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啊!》不想錯過的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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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可能被稱為宮殿守衛、城市警衛,或夜巡隊員。不管叫什麼,他們在任何英雄幻想小說中都有相同的目標:在大約第三章(或電影的第十分鐘)衝進房間,一個一個上前攻擊英雄,然後被宰掉。沒人問過他們是否願意這麼做。

本書就是獻給這些菁英之士。

※※※

潮濕的陰暗籠罩著隱視大學的高大建築,這是首屈一指的巫術學院。只有微弱的魔彩火光從新的高能量魔法大樓的小窗戶中傳出來,那裡有敏銳的學生正在探索宇宙的種種奧秘,不管宇宙是否喜歡。

當然,圖書館也有燈火。

圖書館裡有多重宇宙中最豐富的魔法文獻收藏。成千上萬冊的巫術知識重重壓著書架。

據說,由於大量的魔法會嚴重扭曲日常世界,圖書館並不遵從正常的時空法則。據說圖書館是永無止盡的。據說你可以在距離遙遠的書架中遊蕩數天之久,有成群的學生迷失在其中某處,奇怪的生物潛伏在被遺忘的角落中,被其他更奇怪的生物所獵食。

聰明的學生尋找更遙遠的書冊時,會在書架上用粉筆做記號,慢慢深入發霉的黑暗之中,並告訴朋友如果晚餐時還沒回來,就要來尋找他們。

還有,因為魔法只能稍稍被固定住,圖書館的藏書都不僅是木漿與紙而已。

原始的魔法從書背劈啪作響,無害地放電到釘在每個書架上的銅線,這正是那些銅線的作用。些微的藍色火光爬過書套,傳來一些聲音,紙張的低語,彷彿來自一群睡著的掠鳥。在夜晚的寧靜中,書本彼此交談。

還有某人打鼾的聲音。

書架的光並沒有照亮黑暗,只是點綴,但在透著紫色的火光下,可以看到一張古老陳舊的書桌,就在中央圓頂的正下方。

鼾聲來自於桌下,一條舊毯子勉強蓋著看似一堆沙袋,其實是一隻成年的雄紅毛猩猩。

牠是圖書館員。

現在沒有多少人會說牠是一隻人猿。這是一次魔法意外所造成的改變,這麼多有力量的書籍典藏在一起,難免會發生意外,牠算是很幸運的了。畢竟,牠的基本形狀沒有改變。而且還容許牠保有這份工作,牠也做得相當稱職。

但現在還有另一個聲音,門打開來的陌生聲音。腳步聲在地板上作響,然後消失於書架之中。書冊不高興地發出噪音,有些較大的魔法書搖動它們的鎖鍊。

圖書館員繼續睡著,被雨水的低語聲所帶引著。

將近一公里之外,夜巡特警隊隊長威默斯窩在溝渠中,張開嘴巴,開始唱歌。

※※※

現在有一個穿黑袍的行走在午夜街道上,從一個門口躲到另一個門口,來到一個討厭而陰森的門口。感覺上,需要一番工夫才能讓一扇門如此陰森。彷彿建築師經過特別指示:我們要用黑橡木做一些可怕的東西。所以拱門上放了一個討人厭的怪物雕像,而關門的聲音像巨人的腳步,讓大家都很清楚,這不是什麼按下門鈴後會叮噹響的門。

那個人急促地對著暗色的木頭說出一些複雜的暗號。一個小暗門打開來,一隻多疑的眼睛往外望。

「『重要的貓頭鷹在夜晚嗚嗚叫。』」訪客說,試著把雨水從袍子擠掉。

「『但很多蒼白的老爺悲哀地走向無主的人。』」格子另一邊有聲音說。

「『萬歲,老處女妹妹的女兒萬歲。』」在外頭滴水的人回應。

「『對劊子手而言,所有的對象身高都相同。』」

「『但是確實的是,玫瑰是在刺裡面。』」

「『好母親為犯錯的孩子煮了豆子湯。』」門後的聲音說。

……

「現在可以打開門了嗎?」

「唔……好吧。」

門栓發出往後滑動的聲音。然後那個聲音說,「你可不可以推一下?未受教者不可入的知識之門有點受潮卡住了。」

指頭弟兄用肩膀頂上去,從門縫擠進去,狠狠瞪了守門弟兄一眼,然後快速通過。

其他人在內堂等他,帶著羞怯的神情站著,似乎不習慣穿上邪惡的黑色斗篷長袍。至尊大頭目對他點點頭。

「指頭弟兄,對吧?」

「是的,至尊大頭目。」

「你帶了你奉命去拿的東西嗎?」

指頭弟兄從長袍中拿出一個包裹。

「就在我說的那個地方,」他說,「沒問題。」

「幹得好,指頭弟兄。」

「謝謝你,至尊大頭目。」

至尊大頭目敲敲槌子引人注意。房間裡的人圍成了一圈。

「我在此宣布獨一無二至尊光明兄弟會開議,」他唱誦著,「知識之門是否緊閉堵絕異教徒與無明者?」

「緊緊卡住了,」守門弟兄說。「因為潮濕。我下週會帶我的刨刀來,很快就可以──」

「好啦,好啦,」至尊大頭目不耐地說。「只要回答是的就可以了」

「弟兄們,」他說,「今晚我們要討論非常重要的事情。事關安全,不是,整個安卡.摩波城的未來都操之在我們手中。」

他們靠得更近。至尊大頭目感覺到古老權力再次降臨的興奮。他們都仔細聽他的每一個字。很值得為這種感覺穿上這蠢到家的長袍。

「我們難道都不知道這個城市由腐敗之士所把持,靠非法獲利而肥大,讓更能幹的人被壓榨,成為奴僕?」

「我們當然知道!」他們在心中翻譯了這段話之後,守門弟兄大聲說。

「但並非一直都是如此,」至尊大頭目繼續說。「曾經有過黃金年代,有能力與值得尊敬的人都得到應有的獎勵。當時的安卡.摩波不僅是個大城市,也是個偉大的城市。一個有騎士精神的年代。那個年代──什麼事,守望塔弟兄?」

一個粗壯的長袍男子放下舉起的手。「你是不是在說我們有國王的年代?」

「沒錯,弟兄,」至尊大頭目說,對此不尋常的智慧表現感到有點被打擾。「於是──」

「但那在好幾百年前就全部被解決了,」守望塔弟兄說。「不是有一場偉大的戰役或什麼的?從此之後我們只有統治的貴族,如貴族老大?」

「可是,」至尊大頭目尖銳地說,「也許安卡城的國王傳承並沒有那麼無能,子嗣到現在都還存在。這是我在古代經文上的研究發現。」

他往後靠,心中有所期待。但似乎沒有他期待的反應。也許他們聽得懂「無能」,他想,但我應該別說「子嗣」。

守望塔弟兄又舉起了手。

「什麼事?」

「你是說現在還有人可以繼承王位?」守望塔弟兄說。

「也許有的,對。」

「是啊,他們就是如此,你知道的,」守望塔弟兄很篤定地說。「常常有這種事。書上讀得到。這些人就叫王者。他們躲在遠處的荒野中好久好久,代代相傳秘密寶劍與胎記等等。然後當老王國需要他們時,就現身剷除眼前的任何竄位者。然後就舉國歡騰。」

至尊大頭目感覺自己的嘴巴張開了。他沒想到自己嘴巴這麼容易張開。

「以前有一些老預言或什麼的,」泥水匠弟兄說。「『對,國王會帶來法律與正義,一心只知道真理,並用他的劍保護與服務人民』」。

「當然了,在從前很容易。」守門弟兄高興地說。

「為什麼?」

「他只需要去屠龍。」

至尊大頭目決定時機成熟了。

「那麼我們都同意了,弟兄們?你們準備來練習魔法?」

「啊,練習,」泥水匠弟兄鬆了一口氣。「我不介意練習。只要我們不用真正去做──」

至尊大頭目把書重重放下。

「我是說真正去使用咒語!把城市回歸到正軌!召喚一條龍來!」他吼道。

眾人都往後退一步。接著守望塔弟兄說:「然後,等我們有了龍,真正的國王就會現身,是這樣嗎?」

「對!」至尊大頭目說。

據說諸神以人命來玩遊戲。至於是什麼遊戲,為了什麼,那些小卒的實際身分,遊戲規則是什麼──誰知道?

最好別亂猜。

雷聲響起……

擲出了一個六。

※※※

不只是孤獨,而是顛三倒四的生活。就是這樣,夜巡特警隊長威默斯心想。

夜巡特警小隊起床時,整個世界都準備要上床,而特警隊在黎明升起時才上床。你的時間都用在潮濕黑暗的街道上,陰影的世界中。特警隊吸引到對這種生活感興趣的人。

他來到了夜巡屋。那是一棟古老而異常寬敞的建築,夾在一家皮革店與一家裁縫店之間,那個裁縫會製作可疑的皮革產品。以前一定很堂皇,但現在大部分都無法居住,只有貓頭鷹與老鼠會經過。在門上方有這個城市古老語言所寫的格言,現在幾乎被時光、污垢與苔蘚給磨光了,但隱約可見:

FABRICATI DIEM, PVNC

根據科隆中士(他曾經在外地服役,認為自己是語言專家)的說法,這句話的意思是「保護與服務」。

是的,當一個特警隊員,在以前必然是有意義的。

隊長陷入了陳腐的憂鬱中,想到科隆中士。這個人喜歡黑暗。科隆中士的三十年快樂婚姻都要歸功於科隆太太在白天工作,而科隆中士要整晚工作。他們靠紙條互通訊息。他晚上去工作前,喝到她煮好的茶,她早上去工作前,還會把熱騰騰的早餐放在爐子中。他們有三個成年的孩子,威默斯想,一定是靠非常有說服力的紙條所生下來的。

至於諾比下士……任何像諾比這樣的人,都會有千萬個理由非常不希望被別人看到。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不把諾比說成像野獸,只是因為野獸聽了都會抗議離席。

然後,當然還有他。骨瘦如柴,不修邊幅,諸多惡習浸泡在酒精中。這就是夜巡特警小隊。只有他們三個。以前有數十個,數百個。現在──只剩三個。

威默斯跌跌撞撞走上樓梯,設法進入他的辦公室,倒入破舊而露餡的皮椅,拉開最下層的抽屜,抓住酒瓶,咬住瓶塞,用力扯,吐出瓶塞,喝下去。開始了他的一天。

世界湧入了焦點之中。

生命就像化學藥物。這裡一滴,那裡一口,一切就改變了。一點點發酵的果汁,你突然就可以再活幾個小時了。

※※※

多重宇宙的每一個城市都有一個地方像安卡‧摩波的影子區。通常是最古老的地區,小巷子忠實地遵照古代牛群前往河邊的原始路線,街名如山包街,石頭路,掐捏巷……

雖然安卡‧摩波城大部分都是這個樣子,但影子區更是如此,無法無天之境的一個黑洞。這麼說吧:連罪犯都不敢走在街上。特警隊員更是不敢踏進一步。

現在他們意外地闖進來了。這一晚多災多難,他們一直想要鎮定下來。他們現在鎮定到四個人都必須靠其他三人,才能站直身體往前走。

威默斯隊長把酒瓶還給科隆中士。

「你真是──」他想了一下,「可恥,」他說。「在一個上上上級長官面前喝喝酒。」

中士想要說話,但只能說出一連串嘶聲。

「振作一點,」威默斯隊長說著撞上一道牆。他瞪著磚牆說:「這道牆攻擊我!」

「兩點鐘!」他吼道,「一切平安安安!」

準警員羅波抬起他暈眩的腦袋。

「我們在哪裡?」他呻吟道。

「正在回家的路上,」中士說。他抬頭看著上方被蟲咬過、被刀子劃過的破路牌。「我們走到了,走到了──」他瞇起眼睛,「甜心巷。」

「甜心巷不是在回家的路上,」諾比含混地說,「我們不要走甜心巷。那是在影子區。要是被發現我們走到甜心巷──」

這個時刻,對現實狀況的領悟發揮了有如好睡一晚與三杯黑咖啡的提神功效。他們三個不約而同都靠向高大的羅波。

「我們該怎麼辦,隊長?」科隆說。

「呃,我們可以求救,」隊長不確定地說,「我們要擺出一個四方陣式。」

此時他們擺出的是一個圓點。

隊長很想知道,在廣大的萬神殿中,是否有個神願意照顧受到壓迫、算是很無辜,且肯定即將送命的執法人員。

大概沒有,他酸酸地想。那樣子對神明而言不夠時尚。有什麼神會擔心為了一個月幾塊錢薪水而努力工作的可憐蟲?不會是他們。神明會注意的是一些聰明鬼,他們的日常工作是去挖出神像的紅寶石眼睛,而不是什麼缺乏想像力的傢伙,只會每天晚上踩馬路……

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也許是火山的聲音,或沸騰噴泉的聲音,但不管如何,是一種很長的乾聲,就像鍛造巨人時的風爐聲──

但更糟糕的是耀眼的光芒,而不是那聲音。藍白色的光,彷彿能把你眼球後面的血管圖案印在你的頭骨後方。

聲音與光芒都彷彿持續了數百年之久,然後戛然而止。

特警隊員們保持完全靜止不動一段時間。

「好吧。」隊長有氣無力地說。

一陣停頓之後,他又說:「中士,帶人去調查那個,好嗎?」

「調查什麼,長官?」科隆說,但隊長已經想到,如果中士帶了一些人走,那麼他自己就會落單了。

「不用,我有更好的主意。我們一起去。」隊長堅定地說。於是他們都去了。

他們看到前方有一塊模糊的紅色熱光。

結果那是一座牆,正在快速冷卻下來。一塊塊石灰磚頭在收縮時掉落下來,發出小小的爆裂聲。

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在牆上的東西。

他們瞪著它。

他們瞪了很長一段時間。

距離日出只有一、兩個鐘頭,沒人建議他們找路回到黑暗中。他們在牆邊等待著。至少那裡很溫暖。

他們盡量不去看牆。

最後中士不安地伸展身體說,「樂觀一點,隊長。情況可能更糟糕。」

威默斯喝完酒瓶。酒精沒有任何效果。有一種清醒是你無法躲避的。

「是的,」他說,「上面可能會是我們。」

※※※

需要特別的腦袋才能治理安卡‧摩波這樣的城市,而維提納利爵爺有這個腦袋。但是,這位貴族老大本來就是很特別的人物。

其他貴族吃的是塞了孔雀舌的雲雀,維提納利爵爺覺得一杯開水與半片乾麵包就夠高雅了。

他常穿黑衣。不算是很矚目的黑,如頂尖刺客穿的,而是比較清醒、稍微寒酸的黑,像是一個人早上不想浪費時間決定穿什麼。你要起得非常早,才能比貴族老大更早;事實上,最好是根本不要上床。

