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上我的愛：英國老書商與小女孩的書信情緣

基什涅夫
1971年6月6日

親愛的艾德華茲先生：
您親切地祝我生日快樂，我非常感激，同時我也要祝您身體健康、事業成功。我是小學一年級的女生。我有學習芭蕾舞和英文。您是從事什麼行業呢？
祝您夏日愉快。
感謝您的瑪麗娜‧阿依多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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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紐貝瑞貝爾克郡「綠色的艾希摩爾」
1971年6月21日

親愛的瑪麗娜：
好高興妳已經收到明信片，也收到妳的回信。
不久前我寄了一些甜食給妳。收到了嗎？我希望妳已經收到，也希望妳喜歡這些甜食。下次寫信時，請告訴我是否需要什麼物品，我可以從英國寄給妳，能夠寄的東西我都會寄給妳。或許我可以寄給妳一些英國童書，但是我不確定。
我想說，妳的英文寫的這麼好，實在是太聰明了。真希望我也會寫俄文。唉！我和大部分的英國人一樣，太懶惰了，所以只能讀已經翻譯成英文的俄文書。
妳問我從事那個行業？如妳所知，我是一個書商，但是我只賣非常古老的書。我也很老了。
今年夏天非常可怕，一直在下雨、下雨、下雨，我的花園都淹水了。
有空要再給我寫信。現在先暫時說再見。
哈洛德‧艾德華茲



基什涅夫
1971年7月8日

親愛艾德華茲先生！
剛剛收到您寫於六月二十一日那一封親切的信，您的甜食前幾天也收到，非常感謝您。
我寄給你兩張照片，都是我母親在我們的房間裡面照的。
親愛的艾德華茲先生，我必須要承認，我不是獨自寫英文信的，我媽媽也幫我一起寫。但是，我懂您信中所寫的。我希望短時間內就能把英文學得更好，才能單獨寫信給您。這裡有很多人英文說、寫都很好。
您當然可以寄給我英國童書，這一點我非常確定。我也可以寄書給您。
請告訴我，您寫：您非常老了。這是什麼意思呢？您幾歲了？我八歲，我母親三十三歲，她的名字是瓦列麗雅。
我們現在也在下雨，但只會下幾天，七月我們通常都是好天氣。
我的祖母和我即將啟程去拜訪親戚，會停留兩週。
誠摯的瑪麗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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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7月16日

親愛的瑪麗娜：
謝謝妳寫於七月八日那一封可愛的信，只花了一週的時間就寄達。知道妳已經收到我的信和甜食，我非常高興。希望妳喜歡那些甜食。如果妳不喜歡，一定要送給別人。我小時候非常喜歡甜食，恐怕我現在還是很喜歡甜食。或許是因為我不抽煙的緣故，所以才會喜歡吃甜食。我知道甜食和巧克力對妳有害，但是我在漫長的人生中發現到：喜歡的事物都是有害的。
妳信中使用的英文非常棒。妳和妳母親一定非常聰明。我覺得俄文是最美麗的語言，也試過幾次要學俄文。唉呀呀，至今我都只學到字母就放棄。或許有妳的幫助，我應該再試試看。
下週我會寄給妳一套兩冊《愛麗斯夢遊仙境》，是在紐約買的。我第一次讀這本書的時候差不多才十歲。這本書在英國很有名，當然也有俄文譯本，我覺得妳一定會喜歡。因為工作的緣故，我去了倫敦幾天，所以之前無法寄給妳。
以後我會再找找合適妳的童書寄給妳。我想某些童書可能適合年紀再長一點的孩子，但反正妳還來日方長。
妳問我，我說我已經非常老了是什麼意思？就是非常老的意思。雖然很難相信我已經七十一歲了。但是，不要讓這個數字困擾妳。我常常覺得我只有十五歲。我有一個女兒，年紀比妳母親大一點。她三十六歲，有三個小孩――兩個兒子和一個剛出生的小女兒，去年聖誕節剛出生，名叫黛西（Daisy）。我的妻子還未滿六十歲，這些妳都可以親眼看看，因為我附上一些照片。妳送給我兩張妳可愛的照片，我寄給妳的照片就當作回禮。我確信妳會變成很棒的芭蕾舞者。
我們住在一間鄉村農舍，戰前是我們的「夏日度假屋」（Dacha）(1)。我們有一個很大的花園，幾乎有一「俄畝」(2)，我想我們離倫敦約六十「俄里」(3)遠。我希望妳會喜歡我用的這幾個俄文。
可以請妳轉告妳的母親，我們很樂意從英國寄各種東西給妳，或是給妳的母親。如果妳需要一些穿戴的衣物，請告知妳的尺寸，要以英吋計算或是公分計算。紐貝瑞有很多商店，東西的價格也不昂貴。一定要讓我們知道妳們需要的物品。或許冬天的時候我們可以寄一件毛衣給妳（我在照片中穿的衣服，黃色那一件，就叫做毛衣）。這些毛衣都是蘇格蘭的優良製品。
衷心希望妳在祖母那裡過得愉快。請代我向妳的祖母轉達最深的祝福，當然，也祝福妳和妳的母親。

