦漢,邀我上教堂去。
「教堂有很多可愛的小妞唷,嘶嘶嘶嘶。」
他的目的是把妹,但我才不管什麼可愛小妞,我要的是食物。想到枯坐病房也不會有食物從天而降,於是我決定先去看看再說。
馬哥說的沒錯,有許多小妞來上教堂。但是對我來說,牧師會分馬鈴薯給大家,比小姐來得有魅力多了。教堂似乎是在實踐基督教的靈肉救濟信條:必須先滿足肉體上的飢餓,才能滿足靈性的飢餓。
我高興極了,就像在南方的村子要到食物時那樣大口大口地吃著。
後來,我去了好幾次教堂。當時沒有多少人肯給我們這麼多幫助,我到現在依然很感謝那位牧師。


我匆匆畫好一本作品,籌到火車錢,返鄉相親去。
一個長臉女人走出來,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應該就是我的相親對象。我本來還在猶豫,但父母威脅說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可能一輩子都討不到老婆,我被這恐嚇唬著了,決定跟這個女人結婚。
父親正好領到退休金,便用那筆錢幫我辦了婚禮,不過婚禮決定得很倉促,所以搞得人仰馬翻。婚禮當天會場也是一片兵荒馬亂。
「酒用次級品就夠啦!」
父親大聲這麼指示,搞成了一場毫無莊嚴華麗可言的婚禮。
而且典禮一結束,當晚我們就立刻出發回東京了。「新婚旅行?那是哪個世界的天方夜譚?」就是這種感覺。說到我的婚禮回憶,就只有父親大聲指示酒用次級品就夠了的嚷嚷聲。
一回到東京,我又被催趕似地不停工作。
「世上居然有操勞成這樣,卻還窮成這樣的行業,太不可思議了。」
我的新娘子在習慣之前,甚至還為此感動並且高興。在這之前,除了我本人以外,根本沒有人肯相信真有這種情形。