但他在某方面很受人歡迎。經由他的手,數千年來頭一次,安卡‧摩波城能夠運作。或許不很公平正義,也不怎麼民主,但很管用。他管理城市有如修剪造型灌木,鼓勵某處長多一點,修剪掉那裡的亂枝。據說他可以容忍任何事,除了威脅到城市的事情之外,現在威脅出現了……

這位貴族老大瞪著被燒的牆很長一段時間,雨水滴下他的下巴,浸濕他的衣服。他伸出一隻長而瘦、有著藍血管的手,指尖沿著影子移動。

嗯,不算是影子,而是一串剪影。輪廓很清楚。裡面是熟悉的磚頭圖案。但外面有某種乳狀的物質融入了牆中,讓古老的磚頭有一種融化過的光滑鏡面質地。

牆上的輪廓顯示有六個人吃驚地被凍結了。許多隻舉起來的手顯然都拿著刀子與短劍。

貴族老大沉默地往下望著腳旁的一堆灰燼。有幾條融化的金屬可能就是牆上清晰刻畫的那些武器。

威默斯隊長尊敬地帶領貴族老大穿過巷子,來到快運巷,他指著一號證物……

「腳印,」他說。「這麼說有點勉強,長官。更像是爪子。甚至可以說是利爪。」

貴族老大凝視著泥土上的印子。他的表情十分難測。

「我看到了,」他終於說。「你對這一切有何見解,隊長?」

隊長有。在日出之前的幾個小時,他有各種的見解,首先就是他很確定出生在這個世界是一大錯誤。

然後灰色的光線平均地灑進影子區,他還沒死,也沒被煮熟,以白癡般的輕鬆神情環顧四周,看到約一公尺外的這些腳印。那不是一個清醒過來的好時刻。

「嗯,長官,」他說,「我知道火龍已經絕種了數千年,長官──」

「是嗎?」貴族老大的眼睛瞇了起來。

威默斯繼續說:「但是,長官,問題是,龍自己知道嗎?中士說他聽到了某個聲音,就在那個,就在那個,就在……出事之前。」

「所以你認為一隻絕種的、可能完全是神話的龍飛進了城市,落在這個小巷子,火化了一群罪犯,然後又飛走?」貴族老大說。「有人會說,那是一隻很有公德心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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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警隊順利解決《來人啊!》的一團混亂,誰知更棘手的案件正要出現。
不巧的是,在此危急存亡的時刻,
隊長為了可喜可賀的「人生大事」,正打算辭職引退……

一切始於一場死亡,正如許多事一樣。然後是春天清晨的一場葬禮,地上的濃霧灌入了墓地,棺木有如沒入了雲朵中。

有隻灰色小雜種狗無動於衷地站在土堆上觀看。牠染上了狗的各種疾病,身上有如被一層灰包圍著。

一些年老的女性家屬在哭。但愛德華‧鐸命沒有哭,這有三個理由。他是長子,第三十七任鐸命爵爺,鐸命家的人是不能哭的;他是個刺客(才剛拿到文憑),而刺客不會為了死亡而哭,否則他們就要哭個沒完了;而且,他在生氣。事實上,他火冒三丈。

火冒三丈,因為他還得借錢來辦這場可憐的葬禮。對天氣火冒三丈,對這座普通的墓園火冒三丈,這城市一成不變的噪音就連送葬的日子也照常擾人,更讓他火冒三丈。歷史也令他火冒三丈。事情從來不該是這樣的。

根本不該是這樣的。

他望著河對岸那座陰森龐大的宮殿,一股怒火緊縮了起來,化作一個望遠鏡。

愛德華被送進刺客公會學習,因為那裡有最好的學校,供社會地位高於智力的人就讀。如果去傻瓜公會學習當弄臣,他會創作出諷刺詩,對貴族老大開危險的玩笑。如果學習當一個賊,他會潛入宮殿中,竊取貴族老大的財寶。

但是──他被送進了刺客公會。

那天下午,他賣掉了剩餘的鐸命家產,再次到公會的學校註冊。

他上了研究所課程。

他拿到了滿分,這是公會歷史上的第一人。學長們說他是個值得注意的人物,而且他有種連刺客都感到不太舒服的特質,所以最好是隔著很遠的距離來注意。

愛德華‧鐸命花了五個月才找到他要找的。過程很辛苦,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只曉得當他找到時就會知道。愛德華很相信命運,像他這種人通常如此。

刺客公會圖書館是這城市裡數一數二的。以某些專門領域的藏書來說,算是最大的圖書館。這些領域主要涉及了人類生命的短暫,以及促成這些短暫的方法。

愛德華經常待在這座圖書館,他通常會站在樓梯頂端,通常沾染了一身灰塵。

他讀遍了關於軍事的書。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結果在一篇乏味又不太正確的十字弓彈道研究論文空白處的註腳中,就這樣找到了。他仔細抄了下來……

書還擱在膝上,愛德華就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輝煌的奮鬥。輝煌,這也是他字典裡的重要詞彙,就像榮譽。

如果叛徒和不榮譽之人看不清真相,那麼他,愛德華‧鐸命,就是命運之手。

當然,命運的問題在於,她常常不小心把手伸錯地方。

※※※

安卡‧摩波城市警衛的山姆‧威默斯隊長(隸屬夜巡小隊)坐在寬敞的接待室,等待進入貴族老大的會客室。他穿著最好的一件披風,擦亮了胸甲,頭盔放在膝蓋上。

他木然地瞪著牆壁。

他告訴自己,應該要快樂。就某方面而言,他是很快樂,這毫無疑問。簡直快樂到不行。

他將在幾天後結婚。

他將不再當警衛。

他將成為悠閒的紳士。

他拿下銅警徽,心不在焉地用披風邊緣擦一擦,然後拿起來,讓光線從銅鏽表面反射。AMCW一七七。他心想,不知道有多少警衛戴過這枚警徽。

嗯,現在有人將接替他戴下去。

這是安卡‧摩波城,滿載一千個驚奇的城市(根據商人公會的導覽手冊所述)。

安卡‧摩波城的貴族老大坐在他那張簡樸的椅子上,突然露出愉快的笑容,就像一個很忙碌的人忙碌了一天之後,突然在行事曆上看到一則提醒:七點到七點五分,要愉快輕鬆和藹可親。

「唔,隊長,收到你的退休申請,我當然很遺憾──」

「是的,長官。」威默斯說起話來就像件家具一樣木然。

「請坐,隊長。」

「是,長官。」威默斯依然站著。那是一種自尊。

「但我當然很了解。藍姆金莊園相當大,我相信藍姆金女士會感激你成為牽手。」

「長官?」每次威默斯隊長面對這位城市統治者,總是把視線固定在他頭上三十公分、左邊十五公分的位置。

「你當然會很有錢,隊長。」

「是的,長官。」

「希望你想過這點了。你會有新的責任要扛。」

「是的,長官。」

貴族老大突然發現只有他一個人在維持這段對話。他翻翻桌上的文件。

「當然,我得指派一個新的夜巡小隊隊長。」貴族老大說。「隊長,你有什麼建議嗎?」

威默斯的腦袋似乎正從某個雲端落下來。這是正事。

「唔,佛瑞德‧科隆可不行──他天生是個中士的料──」

安卡‧摩波城市警衛科隆中士(隸屬夜巡小隊)巡視著幾個新隊員的明亮臉孔。

他嘆口氣。他還記得自己第一天報到的光景,當時的老溫伯勒中士可真是凶悍!舌頭像一條鞭子!老傢伙若能活著看到這個──

叫什麼來著?喔,對。平權雇用法案之類的。山怪反抹黑協會一直向貴族老大陳情,所以現在──

「再試一次,實習警員巨石屑,」他說。「訣竅是手要停在耳朵上方。來,從地上爬起來,再試一次舉手敬禮。好了──實習警員庫迪?」

「有!」

「你在哪?」

「在你面前,中士。」

科隆低頭一看,接著後退一步。他把超過適當大小的凸肚移開,實習警員庫迪上仰的臉便露了出來,他有著聰明的神情和一顆玻璃眼珠。

「噢,這就對了。」

「我比看起來的樣子更高。」

喔,天啊,科隆中士無力地想。把他們加起來除以二,就會有兩個正常人,但是正常人不會加入警衛隊。一個山怪與一個矮人。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貴族老大的手指敲著桌子。

「我想科隆不適合,」威默斯說。「他已經不年輕了,應該留在夜巡屋負責文書工作。況且他本來也夠忙了。」

「科隆中士總是有很多事要忙。」貴族老大說。

「我是說新隊員的事,」威默斯特別強調。「你記得吧,長官?」

不是你叫我非得去找的嗎?他在腦中補充。這群人當然進不了日巡分隊,宮殿警衛那群混帳也絕不會錄用他們。哎呀糟糕,就派他們去夜巡小隊吧,反正這只是個玩笑,沒人會真的看到他們。至少大人物都不會看到。

威默斯之所以會讓步,是因為他知道,這很快就不是他的問題了。

他告訴自己,他並不是有物種歧視。但夜巡特警是男子漢的工作。

「諾比下士呢?」貴族老大說。

「諾比?」

他們腦中共同浮現了諾比下士的模樣。

「不行。」

「不行。」

「那麼當然還有,」貴族老大微笑道,「羅波下士。這年輕人很不錯,據我聽說,他已經為自己掙了點名聲。」

「那倒是──沒錯。」威默斯說。

「或許再給他一次晉升機會?我會尊重你的建議。」

威默斯腦中浮現了羅波下士的模樣──

「這裡,」羅波下士說,「是軸方城門。城門後方,就是整座城市。這就是我們的防守區域。」

「防守誰?」實習警員安谷娃問。她是最後一名新隊員。

「喔,妳曉得,就是野蠻人,好戰的部落、土匪集團──這類的。」

「什麼?只有我們?」

「我們?喔,不是!」羅波笑了。「那不就太傻了嗎?要是看到有人攻擊,只要用力搖妳的鐘就好。」

「然後呢?」

「科隆中士和諾比跟其他人就會盡快趕來。」

實習警員安谷娃望著霧濛濛的地平線。

她微笑了。

羅波臉紅了。

※※※

科隆中士用寫字板搧著風,瞪著眼前聚集的小隊。

他咳嗽一下。

「好了,各位,坐下。」他說。

「我們都坐下了,佛瑞德。」諾比下士說。

「諾比,要叫我中士。」科隆中士說。

「為何要坐下?以前都不用這樣啊,我覺得這樣坐著聽你講話有點──」

「得照規矩來,畢竟現在隊員變多了。」科隆中士說。「對!咳。對,好的。我們今天歡迎實習警員巨石屑加入,還有實習警員庫迪和安谷娃。祝你們事業──庫迪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哪有?」庫迪一臉無辜相。

「我不想看到都不行啊,實習警員,你手上似乎還拿著一把雙面飛斧,我稍早不是講過警衛的規矩了嗎?」

「中士,文化武器不行嗎?」庫迪抱著希望說。

「放在你櫃子裡就好。警衛只需要帶一把劍,短的那種,還有一根棍子。」

巨石屑例外,他在心裡補充道。首先,再長的劍握在山怪巨掌中,都會變成一根牙籤,其次,山怪得先學會好好敬禮,畢竟他可不想看到夜巡特警把自己的手釘在耳朵旁邊。給巨石屑一根棍子就好,他會喜歡的。就算只有一根棍子,他可能也會把自己敲死。

山怪和矮人!矮人和山怪!他這輩子真是何苦受這種罪啊。況且這還不是最糟的。

他又咳了一下,接著用學校演講學來的那種唱腔朗誦寫字板上的文件。

「好,」他不太確定地說,「所以上面寫說──」

「中士?」

「又怎樣──噢,是羅波下士啊。有什麼事?」

「中士,你是不是忘了什麼?」羅波問。

「不知道,」科隆中士謹慎回應,「我有嗎?」

「關於新隊員啊,中士。他們應該要發那個?」羅波提示道。

科隆中士揉揉鼻子。我看看──依照規定,新隊員都簽收了一件鎖子甲上衣、一個鐵與銅製的頭盔、一個鐵製胸甲(實習警員安谷娃沒領,因為她的要特別訂製;實習警員巨石屑則領到一個倉促製作給戰象用的胸甲)、一根橡皮製警棍、一根尖刺或戟、一把十字弓、一個沙漏,一把短劍(實習警員巨石屑沒領),以及一枚銅製的夜巡警徽。

「羅波,我想該發的都發了,」他說。「大家都簽收了。連巨石屑都找人幫他寫了一個叉叉。」

「中士,他們還得發誓,就是宣誓。」

「噢。呃,有必要嗎?」

「是啊,中士。這是法律規定。」

科隆中士一臉難為情。法律就法律吧,羅波對這種事比他清楚很多。他簡直把安卡‧摩波法條倒背如流,這也唯有他能做到。科隆只知道,他自己加入時從沒宣過什麼誓,至於諾比,他這輩子最接近宣誓的發言大概是「看在可惡的軍人份上」。

「好吧,」他說。「你們都,那個,必須宣誓──呃──羅波下士會帶你們做。羅波,你加入的時候有沒有宣過那個,什麼誓?」

「有的,中士。只是沒人要我宣誓,我只好自己為自己宣誓了。」

「喔?好,那就去示範吧。」

羅波起立,脫下頭盔。他順順頭髮,然後舉起右手。

「你們也舉起右手,」他說。「呃──實習警員巨石屑,就是靠近實習警員安谷娃的那隻手。跟著我唸──」他閉上眼睛,嘴唇動了一會兒,彷彿正讀著自己腦袋裡的文字。

「我逗號空格括號新兵名字空格括號逗號──」

他點點頭。「你們也一起說。」

他們一起複誦。安谷娃強忍笑意。

「以空格括號新兵信仰之神空格括號起誓──」

安谷娃簡直不敢看羅波的臉。

「維護安卡‧摩波城的法律規章,服務人民逗點與保護括號當權君主名字括號──」

安谷娃努力望著羅波耳朵後方的一個點。此時,巨石屑的誓言已經落後其他人幾十個字。

「勇敢逗號無私逗號不顧個人安危分號追逐惡人與保護無辜逗號願意犧牲生命盡忠職守逗號願括號之前神明括號幫助我空格諸神保佑國王斜線王后括號刪除不合括號空格。」

安谷娃慶幸自己終於唸完,這才望向羅波的臉。他的雙頰上顯然有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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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璀璨的太空中,碟形世界徐徐旋轉,四隻巨象馱著它,踞立在星龜「偉大阿圖」的殼上。大陸慢慢漂移,氣候系統位於上方,緩緩逆流而行,有如逆著舞步旋轉的華爾滋舞者。好幾億噸的土地漫溯在天空中。

人們往往瞧不起地理學、天體學等學門,不只是因為他們就站在其上,身浸其中。而是因為這些一點兒也不像真正的科學。?地理學只是物理學的慢板,再插上幾棵樹而已。而天體學看似刺激、眩目,說穿了就只是一團混亂,複雜得令人費解。夏天除了是一段時間,同時也是個地方。夏天是個會動的生物,喜歡去南方找冬天玩。

碟形世界小巧的太陽斜照旋轉的世界,隨軌道運行,不過即使在這裡,四季仍照常運作。在最偉大的城市安卡.摩波,春天被夏天輕輕推開,秋天則在夏天背後戳著它的背。

以地貌而言,城市本身沒什麼變化,唯有在晚春時分,河流上的浮沫通常會呈現美麗的翡翠綠。春天的薄霧在秋天轉為濃霧,混合了魔法部和煉金師工坊的煙霧,最後變得濃厚嗆鼻,彷彿擁有了生命。

時間順此而行。

※※※

安卡.摩波城警衛隊司令山姆.威默斯爵士眉頭深鎖,對著鏡子刮鬍子。

刮鬍刀是自由之劍。刮鬍子就是造反。

這陣子,有人幫他放洗澡水(每天洗啊!想不到人類皮膚受得了)、有人幫他拿衣服(像樣的衣服!)、有人幫他煮飯(像樣的餐點!他知道自己又變胖了),甚至還有人幫他擦靴子(像樣的靴子!不是紙糊的爛底靴,是又大又合腳、光亮的真皮靴)。諸事幾乎都有人為他打理,但有些事情男人必須自己來,刮鬍子就是其中之一。

刮鬍刀靜靜滑過前一夜長出的鬍碴。

威默斯的鏡子說來有一點點奇怪。鏡面微凸,反射出的空間比一般平面鏡子更廣,窗外的建築和花園一覽無遺。

嗯。頭頂的頭髮變薄。髮線絕對後退了。要梳的頭髮少了,反過來說,要洗的臉變大了??