哈洛德



基什涅夫
1971年7月28日

親愛的艾德華茲先生！
收到您寫於七月十六日的親切信件，非常感謝。我母親和我都非常喜歡與您通信，閱讀您的信件、看到您的照片，這一切都非常有趣。照片上你的妻子和三隻貓真可愛。我們就像是親身見到你們一樣，喜歡你們所有人。
至於甜食，我也很喜歡甜食，但說實話，我沒有很喜歡吃甜食，我只愛冰淇淋。我母親喜歡抽煙，所以她不像其他人那樣偏好甜食（但是我們很感激你的照顧）。
我還沒有收到您的書，還要一陣子才收得到，但是我非常期待。
兩天前我們寄給您一個掛號包裹，是《俄羅斯早期古堡建築》（Fortress Architecture of Early Russia）這本書。您收到了嗎？請告訴我們是否收到。也請告訴我們，您是否喜歡古俄羅斯藝術。如果您喜歡，我們可以寄給更多這類書籍給您。
現在我們（和這裡許多人一樣）在看英國影集《佛賽情史》，共有二十八集，每天播放一集（今天沒有）。母親說，書和影片她都喜歡，她很想要一次看完所有的影集。
關於穿戴的衣服一事，我們很感謝你的好意。有時候我們會在店裡面買英國商品。比方我母親穿的鞋子就是英國製的。
我剛剛和我的祖母結束波羅地海航海之旅，我和一些親戚在那裡玩得很開心。
我很喜歡您的女兒和孫子的那一張照片。
祝您全家安好。
誠摯的瑪麗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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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紐貝瑞貝爾克郡「綠色的艾希摩爾」
1971年8月5日

親愛的瑪麗娜：
妳的信、照片、精緻的書本昨天全都送到，真的非常感謝。妳母親人真好，如此大費周章。我非常喜歡看這本書，照片甚至還有英文翻譯。這本書讓我很想再看看俄羅斯。
我真的希望妳已經安全收到我寄給妳的《愛麗斯夢遊仙境》。一收到書，請立刻寫信給我。我還會寄給妳一本《佛賽情史》，妳長大一點就能夠讀。我們這裡也有看電視影集。我認為，這是英國廣播公司製作過最好的影片之一。我看過一個報導，據說你們觀看的電視劇版本，是由一個人配音的。我覺得這真是太可惜了，由不同男女演員擔綱不同角色配音會好得多。
寫信的時候請不要稱呼我艾德華茲先生，請叫我哈洛德。我相信，這個名字的發音對俄國人比較困難吧？這個名字的發音不是「基洛德」(1)哦！
我也很喜歡冰淇淋，我們剛買了一台小機器，可以做出很棒的冰淇淋。上週日我們第一次使用，奧麗芙從花園採來覆盆子製作冰淇淋。妳母親會抽煙我深感遺憾。我妻子也會抽煙，但是她已經不抽菸了，而是抽小雪茄（cigar）。雪茄煙應該據說不會有不好的影響。我嘗試學抽煙幾次，但就是無法接受。我很不喜歡香菸，所以我算是滿幸運的。
如果想要寄書，我比較喜歡文學書或是歷史書。我認為有些書在莫斯科有出版英文翻譯本。但是我有很多英文版。杜斯妥也夫斯基(2)、果戈里(3)、普希金(4)、萊蒙托夫(5)、屠格涅夫(6)、托爾斯泰(7)、契可夫(8)的全部作品，以及大部分現代作家的重要作品。我非常喜歡契可夫。我年輕的時候讀過杜斯妥也夫斯基所有的作品，深受影響。我相信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俄羅斯已經沒有出版，但是他所有的作品在英國都有出版。
很高興聽到妳在波羅地海玩得很高興。妳去了哪裡？我希望天氣很好。這一陣子我們天氣很好，整天陽光普照，以英國氣候而言算是相當炎熱。
妳沒有給我穿戴衣物的尺寸資訊。一定要讓我知道妳喜歡什麼。我妻子會很開心地在倫敦替妳買東西。還有書。讓我知道妳喜歡什麼書、妳母親喜歡什麼書。寄東西給妳們只會讓我覺得很高興。