推出《鬼太郎夜話》《河童三平》

「我說啊,錢付得這麼不爽快的地方就別待啦。」
善春老師說。確實如此,我沒收到的稿費,加一加也有十萬圓了。
「下次如果他們再不付錢,就投靠其他地方吧。」
我花了一個月完成作品,兩個人一起拿去兔月書房。
「啊,不好意思唷,你們沒先打電話來,所以沒準備稿費。」
「那請用寄的。」
「唔,這個嘛,等兩、三天以後……」
出版社這麼敷衍地說。我心想這樣不成,拿著稿子準備打道回府。
「啊,稿子不留下來,我們就為難啦。」
出版社說好三天以後寄錢給我們,我們便回去了。但從三天等到五天,還是沒收到錢。錢沒送來,我也無法著手工作。我打電話去催,爭論了兩、三句,我忍不住激動起來,大叫:
「混帳王八蛋!」
從此以後,我和兔月書房便陷入了「斷交」狀態。
「真沒辦法吶。」
「乾等也只會餓死。」
我和善春老師決心去投靠其他出版社。
我們先去了雲雀書房。
「我們只要小島剛夕老師那樣的畫。」
後來以《帶子狼》獲得成功的小島剛夕老師,當時是雲雀書房的明星漫畫家。
「我們想當漫畫家,年紀可能太大了。」
善春老師落寞地撩起白髮說。我雖然還不到老人的年紀,但也快步入中年了。
「總之,明天到日昭館看看吧。那裡的老闆人很好。」
去到日昭館一看,竟然是歇業中。聽說老闆肝硬化猝死了。
「既然都來到這裡了,也不能就這樣回去吧?」
這次,我們去了一家叫三洋社的出版社。這家出版社的老闆長井勝一先生後來開了青林堂,推出知名的《GARO》漫畫雜誌。
探頭看看三洋社,裡頭有一群宛如流浪漢的漫畫家。當中也有天才漫畫家柘植義春(つげ義春)。我們感到畏縮,不敢踏進去,但這樣下去只能等著餓死。我們鼓起勇氣走進去,結果長井先生大表歡迎:
「嗨,我正希望你們過來呢。」
真是令人開心極了。我們立刻談定要畫《鬼太郎夜話》,一本五萬圓,而且即使分次各拿三十頁稿子過來,也會支付相當的稿費,所以我歡天喜地地回去了。
當時,正好我父母上東京來了。
「我們幫你找了一個好對象。」
「爸,我現在不是娶什麼老婆的時候啊。」
「你之前也這樣說,可是你都快四十了。等你真的四十了,看誰還要嫁給你?」
父母這次也非常堅決。我姑且答應最近會返鄉相親,把父母趕了回去。
三洋社的工作,在我畫到《鬼太郎夜話》第四集的時候,因為長井先生生病住院,稿費便被降到三萬圓。
後來畫第五集領到三萬圓的時候,三洋社終於要解散了。《鬼太郎夜話》第五集《龜男之卷》,於是永遠失去了出版的機會。這是我個人特別喜愛的作品,所以我想向出版社討回稿子,但我已經領了三萬圓,想到對方可能會叫我把這三萬圓吐回去,就什麼都不敢說了。我想,稿子應該在倒閉的混亂中,跟垃圾什麼的一起扔掉了吧?在當時的出租漫畫界,原稿的價值頂多就只有這種程度。
後來,我又跟斷交的兔月書房復合,畫了八集《河童三平》,但銷量和付款狀況一樣不佳。
我和辰巳嘉裕、橫山正道(横山まさみち)等人見面一聊,才知道出租漫畫業似乎已經快不行了。
電視幾乎完全普及,甚至就要進入全新的彩色節目時代,漫畫也即將邁入週刊雜誌時代。雖然我從即將滅頂的連環畫劇號跳上出租漫畫號,然而就連這艘出租漫畫號也開始進水了。
禍不單行的是,連好不容易買下的房子也出了問題。我們發現這棟房子是未經地主許可蓋的,地主找上門來,叫我們支付買土地的費用三十萬圓。
「我沒有錢。」
我回答。我是真的沒錢,可是地主似乎無法相信世上真的有人連一毛錢都沒有,他把我的回答當成了傲慢的挑釁。
「那麼,咱們法院見!」他說。
十天過去,我們收到了存證信函這東西,上頭寫著令人一頭霧水的法律用語,叫我幾月幾日到律師事務所去。
當時我正好畫完《河童三平》第八集,便送到兔月書房,回程順道去了趟律師事務所。
「即使鬧上法院,你也沒有勝算,把兩棟房子裡的一棟交給對方吧。」
律師這麼說。我莫可奈何,要求了三個月的緩衝期,把其中一棟房子送交給地主。雖然是只有九坪(三十平方公尺)大的小房子,但對於失去它的我們來說,實在是損失慘重。
正在煩惱是要哥哥一家搬走、還是我和妻子搬離時,我們幸運地抽中了市營住宅,於是哥哥一家搬到那邊去,居住問題算是解決了。可是,即使房子被搶走,房貸還是沒付完。
說到我這時的娛樂,就是去出版社的時候順便到水道橋去吃兩粒十圓的「福福饅頭」。
有時候,我甚至會一個人吃掉三盤。我常去逛舊書店,但只會買出清般擺在店頭的「一本十圓」的書。
偶爾,我也會買「一串百圓」的爛香蕉,夫妻倆一塊吃,這是我們最大的幸福。