鏡中出現一道閃光。

他向旁一讓,低身閃躲。

鏡子應聲粉碎。

破窗外傳來腳步聲,接著聽見破裂聲和一聲尖叫。

威默斯站起身。他從洗手檯撿起最大的一塊碎鏡,架在深深射進牆面的黑色十字弓箭之上。

他刮完鬍子。

然後他搖鈴叫管家。威利金冒了出來。「先生,您找我?」

威默斯沖洗刮鬍刀。「請負責點燈的男孩去玻璃工匠那兒一趟,好嗎?」

管家瞄了一眼窗戶和破碎的鏡子。「好的,先生。帳單再送到刺客公會嗎,先生?」

「順便向他們致上我的敬意。還有,那男孩出門時,請他順道去五七廣場那間店再幫我買一面刮鬍鏡。店裡的矮人知道我喜歡哪一款。」

「是的,先生。我馬上去拿畚箕和掃把來,先生。這件事我要告訴夫人嗎,先生?」

「不用了。她總是怪我鼓勵他們犯罪。」

「沒問題,先生。」威利金說。

他一說完就人間蒸發。

威默斯擦乾手,下樓到起居室,打開櫃子,拿出結婚時西碧兒送他的全新十字弓。威默斯用慣了警衛隊的舊十字弓,那把弓在緊要關頭老是會反射。不過,他現在手上這把可是勃雷.壯臂牌,自庫存中的胡桃木十字弓改製而成,是量身打造的。聽人說,再沒有更好的十字弓了。

他選了一根細雪茄,走到花園中。

龍舍傳來陣陣騷動。威默斯走了進去,隨手關上門,把十字弓靠在門上。

喧鬧和尖鳴聲越來越響。小團小團的火焰吹上孵龍欄的厚牆。

威默斯靠在最近的龍欄上,捧起一隻新生的小龍,搔了搔牠的下巴。牠興奮地吐出火焰,他順勢拿起雪茄,品嚐一口口煙圈。

他朝掛在天花板的人吐了一口煙圈。「早安。」他說。

那個人瘋狂扭動著。他掉下來的瞬間展現驚人身手,單腳設法搆到了梁,但卻無力將自己拉起。掉下去也不是辦法,十二隻小龍就在下方,口吐火焰,興奮地跳上跳下。

「呃??早安。」倒掛著的人說。

「結果天氣又轉晴了啊。」威默斯說著拿起一籃煤炭。「不過我想,晚一點又會再起濃霧吧。」

他拾起一小塊煤炭,扔向龍。牠們相互爭食。

威默斯又拿起另一塊。剛才吃到煤炭的幼龍火焰已明顯吐得更久,溫度也升高了。

「我想??」那年輕人說。「我大概無法說服你放我下來吧?」

另一隻龍吃了一些煤炭,嗝出了一團火球。年輕人萬念俱灰,左右搖擺著閃躲。

「大概吧。」威默斯說。

「我覺得,現在看來,我選屋頂真是笨透了。」

「可能吧。」威默斯說。他幾個星期前花了好幾個小時鋸梁榫,還小心翼翼平衡了屋瓦。

「我應該翻下牆,走矮樹叢。」

「或許吧。」威默斯說。之前,他在樹叢裡也設了捕熊器。

他又拿起更多煤炭。「我想就算我問是誰雇你來的,你也不會說吧?」

「恐怕不行,大人。你懂規矩的。」

威默斯嚴肅地點點頭。「我們上星期抓了個沙拉奇夫人的兒子,帶到貴族老大跟前審判。」威默斯說。「總之,那種傢伙真該學學『不』並不代表『好,謝謝』。」

「可能吧,大人。」

「還有老羅斯特伯爵他兒子的事。你不能因為僕人把你鞋子放反就射死他,是不是?太亂來了。大家一開始也都是左右不分,那一定是要學的嘛。是非不分也必須學好才行。」

「我知道,大人。」

「我們似乎陷入了僵局。」威默斯說。

「似乎是這樣,大人。」

威默斯瞄準一隻銅綠的小龍,丟了一塊煤炭過去,牠熟練地接住。火焰的熱度越來越高了。

「我不明白的是??」他說。「為什麼你們老是在這裡或辦公室暗算我。我是說,我常常到處走來走去,不是嗎?你們大可在街上射殺我吧?」

「什麼?像是不入流的謀殺犯嗎,大人?」

威默斯點了點頭。刺客公會再怎麼黑暗、扭曲,還是保有某種榮譽感。「我值多少錢?」

「兩萬元,大人。」

「應該要更高的。」威默斯說。

「我也這麼覺得。」若刺客還能回到公會,獎金就會更高,威默斯心想。刺客都極為看重自己生命的價值。

「我看看。」威默斯看了看雪茄菸頭說。「公會抽百分之五十,所以還剩下一萬元。」

刺客考慮了一下,然後手伸到皮帶,把一袋沉甸甸的袋子扔向威默斯。他伸手接下。

威默斯拿起他的十字弓。「我覺得??」他說。「若是放手一搏,跑到門口,可能只會有些皮肉燙傷。夠快的話啦。你跑多快?」

刺客不吭氣。

「當然,可能一定得拚老命跑。」威默斯說著把十字弓卡在工作檯上,從口袋拿出一條繩子。他把繩子一端綁在釘子上,另一端繫在十字弓弦上,然後謹慎地退到一旁,扣下扳機。

弓弦微微一顫。

刺客頭下腳上看著他,大氣也不敢喘。

威默斯抽了幾口雪茄,抽到菸尾火焰熾熱。他把菸從嘴巴拿下,靠在緊繃的繩子上,菸留有三、五公分的長度,還有一會兒才會燒到繩子。

「我門不會鎖。」他說。「我向來都是個講理的人。從今以後,我一定會好好關心你未來的發展。」

他把剩下的煤炭全扔向龍群,走到外面。

看來又是安卡.摩波城紛擾多事的一天,而且現在才剛剛開始而已。

威默斯才剛走到房子就聽到「咻」「喀啦」,接著是有人全速奔向景觀湖的聲音。他微笑。

威利金拿著他的外套在一旁等待。「先生,記得您十一點和爵爺有約。」

「是、是。」威默斯說。

「您十點還得去見皇家紋章院的掌禮官。夫人這次說得很清楚,先生。『跟他說他這次別再想開溜。』她是這麼說的,先生。」

「喔,好極了。」

「夫人還說,請不要再得罪別人了。」

「跟她說我盡力而為。」

「轎子在外面等您,先生。」

威默斯嘆了一口氣。「謝謝你。有個人浸在景觀湖裡,去把他撈上來,替他倒杯茶,好嗎?我認為這傢伙有前途。」

「沒問題,先生。」

轎子。喔,對,轎子啊。那是貴族老大的結婚賀禮。維提納利爵爺就是這樣,他知道威默斯最愛漫步在城市的街頭,硬是送了份不讓他走路的大禮。

轎子在外面。兩名轎夫等待已久,一看到他便站起身。

城市警衛司令威默斯爵士再次造反了。也許,他確實不得不用這鬼東西,不過??

他看著前面的轎夫,大拇指比向轎門,命令道:「進去。」

「可是先生—」

「今早滿清爽的。」威默斯說著再次脫下外套。「我自己扛。」

※※※

十一點,最早敲響的幾個鐘陸續響起,威默斯的轎子搖搖晃晃停到貴族老大的宮殿外。威默斯司令的雙腿開始軟了,但他全力奔上五段階梯,然後倒入等待室的椅子之中。

幾分鐘過去。

你不用去敲貴族老大的門。他會主動召見你,而你一定得在場。

威默斯躺下,享受片刻的安寧。

他外套口袋有東西響了:「嗶鈴嗶鈴乒乓!」

他嘆了口氣,拿出一個皮革小包裹,大小像本小書一般,打了開來。

一張友善但有點擔心的臉向上抬,「生活管理小惡魔」從籠子中凝視著他。

「什麼事?」威默斯說。

「十一點了。跟貴族老大有約。」

「所以呢?啊?現在都過五分鐘了。」

「呃。所以已經見完面了,是嗎?」小惡魔說。

「沒有。」

「那我要繼續提醒你嗎?還是怎樣?」

「不用。反正你也沒提醒我十點要去皇家紋章院的事。」

小惡魔一陣驚恐。

「那應該是星期二的事,不是嗎?我發誓那是星期二的事。」

「那是一個小時前的事。」

「喔。」小惡魔很氣餒。「呃,好吧。對不起嘛,嗯。嘿,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跟你說克拉奇那裡的時間,或是熱努亞的時間,還有宏宏城的時間,或是任何地方。你隨便說。」

「我不需要知道克拉奇的時間。」

「不知白不知啊。」小惡魔拚命推銷。「想想看一般人會多麼佩服你啊,假如你跟誰正好話不投機,你就可以說『對了,克拉奇此時此刻還是一小時前呢』。或是貝佩拉基、艾菲比。問我,儘管問。隨便問任何地方,我都可以回答。」

威默斯內心嘆了口氣。他有筆記本。他都會寫筆記,這麼做向來管用。然後西碧兒天外飛來一筆,買給他這隻有十五種功能的小惡魔,結果正事不做,鬼事倒是會做不少,目前為止,他看出小惡魔至少有十種功能,都是等另外五種出包時拿來道歉用的。

「幫我寫個備忘錄。」威默斯說。

「哇!真的嗎?天啊!好,是的。沒有問題。」

威默斯清了清喉嚨。「見諾比下士,談時間管理的事;還有伯爵爵位的事。」

「呃??不好意思,這是備忘內容嗎?」

「對。」

「不好意思,你應該先說『備忘』兩個字。我確定使用手冊上有寫。」

「好,剛剛說的就是備忘內容。」

「不好意思,請你再說一次。」

「備忘:見諾比下士,談時間管理的事;還有伯爵爵位的事。」

「記好了。」小惡魔說。「備忘內容需要在什麼時候提醒你嗎?」

「這裡的時間?」威默斯酸溜溜地說。「還是說??例如,克拉奇的時間?」

「其實說真的,我可以跟你說那邊──」

「不好意思,我想我還是自己記在筆記本好了。」威默斯說。

「喔,好吧,其實你想的話,我能辨識手寫字。」小惡魔驕傲地說。「我很先進。」

威默斯拿出筆記本,舉高起來說:「像這個嗎?」

小惡魔瞇眼看了一會兒。「沒錯。」牠說。「那是手寫字,絕對沒錯。有彎彎的部分、稜角的部分,全都連在一起。沒錯,是手寫字。我在哪裡都認得出來。」

「你不是應該跟我說字跡寫的是什麼嗎?」

小惡魔看來心一驚。「說?」牠說。「手寫字會發出聲音嗎?」

威默斯把破舊的筆記本拿到一旁,闔上生活管理惡魔的蓋子,然後躺倒在椅子上,繼續等。

貴族老大的會客等待室有個時鐘,製作這座鐘的人肯定相當聰明(絕對比訓練那隻小惡魔的人聰明)。時鐘像其他鐘一樣會發出滴答的聲響。但不知何故,這鐘違反了所有正常的鐘錶設計,它的滴答聲居然沒有規律。滴答滴??而一瞬間之前是??答滴答??然後下一聲「滴」又比人腦準備好的聲響稍微早了一拍。效果顯著,聽了十分鐘之後,思考會不自覺減緩,任你再怎麼有備而來,腦袋也會糊成一鍋爛粥。貴族老大一定付給鐘匠一筆不菲的報酬。

時鐘指著十一點一刻。

威默斯走到門口,開創了先例,伸手輕輕敲了敲門。

裡面沒有傳出任何聲音,遠處也沒有傳來談話聲。

他試轉門把。門沒鎖。

貴族老大維總是說,守時是禮貌中的禮貌。

威默斯走了進去。

※※※

謠言就是資訊精釀的精華,什麼都滲透得進去。謠言不需要門,也不需要窗—有時連人都不需要。謠言本身就活得自由又狂野,以耳傳耳,甚至不需經由雙唇。

已經傳出去了。從貴族老大臥房高高的窗子,威默斯看到人群一一移向宮殿。不算是一大群人(甚至還稱不上一小團人),但越來越多在街上隨布朗運動運行的人湧向他的方向。

他稍微放鬆下來,看到一、兩位警衛從大門走進。

床上,維提納利爵爺睜開眼。

「啊??威默斯司令。」他喃喃說道。

「發生了什麼事,長官?」威默斯問。

「看來我躺了一會兒啊,威默斯。」

「你原本在辦公室,長官。意識不清。」

「天啊。我一定是??太操勞了。好,謝謝你。麻煩你一下??扶我起來??」

維提納利爵爺試著坐直,結果身體晃了晃,又倒了回去。他的臉色蒼白,額頭結起滴滴汗珠。

敲門聲傳來。威默斯將門打開一條縫。

「是我,長官。佛瑞德.科隆。我收到訊息了。什麼事?」

「啊,佛瑞德。你現在底下人手有誰?」

「有我、打火石警員和史烈普警員,長官。」

「好。派人到我家,叫威利金拿我的警衛隊制服、劍和十字弓過來,還有過夜用的大提袋,再拿一些雪茄。然後告訴西碧兒女士??告訴西碧兒女士說??算了,就跟她說我這裡有事情要處理,這樣就好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長官?下面有人在傳說維提納利爵爺死了!」