附上所有人的誠摯祝福。
這封信我用打字的，因為我的字太醜了。
哈洛德

附註：親愛的瓦列麗雅，原諒我用這種方式寫信給妳，但是我不知道妳的父名。請讓我知道妳對哪些書籍有興趣。知道嗎？我看《泰晤士報》（The Times）提到，莫斯科最新款式的服裝好像是女性褲裝吧？我妻子有好幾套。如果妳的骨架不太大，褲裝是極佳的時裝。



基什涅夫
1971年10月8日

親愛的哈洛德：
我非常非常高興收到貼著精美郵票的信、照片，以及精美的《愛麗斯夢遊仙境》。你的女兒非常漂亮，看起來很年輕。
我女兒現正在距離基什涅夫三十公里遠的兒童夏令營，所以她還沒有看到這封信和這些書。瑪麗娜不在時我寫這封信。瑪麗娜八月二十日回來，她一定會很高興。我想，《愛麗斯夢遊仙境》瑪麗娜現在讀還太早。但如你所說，她來日方長。
親愛的哈洛德，我們有《佛賽情史》的英譯本。如果你想寄東西給我們，我比較喜歡刊載有英國、倫敦、英國人的照片的雜誌。我和所有女人一樣，也對刊載最新流行時尚的報紙感興趣。瑪麗娜會對一年級學生讀的教科書有興趣，像是學習ABC的書。
我很高興你瞭解、也喜歡俄國文學。我也喜歡契可夫和杜斯妥也夫斯基。你弄錯了，杜斯妥也夫斯基在俄國並非沒有出版。我有整套杜斯妥也夫斯基全集。你看過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改編的俄羅斯電影嗎？你們的劇院有演出契可夫的戲劇嗎？莎士比亞和蕭伯納的作品在此地劇院上演的頻率和契可夫的作品一樣頻繁。這兩位的作品我都非常喜歡。現在正在上映俄國影片《李爾王》。我看來，這部影片極具戲劇張力。不久前我們看過電視電影《格雷的畫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ey）(1)。我有這本書的英文原本，我非常喜歡。我擔心這裡找不到有趣的文學書或是歷史書的英譯本給你。英文書籍我們只有精美的藝術書籍。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寄給你英文本的圖解《蘇聯》（The Soviet Union）雜誌。但我想，英國會有這本雜誌。
親愛的哈洛德，感謝你與妻子的體貼，若可以寄給瑪麗娜衣服，可否請你們寄給她一件冬天上課穿的洋裝。小學女生上學必須穿著有白色衣領的咖啡色或是藍色洋裝（最好是咖啡色）。樣式隨你們喜歡。她的尺寸（我們的單位）是三十四號，她現在的身高是一百三十三公分。
至於褲裝，我不確定褲裝是否合適我，因為我的體格不是很高大，我只有一百五十八公分高。
我附上瑪麗娜的照片，是她在波羅地海的加里寧格勒（Kaliningrad）(2)拍的。她在那裡度假，過得很愉快。
親愛的哈洛德，從你的信中我知道，你來過俄羅斯吧？我很高興你的信件是打字，因為我們實在很難辨讀你的字跡。我的字跡和我想要表達的意思，你都能夠瞭解嗎？
誠摯地祝福你與你的家人。
瓦列麗拉，也可以叫我蕾拉