抵擋不了睡魔

出租漫畫日暮西山的時候,我也已經四十多歲了。
我自認做為一個漫畫家,大概沒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了。因為雜誌這些能見度高的舞台,從來沒有年過四十的漫畫家登場的例子。
就在這個時候,長井勝一夫婦帶著米餅來拜訪了。他以前開了三洋社這家出版社,但後來因為生病關閉了。
「這次,我要出版一本叫《GARO》的漫畫雜誌,稿費一頁可以出五百圓哦。」
「哇!這麼多!」
「三平先生(指白土三平先生)也要來畫,你也來吧。」
我高興極了,於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畫了《忍者無藝帳》。
然而,這份稿子一直沒有被刊登。我心想是不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人家覺得這玩笑開過頭了?結果兩、三個月後上了雜誌,我才鬆了一口氣。
後來,我開始每個月在《GARO》畫作品。
我也畫了標榜說書風格的劇畫《宮本武藏》,頗受歡迎,可是即使一頁五百圓,因為是短篇,所以收入也沒有多少。
一天,鼠男的模特兒梅田先生突然出現了。他已經不畫漫畫,改在宏文堂這家出租漫畫出版社當編輯。
他請我畫戰記漫畫,我畫了一、兩部作品,但這時出租漫畫已經不再風行了。
《GARO》的版面比出租漫畫更大,似乎培養出一群愛好漫畫的學生讀者。可能是看到上面的作品,《少年雜誌》來向我邀稿,要我畫太空漫畫。
我陷入沉思。
我沒畫過什麼太空漫畫。而且如果要接雜誌的稿子,就得暫時放棄出租漫畫的工作。即使是短篇,也會有六、七次的連載,所以加上準備期間,等於有兩個月都得專心投入雜誌連載。這段期間出租漫畫的工作都必須暫停,但兩個月過去,將來會如何,沒人有把握。
在這個從出租漫畫轉移到雜誌漫畫的過渡時期,有許多漫畫家判斷錯誤。開始接雜誌的稿子是沒問題,但兩個月的連載結束後,就再也沒了下文。即使想要重返出租漫畫界,也沒人要用了。事實上,橋本善春老師或許也可以說是這樣的漫畫家之一。
我拒絕說:
「如果沒辦法畫想畫的題材,我不能答應。」
後來過了約莫兩個月,一個炎熱的夏日,《少年雜誌》的人又登門拜訪,用我家髒兮兮的杯子喝了一杯水後說:
「我們的編輯方針改變了,請你自由畫一篇三十二頁的作品吧。」
於是,我立刻畫了一篇叫《電視君》的作品。
這是一九六五年的事。
從此之後,雜誌的邀稿便源源不絕。
《鬼太郎》開始連載,有了固定稿費,老婆也大吃一驚:
「拿這麼多真的行嗎?」
也難怪她會吃驚,因為之前的稿費實在少得太可憐了。
「傻瓜,出租漫畫跟雜誌,稿費可是差了十倍呢。」
就算這麼說明,老婆依然仿若置身夢境,其實連我自己都沒有什麼真實感。不過看到長年累積、厚達三公分的當票迅速減少,典當的東西都贖了回來,我這才總算湧出了真實感。
過去,從老婆的和服到內衣褲,能當的全拿去當了。但幸好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流當,抵押得久的,甚至歷經長達十年的歲月,又物歸原主了。
我唯一的一件西裝外套,是最早進當鋪去的,所以「居留時間」也最久,回來的時候都變形了。我想拿去外頭晾晾應該就會恢復原狀,吊在外頭,結果被小偷摸走了。
因為這樣,我在一九六五年底得到漫畫獎時,必須重新買一套西裝。
連載增加,我開始變得忙碌萬分。
我雇了助手,撐了三、四年,但還是經常熬夜。睡眠時間五小時是常態,慘的時候還得在炎熱的夏季熬上整夜。
然後,我開始經常感到身體倦怠。
我自小就很難抵擋得住睡魔。
我希望每天至少能睡上七小時。可是既然有連載要顧,這也是不可能的奢望。
後來過了五、六年,我開始暈眩。
我去看醫生,診斷說:
「你這是睡眠不足。」
然後交代我:
「你得好好睡覺。」
我請醫生開藥,他開給我安眠藥。
看來,這下不管怎麼樣都得睡了。
開始走紅之後的第六年起,我漸漸減少工作量,把時間拿去睡覺。就像要彌補過去的睡眠不足似地,後來我每天都睡上十小時。
正好那時候我接到消息,說寶塚遊樂園要舉辦夏季「妖怪大會」。
我去到寶塚一看,相關人士裡面有一位是戰爭中一起待過南島的軍曹。
我忍不住說:
「當時的南方真是美好啊。」
他也說:
「下次咱們倆一道回去看看吧。」
就這樣,我們講定兩個人一起去南島。
我對軍曹的老婆說:
「妳老公真是個怪人呢。」
半晌之後,她回道:
「你們兩個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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