「死了?」貴族老大在床上喃喃道。「胡說八道!」他掙扎坐起,雙腳盪下床,站了起來,隨即軟倒在地。他倒下的過程緩慢而悽慘。爵爺是個高個子,所以倒下來著實費了一番功夫。關節一節一節軟掉,首先他的腳踝一軟,膝蓋跪地。膝蓋就地發出「砰」一聲,接著腰也軟了下去。最後,他的額頭重重敲到地毯上。

「噢。」他說。

「爵爺只是有點??」威默斯開口—接著他忽然抓住科隆,把他拉到房外。「我認為他被人下毒了,這件事假不了。」

科隆一臉驚恐。「媽媽咪呀!你要我去找醫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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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月之夜,獵捕「好奇烏賊」的漁民目睹了一塊新大陸從碟形世界的海底浮現

根據碟形世界的邏輯,領土所有權並不屬於先踏上新大陸的人,而是--先活著回家的人

為了爭奪新大陸,一場腥風血雨的海上大戰即將爆發……

無月之夜,對索利.傑克森而言,再好不過了。

他來捕好奇烏賊,好奇烏賊之所以叫好奇烏賊,是因為牠們不但是烏賊,而且很好奇。換句話說,牠們的好奇心就是令人好奇之處。

牠們會先對索利掛在船尾的燈籠感到好奇,再過不久,就開始好奇為什麼會有一大群烏賊忽然朝空中「嘩啦」一聲消失。

有些烏賊甚至對瞬速迎面逼近、附有尖銳倒鉤的玩意兒感到好奇(這種好奇心非常短暫)。

好奇烏賊極為好奇。可惜,牠們不太會聯想。

來這裡的捕魚路途相當遙遠,但對索利來說,走一趟通常十分值得。好奇烏賊體形相當小,無攻擊性,不易找尋,行家認為牠們是世上所有生物中味道最糟的。但在某些特定餐廳,牠們反而頗受青睞,一貨難求,經由廚藝高超的主廚所精心料理的菜餚,連隻烏賊影都不會看到。

索利遇到了問題。今晚是產卵季的無月之夜,照理說此時烏賊對任何事都會感到特別好奇,結果,此處卻彷彿主廚親自來到海上烹調。

看不到任何一隻興致勃勃的烏賊眼,也沒有任何魚兒。通常會有一些魚被燈光吸引而來才對。當他總算看到了一條魚,牠卻一直線疾速劃過水面。

他放下三齒魚叉,走到船另一端,他兒子雷斯也專注凝望著火束照耀的海面。

「半小時以來什麼都沒有。」索利說。

「你確定我們來對地方了嗎,爸?」

索利瞇眼望向地平線。天空微亮的彼岸是克拉奇首都阿爾卡里城。他轉身,看見另一邊地平線也發著光,安卡.摩波城的光。船在兩座城中間擺盪。

「當然沒錯。」索利話雖講得踏實,心卻越來越虛浮了。

因為,海上一片靜寂。事情看來不太對勁。船稍有晃動,但全是因為他們的動作,而非波浪的力量。感覺彷彿有暴風將至。但天邊星星淡淡閃爍,晴朗無雲。

星星也在海面上閃爍。說來這才是不常見的景象。

「我覺得我們應該趕快離開。」索利說。

雷斯指著低垂的帆。「我們要拿什麼來當風,爸?」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划槳嘩啦嘩啦的聲響。

索利瞇眼凝神看,依稀看出另一艘船的形狀朝他而來。他抓起船鉤。

「我知道是你,你這外國臭王八賊!」

划槳聲停止。海面傳來另一人的聲音。

「願你被一千隻惡魔吞噬,你這該下地獄之人!」

另一條船滑近。看起來是異國之船,船首畫了一雙眼睛。

「全給你捕光了,是不是?我這就拿我的三齒魚叉過去找你算帳,你這卑鄙的低級人渣。」

「看我拿彎刀架上你脖子,你這狗娘養的髒兒子。」

雷斯往船側看。海面上嘶嘶浮起小泡泡。

「爸?」他說。

「那艘船上的人就是油希.阿里夫!」他父親啐道。「你好好看看他!他來這裡好幾年了,偷我們的烏賊,滿嘴邪惡謊言的小惡魔!」

「爸,那裡——」

「你拿槳,我來把他的黑牙齒全打下來!」

雷斯聽到另一艘船的聲音。「——看,我的兒子,那就是不光明磊落的偷魚賊——」

「快划!」他父親大叫。

「拿槳!」另一艘船的人喊道。

「牠們到底算是誰的烏賊,爸?」雷斯問。

「我們的!」

「什麼?還沒捕到之前也是嗎?」

「閉嘴,划就對了!」

「船動不了,爸,我們卡到某個東西了!」

「這裡深一百噚,孩子!哪會卡到什麼?」

雷斯努力把槳從起泡的海中緩緩升起的東西裡抽出來。

「看起來像一隻??一隻雞,爸!」

海面下傳來一個聲音。聽起來像是鈴噹或鑼,沉緩地響著。

「雞不會游泳!」

「是鐵做的,爸!」

索利連滾帶爬來到船尾。

的確是隻雞,鐵做的。上面覆滿海草和貝殼,雞朝星空升起,海水隨之滴下。

雞站在十字形的基座上,十字的四端似乎都有一個字母。

索利把火炬拿近。

「搞什——」

然後他把槳從中解開拉起,在兒子旁邊坐下。

「划得像火燒一樣快,雷斯!」

「發生什麼事了,爸?」

「閉嘴,划船!把我們划離那東西!」

「那是怪物嗎,爸?」

「兒子,那比怪物更糟!」索利大喊,手中的船槳劃過水面。

那東西此刻已升得相當高,站在某種尖塔上??

「那是什麼,爸!那到底是什麼?」

「那是天殺的風向雞!」

===

綜觀來說,這世上令人興奮的地理活動並不多。陸地沉沒時,通常伴隨著火山爆發、地震,也會見到一艘艘小船組成的艦隊,船上的老人急著想找到新的土地,上去蓋幾座金字塔和神秘的石陣(因為在新大陸上,若擁有真正古老而神秘的智慧,也許可以吸引女孩子)。但這次所升起的新大陸,單純就物理層面而言,幾乎連道漣漪都沒造成。大陸悄悄升回海平面,像離家幾天的小貓,知道有人在擔心了。

在碟形世界圓環海的岸邊,一道大浪襲來,但打到他們面前時,浪僅剩一、兩公尺高,某些人見狀便多嘴了兩句。在某些非常低窪的沼澤地區,水淹沒了幾個村落,不過沒有人特別在意。純粹從地理觀點來看,沒發生什麼大事。

純粹從地理觀點來看。

===

「是一座城市,爸!你看,看得出來那些是窗戶還有——」

「我叫你閉嘴繼續划!」

海水順著街道洶湧而去。左右兩邊,巨大而滿布海藻的建築緩慢從海面滾滾升起。

船被海潮拖著走,父子兩人在船上努力控制方向。不過,因為划船這門技術的第一課就是叫你背對目的地划,所以他們沒看到另一艘船??

「你這瘋子!」

「愚蠢之人!」

「你敢碰那棟建築試試看!這地方屬於安卡.摩波!」

兩艘船一時困在渦流中打轉。

「我以阿爾卡里城的瑟里夫王之名聲明,這塊土地屬於我們!」

「是我們先看到的!雷斯,你跟他說我們先看到的!」

「我們在你先看到之前就先看到了!」

「雷斯,你看到了吧,他想用槳打我!」

「可是爸,是你揮舞著三齒魚叉——」

「阿克罕,看他攻擊我們的方式,多麼令人無法信賴啊!」另一艘船上的人喊道。

兩艘船的龍骨下傳出摩擦聲,船陷入海底軟泥而傾倒。

「看,父親,那裡有一座有趣的雕像——」

「他居然把腳放上了克拉奇的土地!烏賊賊!」

「安卡.摩波領土容不下你骯髒的拖鞋!」

「喔,爸——」

兩名漁夫不再向彼此大呼小叫,主要是因為自己都喘不過氣了。螃蟹匆忙躲避,海水在海草之間漸漸流乾,在灰淤泥中刻出一道道小河。

「爸爸,看,那裡仍有彩色的瓷磚,就在——」

「我的!」

「我的!」

雷斯和阿克罕目光相交。眼神短短交會之際道盡無數話語,除了擁有如此父母所引發的無垠無盡的難為情,更隱含更多說不完的無奈。

「爸,我們不需要——」雷斯開口。

「你閉嘴!我是在替你的未來著想,孩子——」

「對,但誰在乎是誰先看到的呢,爸?我們兩邊都離家好幾百公里遠!我是說,又有誰會知道呢,爸?」

兩名烏賊漁夫瞪著彼此。

建築物滴著水,高聳立於一旁。有些洞穴可能是門,無玻璃的孔可能是窗,但裡頭全是漆黑一片。雷斯不時覺得自己聽到某種東西在滑行。

索利咳嗽。「孩子說得對。」他咕噥。「在這裡爭太蠢了。就只有我們四個。」

「沒錯。」油希.阿里夫說。

他們後退,小心地望著彼此。然後彷彿合唱一般幾乎異口同聲地大喊:「搬船!」

兩邊都疑惑了一會兒,接著才兩兩將船舉在頭上,半跑半滑過泥濘的街道。中途還不得不停下來,折回頭,嘴裡呼喊:「居然也搞起綁票了?」接著才換回自己的孩子。

任何一位學習探險的學子都知道,榮耀並非屬於首先踏上處女之地的探險家,而是雙腳第一個踏回家鄉的人。如果腳那時還連在腿上,那自然是賺到了。

===

安卡.摩波城的風向雞隨著風咿呀作響。

其實雞型的風向儀相當稀少。一般來說有龍、魚和各式各樣的動物,設計變化萬千。在刺客公會建築逆光的屋頂上,配戴披風和匕首的刺客咿呀轉向四方;乞丐公會的錫製乞丐伸手向風討著錢;屠夫公會上方的銅豬嗅著空中的氣味;盜賊公會上方,一個活生生、通常半死不活的無照盜賊微微轉向,這代表就算被綁在上面,只要努力掙扎,方向還是能轉的,不然起碼也說明了未持證照竊盜的下場。

隱視大學圖書館圓拱屋頂上的風向儀反應很慢,半小時未見轉向,但海的味道仍自然隨風飄過城市。

===

雨落在雷斯普上,大到簡直不值得這座島大費周章從海底浮上來。

現在,大多數來探險的人都睡在船上。這座升起的島上確實有建築物,但是……

……那些建築不太對勁。

索利.傑克森從他安置在甲板上的防水布下朝外偷看。霧從濕透的地面升起,被偶發的閃電照亮。在風暴之光照耀下,這座城看起來莫名邪詭。有些東西他認得出來(柱子、樓梯和拱廊等)但還有其他東西……令他顫抖。看起來彷彿有人曾在遠古的建物結構上添加幾道人跡……

其實大家待在船上是因為他兒子。

有群安卡.摩波漁夫那天清晨上了岸,尋找每個人心中都知道、遺落在海底的一堆堆財寶,他們找到一處被雨水洗淨、鋪了瓷的地面。方型瓷磚,顏色約莫是有藍有白,交錯排成海浪和貝殼的形狀,中間有一隻烏賊。

然後雷斯說了:「看起來滿大隻的,爸。」

人人望著被海草覆蓋的建築,思考著同樣的事,無人說出口,但微小的跡象漸漸累積,如池水中的一道道漣漪和地窖闇水中小小的嘩啦聲,令人想起劃過深淵的爪子,以及時而被沖上海灘、出現在網中的怪東西。有時,你看見了船邊拖起的東西之後,會從此終生永不再捕魚。

忽然,沒人想再探索了,以防他們找到什麼。

索利.傑克森把頭縮回防水布底下。

「我們為什麼不回家呢,爸?」他兒子說。「你說這地方讓你毛毛的。」

船身搖晃起來,木頭裂開。索利把遮布一扯,被水濺得一身。在不遠處濕漉漉的黑暗中,有人大吼:「你這豹狼的表親,為何不點個燈?」

索利拿出燈籠,舉高起來。

「你這吃駱駝的惡魔,在安卡.摩波的領海上幹什麼?」

「這塊海域屬於我們!」

「我們先到這裡的!」

「我們先先到這裡的!」

「你弄壞我的船了!這是海賊行徑,罪證確鑿!」

一旁還傳來其他吼聲。兩方艦隊在黑暗中撞成一團,船首斜桅扯開纜索,船殼轟然相撞。這種情況在正常航行中會造成驚慌,但不致失控,然而如今在黑暗中卻只剩瘋狂和驚恐。水花四濺,纜繩全鬆開了。

危急存亡之秋,團結所有航海人的古老傳統精神本該降臨船首,使他們不分你我,同心協力對抗共同的敵人——這片飢餓又無情的海洋。

但是,就在此時,阿里夫先生用槳擊中了索利先生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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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中,宇宙大海龜航行星際,牠背上有四頭巨象合力馱著「碟形世界」。

聽聞巨象其實不只四隻,還有消失的第五元象……

他們說世界是平的,置於四象之背,四象則立於巨龜之背。

他們說四象為巨獸,骨是石和鐵,神經則是金做的,長距傳導較佳。

他們說好多好多年前,世界甫生之時,第五元象一邊尖鳴、一邊嚎叫著從天而降,穿過大氣層,重重著陸,分裂了大陸,使山脈隆起。

沒有人親眼目睹第五元象著陸,因此產生了有趣的哲學問題:成千上百萬噸的憤怒之象滾滾劃過天空,當時地面沒有聽眾,那牠(哲學上來說)有發出聲音嗎?

地面也沒有觀眾,那牠真的有撞上來嗎?

換言之,這不就是講給小孩子聽的故事,好用來解釋一些有趣的自然現象嗎?

就矮人而言,他們傳說如是,他們亦比其他人挖得更深,據他們所說,這裡頭不全屬虛構。

***

根據宇宙自然定理,老是讓你等十分鐘的人,在你晚十分鐘時,一定會早十分鐘準備好,並且刻意不提起這件事,以示警告。

「對不起,我們遲到了,長官。」他們走進橢圓辦公室時,威默斯說。

「喔,有遲到嗎?」維提納利說。他原本在看公文,現在抬起頭。「我真的一點也沒注意到。沒發生什麼嚴重的事吧,我相信。」

「傻瓜公會失火了,長官。」羅波說。

「多人傷亡?」

「沒有,長官。」

「嗯哼,不幸中的大幸,那就來談談比較急切的事吧。」維提納利決爺說。「好了,那……你對於『鋼郊』了解多少?」

威默斯瞠目結舌。

羅波有禮地咳了一聲。「你是指河還是城鎮,長官?」他說。

貴族老大微笑。「啊,隊長,你早已不再令我訝異了。對,我指的是那個城鎮。」

「那是優柏瓦德主要城市之一,長官。」羅波說。「出口:珍貴金屬、皮革、木材,當然,還有史魔脂堡深不見底的油脂礦坑──」

「有個地方叫『鋼郊』?」威默斯說。他仍一臉愕然,無法接受話題進展至此的速度。

「嚴格說來,長官,更正確的發音是『克昂喬』。」羅波說。

「但即使如此—」

「而且啊,長官,在克昂喬的語言中,『摩波』聽起來就像某一種女性內衣褲。」羅波說。「仔細想想,世界上的音節就這麼多而已。」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事,羅波?」

「喔,只是不知不覺中學到的,長官。這裡聽聽,那裡聽聽。」

「真的?所以究竟是哪一種內衣—」

「未來幾個星期,那裡將發生一件極為重要的大事。」維提納利爵爺說。「那件事,請容我補充,對於安卡.摩波未來富饒與否,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低王加冕典禮。」羅波說。

威默斯望著他,又望向貴族老大,然後再望回來。

「難道是有個什麼布告板會傳來傳去,最後就是沒傳給我嗎?」他說。

「矮人社會最近幾個月來開口閉口都在說這件事,長官。」

「真的?」威默斯說。「你是說暴動的事?每晚在矮人酒吧發生的鬥毆?」

「羅波隊長說的沒錯,威默斯。那會是個相當重大的場合,許多政府代表會出席。自然包括優柏瓦德各公國,因為低王只統治優柏瓦德低於地表之處。得到他的青睞是相當有利的。博洛瓜維亞、熱努亞會到,毫無疑問,甚至克拉奇也可能到場。」

「克拉奇?但他們距離優柏瓦德甚至比我們還遠!何必千里迢迢去一趟呢?」

他停頓一下,然後又開口:「啊。我真笨。錢在哪裡?」

「不好意思,司令?」

「那是以前的老中士困惑時經常跟我說的話,長官。找出錢在哪裡,你的案件就解決一半了。」

維提納利起身,走向開闊的窗戶,背對他們。

「大國啊,優柏瓦德。」他顯然是對著玻璃自言自語。「幽暗。神秘。古老……」

「擁有大量未開發的炭和鐵礦資源。」羅波說。「當然還有油脂。上等的蠟燭、燈油和肥皂最終其實都來自史魔脂堡。」

「何必呢?我們有自己的屠宰場,不是嗎?」

「安卡.摩波蠟燭用量相當大,長官。」

「肯定沒用那麼多肥皂。」威默斯說。

「油脂的用途相當多,長官。我們無法自給自足。」

「啊。」威默斯說。

貴族老大嘆氣。「我所願無他,只盼我們能和優柏瓦德各公國增進貿易關係。」他說。「眼下那裡的情勢極不穩定。你對於優柏瓦德了解得多嗎,威默斯司令?」

威默斯對於安卡.摩波城方圓八公里以內的地理知識可謂講究一絲一毫,在那之外就僅剩一絲一毫,他略帶遲疑地點了點頭。

「不過優柏瓦德不算是真正的國家。」維提納利說。「那是──」

「比較像是國家誕生之前的狀態。」羅波說。「大多是加強防禦的城鎮和封地,彼此沒有真正的界線,且有不少森林。各族之間一直多少存有世仇。幾無法律可言,只有當地君主任意執行的規範,各類盜賊猖獗。」

「還真不像我們親愛的城市中的生活啊。」威默斯說得有點太大聲。貴族老大冷冷盯了他一眼。

「優柏瓦德的矮人和山怪舊有的恩怨還未了結。」羅波繼續說。「廣大的區域由封建吸血鬼和狼族統治,亦有比尋常世界更為變化萬千的地域。那是個混亂的地方,確實,在那裡你幾乎不會覺得自己身在蝠斯世紀。不過,希望一切會進步,也希望優柏瓦德樂意融入國際社會。」

威默斯和維提納利互使眼色。有時羅波說的話聽起來像是一篇被嚇到不知所措的唱詩男童所寫的公民教育文章。

「說得好。」貴族老大最後說。「但在那愉快的日子到來之前,優柏瓦德仍是包覆在神秘面紗之下,謎團中的未明之境。」

「我看看我理解是否正確。」威默斯說。「優柏瓦德是大家忽然注意到的一塊巨大奶油布丁,現在藉加冕典禮為由,我們全都帶著刀叉和湯匙衝過去,能挖多少到自己盤內就盡量挖?」

「你對於政治現況的解讀實在出神入化,威默斯。你獨缺的就是適當的用詞而已。安卡.摩波無疑一定得派位代表過去。一位大使,可謂如此。」

「你該不會在暗示要我去吧,是嗎?」威默斯說。

「噢,我怎麼能派城市警衛隊司令去。」維提納利說。「優柏瓦德國家大多對於現代公民維持和平的官方機構毫無概念。」

威默斯放鬆了下來。

「我要派的是安卡.摩波的公爵。」

威默斯瞬間坐得筆直。

「他們大多是封建制。」維提納利接續說。「非常看重身分地位──」

「我才不要接受你的命令到優柏瓦德!」

「命令,公爵閣下?」維提納利一臉驚訝和關心。「老天啊,我一定誤解西碧兒女士的話了……她昨天跟我說遠離安卡.摩波去渡個假,對你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你跟西碧兒提過了?」

「在裁縫公會的新主席就任宴會上,是的。事出是稍微突然,我明白。西碧兒女士剛好提到你似乎,照她的話說,每天日以繼夜地工作,一案接一案毫無止境。喔真是的,希望我沒造成什麼夫妻間的誤解……」

「無論如何我現在就是不能離開這座城市!」威默斯萬念俱灰道。「有好多事情要做!」

「那正是西碧兒說你應該離開這城市的原因。」維提納利說。

「但新成立了訓練學院──」

「目前慢慢上軌道了,長官。」羅波說。

「整個信鴿網絡完全亂七八糟──」

「長官,我們更換了鴿食,問題已經差不多解決了。而且信號旗似乎運作得非常良好。」

「我們一定要設立好河川警衛隊──」

「一、兩週影響不大,長官,至少要等我們把船打撈上來。」

「奇頭林街分部的排水問題──」

「我已經找水管工處理了,長官。」

威默斯知道他輸了。西碧兒一插手,他就已經輸了,因為她向來是個能攻破他城牆的可靠攻城器。但有句話叫垂死掙扎。

「你明知道我不擅長外交辭令。」他說。

「正好相反,威默斯,你在安卡.摩波似乎已令各外交團感到驚奇。」維提納利說。「他們不習慣直話直說,那會令他們感到困惑。你上個月對伊斯坦利亞大使說的是什麼?」他翻了翻他桌上的文件。「我看看,抱怨書就在某處……噢,這裡,談到越過蹓近河的軍事入侵,你說要是他們再行侵越,將造成他『個人』,意即那位大使,以下引述文件所載,『搭救護車返國』。」

「那真的不好意思,長官,但那天我累了,而且他真的一直煩—」

「自那時起,他們的軍力就遠遠撤退,與我們幾乎整整隔了一個國家。」維提納利說著把文件放到一旁。「我不得不說,你的言論只是直接切入我所說的大方向,但至少相當簡明扼要。可見你望著大使的方式也極具威脅性。」

「那只是我平常看人的樣子而已。」

「這個自然。值得開心的是,在優柏瓦德,你只需要看起來很友善就行了。」

「啊,但你不希望我說些『何不把你們的油脂全都賤賣給我們?』這類的話嗎,你覺得怎麼樣?」威默斯自暴自棄。

「你不需要執行任何協商,威默斯。那將由我身邊的書記處理,他們會設立臨時大使館,與優柏瓦德宮廷人員討論以上情事。所有書記都說相同的語言。你就單純去努力盡好公爵之責就行了。當然,你必須帶上隨扈,也就是參謀。」維提納利補充解說完,看到威默斯仍一臉空白。他嘆了口氣。「和你一起去的人,我建議的人選是安谷娃中士、巨石屑中士和小靂屁下士。」

「啊。」羅波一邊讚嘆,一邊點頭稱許。

「不好意思,我聽錯了嗎?」威默斯說。「我想剛才我一定錯過了一長串對話。」

「狼人、山怪和矮人。」羅波說。「少數種族,長官。」

「……但他們在優柏瓦德是多數種族。」維提納利說。「三位警官都出身於優柏瓦德,我相信。只要他們現身,一舉勝過萬言書。」

「萬言書?目前為止,我連張明信片都沒瞧見。」威默斯說。「我寧可帶—」

「長官,這會告訴優柏瓦德的人民,安卡.摩波是一個多元文化社會,你懂嗎?」羅波說。

「喔,我懂了。『跟我們一樣的人』,是可以一起貿易的人。」威默斯悶悶地說。

「有時候啊,」維提納利不耐煩地說。「我真是覺得警衛隊上憤世嫉俗的文化有點……有點……」

「不夠?」威默斯說。一片沉默。「好啦。」他嘆氣。「我最好去擦亮我冠冕上的圓飾了,是不是……?」

「公爵的冠冕,就我對紋章學的記憶,是沒有圓飾的。毫無疑問是……尖的。」貴族老大說著,把一小疊文件從桌上推過來,最上面放著一張燙金邊的邀請卡。「很好。我會馬上派……書記過去。你之後會獲得更完整的匯報。請代我向公爵夫人問好。好了,別讓我耽誤你們……」

「他每次都這麼說。」威默斯咕噥,兩人快步走下樓梯。「他明知道我不喜歡和公爵夫人結婚。」

「我以為你和西碧兒女士──」羅波說。

「喔,和西碧兒結婚沒問題,這沒問題。」威默斯急忙說。「我只是不喜歡公爵夫人這點。今晚大家在哪裡?」

「小霹屁下士在顧鴿子,巨石屑和斯歪爾負責夜巡,安谷娃在影子區執行特別勤務,長官。你記得嗎?跟諾比?」

「喔老天,對。好吧,明天他們回來時,你最好叫他們找我回報。順帶一提,把諾比那天殺的假髮拿掉,然後藏起來,好嗎?」威默斯草草翻過文件。「我從來沒聽過矮人的低王。我以為矮人語的『國王』只代表資深工程師什麼的。」

「啊,不過,低王格外特別。」羅波說。

「為什麼?」

「嗯,一切要從石之司康開始說起,長官。」

「石什麼?」

「我們回偽城廣場途中,你介意繞一點路嗎,長官?這樣比較好說清楚。」

***

在不遙遠的城堡裡,吸血鬼瑪格洛塔女士靜靜坐著,翻著一本《積拜貴族名冊》。

對藍塔山這一側的國家來說,這不是一本相當適合的貴族名冊,這裡的標準名冊是《哥德的年鑑》,書中她自己幾乎就占了四頁,但若你想知道安卡.摩波的某某人自以為自己是誰的話,這本書就毫無價值。

此刻她手中的那本已標滿了書籤。她嘆了口氣,放到一旁。

她身旁的直紋玻璃杯裝著紅色的液體。她啜了一口,臉皺了一下。然後她望著燭光,試圖像維提納利爵爺一樣思考。

他究竟懷疑了多少?多少消息傳回去了?通訊塔才建一個月,就被鋼郊的人徹底譴責,說這建築是外來的入侵。但這種偷偷摸摸的方式對當地通訊而言倒是滿有幫助的。

他會派誰呢?

她從他的選擇就能得知一切,她確定。羅斯特爵爺或沙拉奇爵爺這樣的人嗎……?哼,那麼她恐怕會瞧不起他。就她所聽說(瑪格洛塔女士聽聞的消息可多了),整個安卡.摩波外交團隊對照地圖都找不到自己的屁股。當然,外交表現笨拙是個好策略,等時機一對就馬上把你連襪子都扒掉,但瑪格洛塔女士見過安卡.摩波一些外交高手,她知道沒有人能裝得那麼笨。

外面漸漸變大的咆哮聲開始令她心煩。她搖鈴叫管家來。

「什麼嘶,夫人?」從陰影中浮出的伊戈說。

「去叫夜晚出沒的孩子到別處唱誦牠們美妙的樂曲,行嗎?沃頭疼了。」

「遵命,夫人。」

瑪格洛塔女士打呵欠。今夜很漫長。白日她好好睡一整天,思緒會比較清楚。

她起身吹熄蠟燭,又望了書一眼。「威」字頭標記著書籤。

但是……當然即使是貴族老大也不可能知道那麼多……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拉了棺材上的拉鈴。伊戈再次出現,以伊戈獨有的方式。

「待在通訊塔那些熱心的年輕人會醒著,對不對?」

「嘶的,夫人。」

「送個訊給沃們的專員,請他查出所有關於警衛隊威默斯的事,可以嗎?」

「他嘶個外交官嗎,夫人?」

瑪格洛塔向後躺下。「不,伊戈。他是外交官之所以存在的理由。麻煩你關上棺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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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陷入異常,改變歷史的革命之火熊熊燃起,
在無懼的人民共和國,我們堅持捍衛真相、正義與自由!
你,敢加入這場冒險嗎?

在碟形世界,有一座殺人放火、偷拐搶騙皆不算犯法的不公不義之城。
每一天,滿腔正義的威默斯司令都為了理想而疲於奔命。
一個尋常日子,時空因魔法亂流而出現異象,威默斯被帶回「過去」,遇見了30年前的自己!
歷史的岔路就此開啟,他正面迎擊史書記載的「人民共和國」大革命,熱血地指導年輕的自己,決心推翻不願聆聽人民心聲的統治者。
但是問題來了:一群手無寸鐵的百姓,如何能勝過瘋狂的掌權者?
萬一革命成功,歷史因此改變,「現在」的他,會不會徹底消失在碟形世界?

雷聲再次隆隆作響。天空現在不只有暴風雨的黑。雲中有粉紅和紫色,彷彿天瘀傷了。威默斯看到雲如袋中之蛇翻動,盤繞無盡沉悶的轟然聲響。他心想:巫師是不是在亂搞天氣?空氣有異。聞起來像燒金屬和打火石味。隱視大學圖書館圓頂的風向雞開始一圈又一圈打轉。雷聲??滾滾而來。

有如巨大鐵方塊滾落眾神之梯,雷霆萬鈞、天崩地裂,天空仿若撕成兩半,建築為之震盪。窗戶遭吹破,排水管融化。屋頂掀入空中,再次落下。建築物搖動。

但這是一場從平原遠方掃來的暴風雨,因此順勢將大自然的美好景物全帶了過來。如今暴風雨將所有事物一股腦地砸下。他們後來說,閃電擊中狡猾器物街的鐘匠店,那一瞬間所有鐘都停了。但那不算什麼。貝克街,兩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彼此來電了,過兩天為成體統,兩人被迫結婚。刺客公會的鍛造工匠對金屬產生了極大磁力,由於他當時人在兵工廠,因此這成了一樁悲劇。蛋在籃中煎好,蘋果在水果攤上烤好。蠟燭自燃。車輪爆炸。隱視大學首席校長華麗的錫浴缸俐落離了地,嘶嘶飛過書房,然後飛下陽台,掉到好幾層樓下的八角花園,只灑出不到一杯的肥皂水。首席校長瑞迪庫利手持長柄刷,刷毛停在背上不動,他環視四周。屋瓦砸到地面。附近裝飾用噴水池中的水在沸騰。瑞迪庫利一躲,一隻不知來自何方的野獾標本飛過草坪,衝破一扇窗。他眼睛眨了眨,一場短暫又莫名其妙的小齒輪雨落到他頭上,齒輪啪啦啪啦掉在他周圍。他看著六名警衛衝進八角花園,跑上通往圖書館的階梯。然後,首席校長抓著浴缸邊站了起來。泡泡水自他身上流瀉,讓他看起來彷彿從無底深海冒出來的古老巨獸。

大鐘塔傳來垂死的金屬噪音。沉思和瑞迪庫利等了一會兒,但城市依舊充滿了尋常城囂,例如崩毀的磚石和遙遠的尖叫。「很好。」瑞迪庫利說,彷彿不情不願地頒發「努力造反獎」給這個世界。「那一切是怎麼回事,沉思院長?為什麼警衛會在圖書館裡?」「是強烈魔法暴風雨,校長。有好幾兆兆魔力。我相信警衛隊在追一名罪犯。」「哼,他們不能這樣不問一聲就跑進來。」校長說著踏出浴缸,大步向前。「是的,校長。容我指出你──」「意思是他們必須提出申請。一定要堅持基本禮貌。」瑞迪庫利堅稱。「而且我是這間大學的主人!」「提到這個,呃,禮貌,校長,你其實沒有穿──」瑞迪庫利大步穿過圖書館敞開的大門,追問道:「這裡發生什麼事了?」警衛轉身望了過來。一大團泡沫至此一直以優異的表現善盡基本禮貌之責,如今泡沫緩緩滑下地面。「怎樣?」他厲聲說。「你們以前沒看過巫師嗎?」一名警衛啪一聲立正敬禮。「我是羅波隊長,校長。我們,呃,從來沒看過那麼大片的巫師,校長。」瑞迪庫利朝他慢慢茫然一望,彷彿有嚴重領悟力障礙的患者。「他在說什麼,沉思?」他從嘴角說。「你,呃,服裝不足,校長。」「什麼?我有戴帽子了,不是嗎?」「是的,校長──」「帽子等於巫師,巫師等於帽子。其他都是無用的。總之,我相信我們都是這世界上的男人。」瑞迪庫利說完陷入一陣沉默,然後說:「沉思先生?」「什麼事,校長?」「能麻煩你趕到我房間拿件袍子嗎?」「沒問題,校長。」「同時,麻煩請借我你的帽子??」「但你確實已戴了自己的帽子啊,校長。」沉思說。「是沒錯、是沒錯。」瑞迪庫利僵著笑,小心、慢慢地說。「現在,沉思先生,除了我的之外,現在馬上,我希望你,確實,借,給我,你的帽子,謝謝。」「喔。」沉思說。「呃??好??」幾分鐘之後,一身乾淨體面、衣著整齊的首席校長站在圖書館正中央,望著破損的圓頂,他身旁,沉思院長悶悶不樂地看著一些魔法器材(雖然帽子已交還給他,但他不知何故卻選擇不戴上)。「完全不見人影?」瑞迪庫利說。「喔可。」圖書館員說。「你所有地方都找了?」「不可能找遍這間圖書館的所有地方,校長。」沉思說。「那會花上超過實際可能存在的所有時間。但是當然,所有塵世間的書架牠都找過了。嗯。」羅波轉向沉思。「沉思院長,請問那聲『嗯』是什麼意思?」「這是一間魔法圖書館,你明白吧?那代表就算在平常的情況下,書架上空的區域也有潛在的高能量魔法,懂嗎?」「我不是沒來過這裡。」羅波說。「那你知道圖書館的時間??格外不定?」沉思說。「再加上暴風雨挾帶的魔力,可能剛好──」「你是在告訴我司令跨越了時間?」警衛說。沉思感到出乎意料。他這輩子從來就不相信警衛很聰明。不過,他小心掩飾得很好。「要是那麼簡單就好了。」他說。「不過,嗯,閃電似乎助長了隨機的垂直組成??」「你說垂什麼?」瑞迪庫利說。「你是說跨越了時間以及空間?」羅波說。沉思覺得一陣心慌,因為「非巫師」的反應不該這麼快。「也??不完全是。」他說完,放棄了。「我真的必須去研究一下,首席校長。我手邊的一些文獻寫的不可能是真的。」

***

「我回到過去了,對不對?都是那他媽的圖書館害的!大家都知道那裡的魔法會讓奇怪的事發生!」「嗯,對。差不多是那樣,對。更正確的說法是你,呃,被捲入了一樁重大事件。」「有誰能讓我回去嗎?你能讓我回去嗎?」「時間僧侶」掃地僧一臉尷尬地說:「嗯、哼??」「你不行的話巫師一定可以。」威默斯說。「我早上再去找他們!」「喔,是啊,對不對?你去的時候我希望我能在場。這些人可不是頭腦清楚的老瑞迪庫利底下的巫師,你知道。他們若只是取笑你,那還算幸運了。總之,就算他們想幫你,他們也會碰上一樣的問題。」「問題是?」「不可能。目前還不能。」他們對話這麼久,掃地僧第一次顯得侷促不安。「我面臨最大的問題,威默斯先生,就是我要告訴你一些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能告訴你的事。但你是個不聽到真相不罷休的人。我尊重這點。所以??我全盤說出的話,你可以給我,喔,你二十分鐘的時間嗎?這能拯救你的人生。」「好吧。」威默斯說。「但到底要──」「你的選擇相當明智。」掃地僧說。「來吧,師兄弟。」巨大圓筒的聲音一時變了,威默斯感覺到相當輕微的電擊,他全身剛才劈啪一響。「二十分鐘。」掃地僧說。「我會回答每一個問題。然後,威默斯先生,我們把你從未來二十分鐘送回現在,你會把你我協議該讓你知道的事情告訴你自己。其實,差不多是全部的事實了。你是個能保守秘密的人。這樣好嗎?」「好,可是──」威默斯開口。旋轉的圓筒微微改變了音調。山姆.威默斯看到自己站在那房間中央。「那是我!」「對,沒錯。」掃地僧說。「現在聽聽那人說什麼。」「哈囉,山姆。」另一個威默斯說,但眼神不算是看著他。「我看不見你,但他們說你看得到我。記得紫丁香的香氣嗎?你想到那些死去的人。然後你吩咐威利金用水管幫那孩子沖乾淨。還有,呃??你胸口有一處發疼,你有點擔心,但你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樣應該差不多了,我想。你知道我是你。好了,有些事我不能跟你說。我知道那些事,因為我在一個」他說到一半停下來,看向一旁,彷彿正聽著畫面外的指示。「──封閉迴圈。呃,你可以說我屬於人生中失憶的二十分鐘。記得當你??」

***

...他全身剛才受了劈啪一聲的衝擊。掃地僧站起。「我討厭做這件事。」他說。「但我們在寺廟裡,可以抑止矛盾的情況。請站起來,威默斯先生。我要把一切告訴你了。」「你剛才說你不能!」掃地僧微笑。「需要幫你解開手銬嗎?」「什麼,這些老式的卡斯迪第一型手銬?不用,只要給我一根釘子和幾分鐘時間。我怎麼會在寺廟裡?」「我帶你來的。」「你扛我?」「不。你跟我走來的。當然,是蒙著眼。然後你到這裡的時候,我給你一點東西喝??」「我不記得!」「當然不記得。這就是給你喝那東西的用意。方法不算非常神秘,但很有效。我們不希望你再次回到這裡,所以囉,是不是?這地方應該保密—」「你亂搞我的記憶?現在你聽好──」威默斯半站起,但掃地僧舉起一手安撫他。「別擔心、別擔心,只是??讓你忘記幾分鐘而已。」他說。「多少分鐘?」「只有幾分鐘,只有幾分鐘。而且裡面有草藥。草藥對你很好。然後我們讓你睡覺。別擔心,沒有人在追殺我們。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你不見了。有看到這個嗎?」掃地僧拿起椅子旁鏤空的盒子。盒子像背包一樣有背帶,威默斯看見裡面有個圓筒。「這叫延遲器。」僧侶說。「是那個大圓筒的小型版本,看起來像奶奶軋布機的那玩意兒。我不想解釋得太專業,但圓筒一轉,你身邊的時間就會移動。你懂我剛才說的話嗎?」「不懂!」「好吧,這是個魔術箱。高興了嗎?」「繼續說。」威默斯冷冷回應。「我從警衛屋帶你過來的時候,你背著延遲器。因此,我們這麼說吧,你身處時間之外。我們聊完之後,我會帶你回警衛屋,老隊長不會察覺有何異狀。外面世界的時間都暫停了。延遲器會處理一切。如我所說,盒子能移動時間。其實,真正的情況是,時間軸推動著我們,盒子能讓我們回到此時間軸的過去。我們這地方還有其他延遲器。拿來保鮮食物很方便。我還能告訴你什麼??喔,對了。你只要想著,事情是一件一件依先後次序發生就好了,這樣比較清楚。相信我。」「這像是一場夢。」威默斯說。手銬叮鈴一聲解開。「對啊,很像吧?」掃地僧平靜地說。「你的魔術箱能帶我回家嗎?一路帶我回到我該在的時間?」

掃地僧起身說。「好吧,司令。你想知道一些事實。我們就去花園散個步,好嗎?」「你能讓我回家嗎?」「還沒。就我專業意見而言,你來這裡是有原因的。」「原因?我只是掉下來穿過圖書館的圓頂啊!」「承蒙你提醒,是的。冷靜下來,威默斯先生。這一切令人壓力很大,我懂。」掃地僧帶他步出走廊。外面有間巨大的辦公室,充斥著安靜但目的明確的活動。破爛不堪的辦公桌上不時出現更多威默斯在另一間房裡看到的圓筒。有些在緩緩轉動著。「我們的安卡.摩波部門相當忙碌。」掃地僧說。「不得不買下兩邊的店鋪。」他從辦公桌旁的一個籃裡拿起一卷紙,看了一下內容,然後嘆了口氣扔回去。「每個人都超時工作了。」他又說。「我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這裡。而且我們這麼說的時候,心裡很清楚『每一分每一秒』的真義。」「但是你們究竟做些什麼?」威默斯問。「我們確保事情發生。」「事情無論如何都會發生,不是嗎?」「看你想要的是什麼事情。我們是歷史僧侶,威默斯先生。我們確保歷史發生。」

***

「好了,威默斯先生??你知道宇宙是由相當微小的事物組成的?」「啊?」「我們得慢慢解釋,威默斯先生。你是個聰明的男人。我不能一直告訴你一切都是魔法。」「我真的也在這裡嗎?在這城裡?我是說,年輕的我?」「當然。有什麼不好?我說到哪了?喔,對,是由相當微小的事物組成,而且—」「這時期不適合待在警衛隊。我記得!當時實施宵禁。而且那只是開始!」「微小的事物,威默斯先生。」掃地僧凜然道。「你必須知道這點。」「喔,好啊。多小?」「非常、非常小。小到具有相當奇特的特性。」威默斯嘆氣。「接著我就該問你:有什麼特性,是吧?」「我很高興你問了。首先,事物可以同時存在於許多地方。試想一下,威默斯先生。」「那怎麼可能。」他說。「如果這椅子是由許多微小的元素組成,能夠同時在很多地方,那椅子為何沒有散掉?」「給這人一根小雪茄!」掃地僧歡欣鼓舞地說。「那就是大哉問,威默斯先生。答案呢,我們的方丈是這麼告訴我們,事物的確同時存在於很多地方。啊,茶來了。之所以同時存在於很多地方,是因為多重宇宙是由數不清的其他宇宙所組成。烏斗叢中含有無數烏斗叢。那就好比人所能想到的最大數字。如此一來,就能調和所有量子。對你來說會解釋得太快嗎?」「喔,那個啊。」威默斯說。「我知道那個。就像你在這個宇宙下了決定,你在另一個宇宙卻下了不同的決定。我有一次在光鮮亮麗的接待會曾聽巫師提到。他們在??爭執光輝的五月二十五日。」「他們當時說了什麼?」「喔,全是老調重彈了??說如果反叛軍好好守住大門和橋,結局就會不一樣了,說你靠正面進攻不可能突破重圍。但他們也說,一方面,這些事發生在別的地方??」「你相信他們?」「聽起來完全是胡扯。但有時你會忍不住想:如果我做出不同的決定會發生什麼事──」「像是你殺死你老婆那時?」看到威默斯毫無反應,掃地僧一臉佩服。「這是試驗,對吧?」「你學得很快,威默斯先生。」「但在另一個宇宙,相信我,我抓住你揍了你一拳。」再次,掃地僧露出那惱人的淡笑,代表他不相信他。「你沒有殺你的老婆。」他說。「在哪裡都沒有。不論多重宇宙有多大,現在眼前這個山姆.威默斯在哪裡都沒有謀殺西碧兒女士。但理論很清楚。理論明白解釋,物理法則下,任何能發生的事必然發生。但現實中卻沒有發生。不過,『眾多宇宙』理論依舊成立。沒有這理論的話,再也沒有人能下任何決定了。」「所以?」「所以人當下做出的事才最重要!」掃地僧說。「人會創造出其他法則。他們做的事最重要!方丈對此相當興奮,還差點被乾麵包噎死。那代表多重宇宙不是無限的,人的選擇比他們所想的更加重要。人透過自己的行動可以改變宇宙。」掃地僧望著威默斯,表情意味深長。「威默斯,你在想:我回到了過去,真該死,我最後大概要變成教會我這一切的那個基爾中士了,是嗎?」「我是一直在想。警衛隊那時確實會給任何倒在水溝裡的無賴一份工作,因為宵禁和間諜活動的關係。但聽好,我記得基爾,對,他是有道疤,有戴眼罩,但我他媽的確定他不是我。」

「無法明確告訴你,威默斯先生。」掃地僧路子說。「無法確定,因為量子的關係。」「可是,聽好,我知道我的未來發生了,因為我經歷過了!」「不。我們現在的處境,朋友,是量子干涉。懂什麼意思嗎?不懂。好??我這麼說好了。有一個過去,和一個未來。但現在有兩個『現在』。一個是你和你邪惡的朋友有出現的,一個是你沒出現的。我們可以讓這兩個『現在』平行走個幾天。會花上很多時間,但我們可以做得到。接著兩者會猛然合在一起。未來會變得如何全看你。我們希望見到威默斯是個好警察的未來。而不是另一個。」「但未來一定發生過了!」威默斯叱道。「我跟你說我記得!我昨天還在那個未來!」「不錯,可是那再也不代表任何事了。」僧侶說。「相信我,對,你經歷過了,但雖然發生過,依舊可能不會發生,因為量子的關係。如今,未來沒有一個威默斯司令形狀的洞能將你放進去。一切已經不再確定了。但你做對的話,就可能確保未來。你欠自己一個未來,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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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小說「軌跡獎」決選作品
──「碟形世界盃」忠實讀者票選冠軍作

碟形世界流傳千古的棋盤遊戲「砰!」,暗喻了山怪與矮人的永恆宿怨。
當戰爭號角響起,特警隊成員一一倒下,
已晉升為警備總司令的昔日隊長,必須獨力面對一切。
只不過,已為人父的他,每晚只能打擊惡勢力到六點鐘,
因為他得回家說床邊故事給兒子聽……
究竟,該如何才能化解這史詩級的千古之戰?

「答兜噹、答兜噹、答兜噹!」

啊,對。不管事情有多糟,永遠都有變得更糟一點點的空間……

警衛隊司令威默斯從口袋掏出精巧的棕色盒子,打了開來。尖耳綠色小惡魔盯著他,帶著思慕又絕望的笑容。牠的臉經過千奇百轉的輪迴,威默斯如今既熟悉又恐懼。

「早安,請輸入姓名!我是只管不理五代『鵝莓機』。我能為你——」牠開口說話之快,趕在勢必被打斷前說越多越好。

「我發誓我把你關機了。」威默斯說。

「你拿槌子威脅我。」小惡魔譴責他,牠搖得機台裡的迷你柵欄格格作響。「他拿槌子威脅先進工藝的預知科技產品,各位!」牠大叫。「他甚至不填登記卡!所以我才必須叫他請輸入——」 「我以為你弄掉那東西了,長官。」安谷娃說,威默斯啪一聲蓋上蓋子。「我以為牠遇到一場……意外。」

「哈!」悶在盒子中的聲音傳來。

「西碧兒總會幫我買新的。」威默斯一臉嫌惡。「更好的。但我知道這個關機了。」

「我是因為鬧鈴提示才起來的!」小惡魔尖叫。「十冒號四十五,去畫他媽的家庭肖像畫!」

威默斯呻吟。找約書亞爵士畫肖像畫。他會因此惹上麻煩的。已經錯過兩場肖像畫繪製時間了。

但這次的矮人與山怪衝突事件……事關重大。

「我沒辦法去了。」他咕噥。

「那你想試試方便好用的鵝莓機藍鼻整合式訊息服務嗎?」小惡魔問。

「那是怎樣?」威默斯滿腹狐疑。他曾擁有過一代代的只管不理小惡魔,牠們其實滿有用的,差不多解決了大小問題,只不過問題都是從擁有牠們之後衍生出來的。

「呃,基本上,這代表我會拚盡全速帶著訊息跑到最近的通訊塔。」小惡魔期待地說。

「那你會回來嗎?」威默斯說,他也期待了起來。

「當然會!」

「謝謝你,不用了。」威默斯說。

「那要不要玩一場『咚隆!』,為五代特別設計的遊戲?」小惡魔哀求。「我拍子都帶了呢。不要?也許你比較喜歡不退流行的『猜我幾隻豬重』?或者我可以吹你最喜歡的曲子?我的『iHum』唉哼功能讓我能記得一千五百首你最——」

「你可以試著學習使用牠,長官。」安谷娃說,而威默斯又一次用蓋子關上了那反抗之聲。

「我用過一個。」威默斯說。

「對。當門擋用。」巨石屑在他身後低聲說。

「我只是不太會使用預知科技產品,好嗎?」威默斯說。「別說了。哈多克,快去一趟月池巷,麻煩你。西碧兒女士會在約書亞爵士的工作坊,去向她道歉。跟她說我非常抱歉,但眼前發生了山怪遭指控謀殺矮人的事件,需要謹慎處理。」

***

糖蜜街就是典型的矮人居住區——在城裡比較不宜人地區的邊緣,但不顯眼。你通常會發現矮人的蛛絲馬跡:原本從窗戶看得出裡面是兩層樓,現在成了三層,房高卻完全相同。小馬拉小馬車的景象增加了不少。當然,那些留著大鬍子、戴頭盔、真的很矮的人也明明白白站在眼前。

矮人也向下挖。那是矮人的天性。在這裡,離河遙遠之處,他們或許可以住到地下兩層,水卻不會淹到脖子。

今早不少矮人出來走動。威默斯從眉毛和鬍子之間幾平方公分的可見區域看來,他們並不特別生氣,但矮人單純閒站四處的景象並不常見。他們通常會在別處努力工作,通常是為了彼此。

不,他們不生氣,但他們很焦慮。你不必看到臉就感覺得到。矮人總體來說不喜歡報紙,新聞對他們而言,就像喜愛上等葡萄的人會鄙棄的葡萄乾。他們的新聞來自其他矮人,確保新聞很新、很鮮,而且充滿個性,無怪乎口耳相傳會衍生各種說法。這群矮人茫然等待著那則將成為暴動的新聞。

現在,群眾分開讓他們通過。巨石屑的出現引起一陣喃喃,山怪聰明地不去聽。

「感覺到那個嗎?」安谷娃說,他們走過街道。「腳下?」

「我沒有妳的感官,中士。」威默斯說。

「砰砰聲持續不斷,地底下。」安谷娃說。「我感覺得到街道在搖。我想是個幫浦。」

「也許是用幫浦打出更多地窖?」威默斯說。聽起來像個大工程。他們可以挖多深?他很好奇。畢竟大部分的安卡.摩波建立在從前的安卡.摩波之上。有史以來這裡一直有城市。

仔細一瞧,就會發現眼前不只是一群隨意走在街頭的民眾。那也是一條隊伍,沿著街道,極為緩慢地走向一扇側門。他們在等著見噶啦喀。請為我父親唸誦死前禱文……請為我店裡的生意提供建議……請指引我的事業……我離祖先遺骨很遙遠,請幫助我保持矮人……

眼前可不是做個「德喀薩」的時候。嚴格來說,安卡.摩波大部分的矮人都是「德喀薩」,意思類似「非真正矮人」。他們沒有活在深深的地底下,只有晚上才出來,他們不挖金屬礦,他們讓女兒至少展現出一絲女性特質,他們面對某些儀式的態度通常都有點草率。但孔恩山谷的塵煙已飄於空中,在此時刻不宜當個差不多矮人。所以你要重視噶啦喀,他們會讓你走在正途。而且,截至今日,威默斯都覺得無所謂。但是只到今日而已,因為城裡的噶啦喀決定不舉報謀殺。

他喜歡矮人。他們是可靠的警員,通常天生就懂得守法,至少在沒喝酒的情況下。但現在矮人全都看著他。他能感覺到他們目光傳來的壓力。

當然,圍觀人是安卡.摩波最主要的產業。安卡.摩波是銳利目光的出口網。但不是這種目光。街上的感覺不完全是敵意,卻很陌生。然而這是安卡.摩波的街道,他在這裡怎會是陌生人呢?

也許我不該帶山怪來辦案的,他心想。但是連山怪都不能帶,這城市會變成什麼樣子?讓民眾從名單上自行挑選警察嗎?

兩個矮人站在槌碎的房子外頭守衛。他們比起一般矮人更是全副武裝,能佩帶的武器都帶上了,但氣氛之所以懾人壓迫,可能是他們的黑色肩帶使然。肩帶向識得的人表示,他們替地底矮人工作,因此墮落的普通矮人面對地底矮人時感受到的魔法、神力、敬畏和恐懼,他們也分得了些許。

他們盯著威默斯,表情和世界各地的守衛一模一樣,簡而言之:你已經死了,只是耐心暫時拉住了我。但威默斯準備好了。以五個說得出口的地獄之名發誓,威默斯對此早習以為常。他以高人一等的「目中無守衛」表情給予反擊。

「城市警衛隊司令威默斯。」他舉起警徽說。「我必須馬上見噶啦喀槌碎。」

「他不見任何人。」一名守衛說。

「喔。所以他真的死了?」威默斯說。

他感覺得到答案。他甚至不必去看安谷娃微微的一點頭。矮人害怕這問題,冷汗直流。

接下來的舉動不但讓兩個矮人又驚又慌,連威默斯自己也相當訝異:他居然坐到兩人之間,從口袋拿出一盒廉價雪茄。「我不會分一根給你們,因為我知道你們值勤不能抽菸。」他優游自在地說。「我不准我的手下抽。我抽菸之所以沒事,只有一個原因,就是沒人能罵我,哈哈。」他吹出一縷藍煙。「好了,你們都知道,我是城市警衛隊的頭兒。是嗎?」

兩個矮人直望著前方,略有似無點了點頭。

「很好。」威默斯說。「那代表你們,你們兩人,阻止了我執行警員職責。我因此有了,嗚呼,包羅萬象的選擇。我現在想到的是召來剁夫警員。他是個陶偶。天底下什麼都無法阻止他恪盡職守,相信我。到時候光是地上的碎屑就能讓你們撿上好幾週。換作我是你們,我不會擋他的路。對了,這是合法行動,所以說要是有人打鬥起來,事情就真的好玩了。聽著,我告訴你們這些,只是因為這麼多年來,我本身也當過守衛,有時一副硬漢的樣子有效,但有時——容我提醒,包含目前這一次在內——為了你們的生涯發展著想,最好去問問裡面的人接下來該怎麼辦。」

「不能離開崗位。」一個矮人說。

「別擔心。」威默斯起身說。「我會替你站崗。」

「你不能這麼做!」

威默斯彎身靠到那矮人耳邊。

「我是警衛隊司令。」不再是好好先生的威默斯嘶聲說。他指向鵝卵石地,「這是我的街。我想站在哪裡都可以。你們正站在我的街道上。這是公共道路,因此我差不多能用十多項罪行來逮捕你,此時此刻。沒錯,那樣會惹上一些麻煩,但其中受創最重的將是你。我們警衛和警衛之間私底下講,我建議你放聰明點,快去找個高—上層階級的人,好嗎?」

他凝視繁茂雙眉和叢生八字鬍之間焦慮的雙眼,漸漸察覺出其中的微小細節,於是補了一句:「快去吧,女士。」

那矮人搥著門。小活門拉開。一陣細語。門打開。矮人急忙進去。門關上。威默斯轉身,到門旁的崗位上立正站好,動作比尋常稍誇張了一點。

一、兩個笑聲傳出。他們雖是矮人,但只要是安卡.摩波人,總是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剩下的守衛細聲急說:「我們值勤不能抽菸!」

「哎呀,對不起。」威默斯說著拿下雪茄,塞到耳後留著之後抽。這又贏得一些輕笑。讓他們笑吧,威默斯對自己說。至少他們沒扔東西。

太陽照耀。眾人圍站依舊。安谷娃中士望著天空,小心維持面無表情。巨石屑靜止不動如石,保持山怪目前無事可做的樣子。只有拾戒看起來很不安。此時此地,恐怕對一個配有警徽的矮人不太有利,威默斯心想。但為什麼?幾星期以來我們唯一做的,就是努力阻止兩群白癡相殘啊。

而現在又遇上這種狀況。這早晨會害他挨一頓罵,他心想,不過其實西碧兒罵他時從來不吼不叫。她只會難過地說著話,但那樣子感覺更糟。

見鬼的家庭肖像畫,麻煩就在這裡。似乎必須在畫室耗上許多時間,但這是西碧兒的家族傳統,無可多說。每一代或多或少是同樣的肖像畫:快樂的家庭成員,襯著他們起伏的土地全景。

威默斯沒有起伏的土地,只有起泡的痛腳,但他後來發現,身為藍姆金家的財產繼承人,他也坐擁克朗多莊園:一棟鄉下豪宅。威默斯不介意鄉下,只要鄉下離他遠遠的,不進攻就好,但他喜歡腳下有鋪石,把他畫成鄉紳地主這種事他壓根兒也不想。截至目前,他用來無止盡延後畫肖像的理由都算合理,但遲早會功虧一簣……又過了一會兒。矮人中有些人漫步而去。威默斯動也不動,他聽到活門滑開一會兒又關上。

看來他們想耗到他走。

「恰恰隆噗叮咚、叮咚、叮咚鏘鏘!」

威默斯頭不垂,維持著守衛遙望千里的冷漠目光,從口袋拿出只管不理小惡魔,舉到嘴邊。

「我知道你關機了。」他嘟噥。

「即時鬧鈴提示,記得嗎?」小惡魔說。

「我要怎麼阻止你這樣?」

「正確指令在使用手冊中,請輸入姓名。」小惡魔一板一眼地說。

「使用手冊在哪?」

「你把手冊扔了。」小惡魔說,語氣滿是責備。「你每次都這樣。那就是你永遠不會使用正確指令的原因,那就是為什麼昨天我不『滾去把頭塞到鴨屁股裡』。你半小時後和維提納利爵爺有約。」

「我半小時後有事要忙。」威默斯喃喃說。

「要我十分鐘後再提醒你嗎?」

「告訴我,『把你的頭塞到鴨屁股裡』哪一個字你聽不懂?」威默斯回答,順手把那東西塞回口袋。

所以,剛才經過了半小時。半小時就夠了。事情會變得很慘烈,但他也看到矮人對巨石屑擺出什麼臉色了。流言是毒藥。

他向前踏,正準備召來陶偶警員剁夫,不計後果一舉入侵此地的同時,門在他身後開啟。

「威默斯司令?你可以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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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形世界有句俗話說,「警察沒有假期」。
威默斯終於拋下工作度假去,誰知剛卸下行李,意外揭發一起妖精女孩慘死血案!
在種族眾多的碟形世界,妖精被視為奴隸,連眾神也不同情,當奴隸交易的黑幕漸漸浮上檯面,
威默斯又該如何扭轉世人對妖精的偏見,實現他所信仰的「正義」?

威默斯聽到門鈴響起,男僕打開前門,接著有人走小碎石道繞到藍姆金大宅後門。不重要,只是尋常細故,男僕進門聲傳來,悄悄向西碧兒耳語,這聲音一樣歸類到尋常細故。

他聽到她說:「什麼?喔好吧,我想你最好請他進來。」她向他一開口,他便猛然回過神。

「是當地警員。你能在書房見他嗎?警察從來不會好好把靴子抹乾淨,尤其是你,山姆。」

威默斯還沒看過書房。藍姆金大宅似乎永遠不缺房間。

經一個女僕指點,他來到了書房,幾秒鐘後,男僕帶了當地警員進來,男僕一臉嫌惡,好像在處理死老鼠。

至少,照理來說,那人應該是當地警員。但他看起來像當地警員的兒子。十七歲,威默斯判斷,而且他渾身豬味。

男僕留下他之後,他光是站在原地四處張望。

過了半晌,威默斯說:「有什麼我能效勞的,警員?」年輕人眨了眨眼。

「呃,敢問您是山姆.威默斯爵士嗎?」

「那你又是誰?」

這問題似乎嚇了那年輕人一跳,一會兒之後,威默斯可憐了他,便說:

「聽著,孩子,正確的程序是先說你是誰,然後才問我是不是本人,可以這麼說。畢竟,我不知道你是誰。你沒穿我認得的制服,你沒有出示警察證或警徽,你也沒有戴頭盔。不過,為了在中餐前完成這次見面的目的......我想你是這地方的警察長?你叫什麼名字?」

「呃,費尼,大人,我是費尼.夏敞……呃,費尼警察長?」威默斯自覺羞愧,何必嘲諷這孩子,但這孩子居然聲稱自己是警官,連諾比聽了都會笑。

他朗聲說:「好吧,費尼警察長,我名號不少,但我就是山姆.威默斯爵士,我剛才正想去找你。」

「呃,很好,大人,因為我剛才正想著,我差不多該來逮捕你了,罪名是涉嫌殺害鐵匠傑洛。」威默斯面色不動。

所以,我現在要做什麼?什麼都不做,正是如此。你有權保持緘默,我對幾百人說過這句話,這話我聽到都爛了。

還有另一點是我絕對肯定的:我除了愛的教育之外,絕對沒有碰那他媽的鐵匠。所以接下來可好玩了,我們來看看這小傻蛋為何覺得他能來逮捕我。

***

「不好意思,大人,但我花了一個小時才把豬趕出去,把牢房弄舒服一點,大人,仍有一點消毒水味,大人,加上豬味,說到底還是有的,但我已經重新粉刷牆面,有張椅子和床供你坐臥。」威默斯起身。

「我要去散個步,警察長。你想的話可以跟來。」

「不好意思,大人,但我已經逮捕你了!」

「不,孩子,你沒逮捕我。」威默斯說著走向前門。

「但我確實告訴你你被捕了,大人!」他幾乎是哀號了。

「你身上究竟有什麼能告訴我你是正式的警察?」威默斯回頭問。

「我有正式的警棍,大人。那是傳家之寶!」威默斯停下腳步,轉過身。

「嗯,小子,如果那是正式的,那你最好給我看一下,對不對?來啊,拿過來。」費尼照做了。

那是一根過大的皮棍,上頭拙劣地燙了「法律」兩字,也許是用撥火棍燙的。不過,重量挺稱手的。威默斯拿皮棍在掌心敲了敲說:「就我了解,你懷疑我是個殺人犯,而你把武器交到我手上!你不覺得這不太聰明嗎?」

威默斯身子飛過階梯平台,眼見四周景色飛梭,背朝地落到了下方花床上,他望著天空。費尼滿是關懷的面孔出現在視線中,臉稍大了點。

「不好意思,司令。我個人不是真的想傷害你,但我不想給你不好的印象。那一招的名字翻譯過來是『人上人下非常抱歉』。」

關節分別隱隱作痛,威默斯勉強坐起。

「不准再這麼做,聽到了嗎?」

「我會盡量不要的,大人,但你被逮捕了,大人。」

「我跟你說,年輕人,你沒有好好逮捕我。」威默斯起身,喘了喘氣。

「要合法逮捕人,警察必須實際碰觸到嫌疑犯,明白說出『我逮捕你了』五個字,就像這樣,不過那時,你需要明確指出嫌疑犯可能涉及的犯罪行為。同時……」威默斯說到這裡,一拳重重打在那孩子心口,他整個人蜷了起來。

「……小心一點不是壞事,這是你未來必須做的,小子,若你打算逮捕我的話。不過,我還是要指出,你目前依然沒做到,這很可惜,因為如果你都做了,你就能明確控訴我拒捕,外加攻擊警員、妨礙公務。順帶一提,目前為止,你身上沒有一點讓我相信你真的是警察。」

威默斯就近找了顆石頭坐下,看著費尼慢慢直起身子。

「我是山姆.威默斯,年輕人,所以別在我身上試什麼上上下下的鬼功夫,懂嗎?」

現在,費尼細聲細氣喘息著說:「然後有一天,有人會這麼對你說:『你知道我是誰嗎,警員?』聽到這句話,你會回答:『是的,先生,或者可能是,夫人,我來拜訪你,因為你涉及上述犯罪。』也可以視場合改用類似的話,不能包括以下詞彙,例如『你完蛋了,寶貝』或『這下我把你逮個正著了吧』。忽視所有威脅,但要記在心上。法律只有一本,不會改變。法律不在乎誰是誰,在那當下,你就代表法律,因此你也不會在乎誰是誰。」

威默斯張著嘴,坐望費尼繼續說:「我們這裡不常有《安卡時報》,但我一年前買了一堆豬的藥,包在《安卡時報》裡頭,我在上頭看到你的名字,你在談當警察的事。看了令我相當自豪,大人。」

威默斯記得那段演說。那是他為了警衛隊學校新結訓成員的閱兵典禮而動筆寫下的。他花了好幾個小時卻寫不出來,因為對他而言,任何文學形式從各方面來說他都一無所知。

他的思緒被相當有禮的咳嗽聲打斷,威利金的聲音傳來:「不好意思,司令,我覺得這時候剛好,可以介紹這年輕人跟我朋友勃雷先生和壯臂先生認識認識。見到您被逮捕,西碧兒女士可不會高興,司令。恐怕您會發現她有點......難以招架,先生。」

威默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這大白癡,天啊!把那他媽的鬼東西放下!不小心就會走火!現在立即放下!」

威利金無言地將閃閃發亮的十字弓放到階梯欄杆上,如母親放嬰兒入床。砰一聲,十五公尺外的天竺葵慘遭斬首。

階梯上驚險的情境被西碧兒打斷,以一個大女孩來說,她的腳步相當安靜。

「各位,這裡發生什麼事?」

「這位年輕人聲稱自己是本地警員,打算依謀殺罪嫌拘禁我,親愛的。」此時夫妻兩人一照面可謂心電感應。

西碧兒盯著費尼。「啊,你一定是年輕的費尼了,我想。很遺憾聽到你父親過世的消息,我相信你母親過得很好。我小時候常去找她。你想要逮捕我的丈夫,是嗎?」

費尼眼睛睜得老大,不專業地擠出一句:「是的,夫人。」

西碧兒嘆了口氣,嚴聲說道:「好吧,那我至少希望逮捕過程中別再殺害植物了,行嗎?」她望向威默斯。

「他要把你帶去監牢嗎?」她目光回到費尼,他現在面對的是裝有上層階級千年自信的一門重砲。

「他需要清潔的衣服,警員。如果你能跟我說你要帶他去哪,而且你會告訴我你要帶他去哪,我會親自帶合適的衣服過去一趟。我必須自己在衣服上縫條紋嗎?還是條紋會自動出現?下午茶時段你能讓他回來的話,我不勝感激,因為我們要招待客人。」

***

監牢門?啷打開,警察長費尼溜到這矮小屋子的後面。有東西又吠又叫,然後威默斯好端端坐在裡頭,忽然妖精就出現在他大腿上。

其實只有一隻,但在小屋子裡一隻妖精也夠你受了。首先,是那股氣味,最後,也是那股氣味,因為味道滲透了世界。但不是臭(老天爺啊,雖然牠們身上散發著有機生物能有的所有臭味);不,任何能走在安卡.摩波街道的人多多少少都對臭味免疫,現在確實有個消遣叫收集臭味,謂為潮流。

妖精天生的氣味裝不進瓶子裡(或不管收集的人是怎麼集的),因為那不是臭,而是一種感官衝擊,你牙齒的琺瑯質會受到衝擊而蒸發,身上任何盔甲都加速腐蝕。

威默斯搥那東西,但牠雙手雙腳緊抱他不放,發出理論上是叫聲,聽起來卻像一袋核桃被重踩的聲音。

但是,牠沒有攻擊他(除非生化攻擊也算在內)。牠腳扣緊,雙手揮舞,威默斯急忙阻止費尼用警棍打牠,因為你只要注意聽,妖精是在說話,牠說的是:姨!姨!我們要正姨!要求!要求正姨!對?正姨! 妖精一爪指著威默斯的左腕,望著他的臉說:「正姨?」那是個請求。

爪子拉著威默斯的腿。「正姨?」那生物搖搖擺擺到門口,抬頭望向怒瞪牠的警察長,然後轉向威默斯,表情望眼欲穿,一字一句慎重地說:「正 姨? 警 察 啊 大 人?」威默斯拿出鼻煙盒。

他說:「好了,警察長,這裡有人找你尋求『正義』。你要怎麼辦?」

***

妖精看似一拐一拐地走,沒想到速度其實相當快。出乎威默斯意料之外,費尼才跑了一段就已經舉步維艱,他們正朝吊人之丘前進。

他聽到那孩子咻咻地小口喘氣。也許要追一頭任性的豬不必跑多快,但要追上吃了薄片、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年輕山怪就真的要非常快了,你需要相當充沛的體力才能追上他,趁他氣到想扭斷你的頭之前,將他銬上手銬。

鄉下警察工作顯然和城市大不相同。鄉下總是有人看著你,他們一邊沿路跑,他一邊想。哼,城市也總是有人看著你啊,但那一般來說是期待你忽然暴斃,他們就能搶了你的皮包跑走。

城市人對人從來毫無興趣。但他在這裡,自認能感覺到許多雙眼睛看著他。也許是鳥或獾的眼睛,或不管威默斯晚上聽到的是天殺的什麼鬼東西。

黑猩猩吧,也許。他完全不曉得自己會看到什麼,但絕對沒想到會看見山丘頂出現明亮的一條條黃漆繩。

不過,他又看了一下。那兒靠在一棵樹上,看起來相當不安的,正是三個妖精。其中一個站起,頭和眼睛因此正不偏不倚對著威默斯的胯下附近,那不是一個理想的位置。

牠伸出滿是皺紋的手說:「威默斯?吊!」威默斯低頭看著牠,然後看向費尼。

「牠說的是什麼意思,『吊』?」「從來都不確定。」費尼說。

「有點像,日安,我想,只是換成了妖精語。」

「威默斯!」老妖精繼續說。

「說是,你是警察啊大人。是大警察啊大人!如果是警察啊大人,那正姨!但正姨不沒有!黑暗來到黑暗中的時候!黑暗移動!黑暗一定來,威默斯!黑暗升起!正姨!」

威默斯完全不清楚說話的妖精性別為何,甚至不知道牠幾歲。衣著也不成線索:妖精顯然穿著任何能綁在身上的東西。

牠的伙伴眼睛眨也不眨望著他。牠們拿著石斧,那玩意兒堅硬又凶惡,但是砍幾次就不利了,但你脖子噴血時,這也不算什麼好消息。他聽說牠們也都是狂暴的戰士。

喔,大家還說了什麼?啊對了,不管你做什麼,別讓牠們抓傷你......

「你想要正義,對吧?什麼的正義?」會說話的妖精盯著他說:「跟我來,警察啊大人。」

那串話如詛咒一般從嘴中吐出,或至少是威脅。牠轉身,鄭重走向山丘另一端。

其他三個妖精,包括威默斯認識的臭鬼,動也不動。費尼悄聲說:「這可能是陷阱,大人。」

威默斯翻白眼,嗤之以鼻道:「你這麼想,是不是?我想可能是個邀請,請我們去看魔術秀。那些黃繩子又是怎麼回事,費尼先生?」

「警用警戒線,大人。我媽替我織的。」

「喔,我也看得出來她努力在好幾個地方繡上黑色的『敬查』兩字。」

「是的,大人,錯字不好意思,大人。」費尼說,顯然被威默斯瞪到有點毛毛的。

他繼續說:「地上全是血,大人,所以我刮了一些到乾淨的果醬瓶,以防萬一。」

威默斯沒在聽,因為此時兩名妖精守衛挺起身子站起。臭鬼示意威默斯走牠們前面。威默斯搖了搖頭,雙手抱胸,轉向費尼。

「我來告訴你你想了什麼,費尼先生。你都是聽到消息才動作,對不對?你聽到鐵匠和我昨天在酒吧外打了一架,那的確是真的。當然也有人跟你說,後來不久,有人聽到我們聊天,然後他約我在這裡見面,是吧?別回答了,我看你的臉就知道了—你還沒學會警察面無表情的樣子。傑洛先生失蹤了嗎?」費尼放棄了。

「是的,威默斯先生。」他不配這樣叫他,不過,也許他真的配威默斯好好罵他一頓。

「你不能叫我威默斯先生,小子,你沒掙得這權利。你叫我『長官』或『司令』,夠笨的話甚至可以叫我『公爵大人』,懂嗎?昨天我要是有心,原本可以教鐵匠拖著肢體不協調的身軀走回家。他是個大塊頭,但不是街頭英雄。不過我讓他排掉管子裡的蒸氣,冷靜下來,又不失面子。對,他確實說他昨晚想上來這裡見我。我帶了個目擊證人來到這裡,地上有血,我敢擔保是妖精血,但卻完全不見鐵匠的蹤影。你來到我的房子,居然拿這他媽蠢斃了的案子來搞我,而且這案子目前的進展仍然蠢斃了。有問題嗎?」

費尼低頭看著雙腳。「沒有,長官,對不起,長官。」

「很好,不錯。把這當作是訓練,小子,這不會花你一毛錢。好了,這些妖精似乎要我們跟著牠們,而我也打算如此,還打算帶你一起來,了解了嗎?」

威默斯看向臭鬼和兩名妖精守衛。那斧頭不經心地揮了揮,表示他們應該真的必須啟程了。他們出發,他聽到沮喪的費尼想鼓起勇氣,卻只展現出焦慮。

「牠們不會動我們的,孩子,首先,牠們若打算這麼做,早就做了;其次,牠們有求於我。」費尼靠近了些。

「牠們要的是什麼呢,長官?」

「正義。」威默斯說。

「而且我想我有預感那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