紐柏里貝克郡「綠色的艾希摩爾」
電話：THATCHAM （0635） 62105
1981年9月23日

我親愛的蕾拉：
今天收到妳的電報，激發我寫信給妳的念頭。我們收到妳的數封信與包裹。最後一封信有兩份，但是放在不同的信封，上週一起寄達。哈洛德已經寫信給妳，感謝妳寄來的書。我希望妳終能收到這些信。這些信都是掛號信。
我沒有寫信的原因（哈洛德已經寫信提到）是我一直在生病。約從七月中起，我心臟就有問題，醫生診斷是心臟辦膜滲漏。
這讓所有人非常擔心，因為我通常非常健康、非常好動。幸運的是，我現在覺得好多了，但我不能像過去一樣生活，我現在的生活步調非常緩慢、平靜。事實上，從我第一次不舒服開始，我就很少離開房子與花園，將近十週的時間我沒有去紐柏里。我們放棄車子，因為醫生建議我最好不要開車，而哈洛德幾年前已經停止開車。
哈洛德在這段憂慮的時期非常的了不起，他利用計程車，每兩星期採購一次，我們的鄰居也非常友善。有一些熱心的教友替我祈禱，祈求我康復，讓我非常感動。
哈洛德很好，莎麗和她的家人也是。迪倫開始上課，他的寄宿學校距離此地有八英里遠，最近兩個週日他都騎單車來此午餐，讓我們覺得很愉快。對他來說也好，因為這裡的食物比學校的食物好太多了。他喜歡新學校，也喜歡接近我們，我們認為他在那裡會表現良好。
哈洛德正在寫一封短籤給妳，所以我就此停筆，但我希望妳知道我一切都好，等我覺得體力能夠負荷去紐柏里，我希望能夠買一些東西給你們所有人。

附上許多愛

奧麗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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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2月2日

親愛的蕾拉：
經過這麼久的時間我終於要寫信給妳。妳會原諒我這麼長的沈默，因為妳知道去年十一月的悲傷事件。
這封信不是回覆妳寫於十一月二日的長信，但這週稍後我會回覆。特瓦爾多夫斯基的書平安寄達，妳體貼的電報也是。非常感謝妳的言詞安慰。
我回覆了約五十封朋友的弔唁，當然幾乎全都是書店朋友。這些信最有幫助，我很高興自己能在這樣悲傷的氣氛之下寫完這些信。
奧麗芙的生命結束地無預期、突然、卻平靜。她坐在火爐前的扶手椅上。感謝上帝，那時候我在那裡。她的最後一句話是：「你進來的時候，我們喝一杯。」我喜歡這句話。
全家人那個下午一起喝茶（那是週日），他們十五分鐘前才剛剛離開。
這正是奧麗芙期待會有的生命結局，也是我希望我會有的。
我們在牛津舉行一個非常平靜的喪禮與簡單的宗教儀式，非常感人，我附上一張住在牛津的一位老朋友，發表在《古書店時事通訊》（Antiquarian Booksellers Newsletter）上的文章影本。
牧師非常體貼且安慰人，現場還有許多花。
另一件悲傷的事情是，奧莉芙的大姊有出席喪禮，卻在一個月後過世。至今所有過世的姊妹都是因為心臟病發作。只有兩個姊妹還在人世。
你們四人常常出現在我的思緒中，你們知道，我會永遠在這裡，直到我該離去的時間到來。
收到這封信之後，請你們盡快回信。照片是黛西十一歲的生日宴會。稍後我還會寄更多照片。禮服上的綠色絲綢是妳寄來的，妳記得嗎？洋裝是奧麗芙縫製的。

現在已經不會再有她縫製的衣服了。

妳的哈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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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3月13日

妳最讓人愉快的信，日期標記是二月二日，昨天十二日時寄達。我得說，清晨喝茶時讀這封信，不禁讓我的眼眶湧上淚水。這封信這麼富有同情心，這麼窩心，非常謝謝妳。
我希望妳收到這封信之前，已經收到另外一封信，我還有附上黛西十一歲生日的照片，以及古書店協會的新聞稿摘錄。我很懊悔沒有找到掛號單，所以不知道是何時寄出那封信的。未來我寄給妳的每一件事物都會記錄。請讓我知道東西是否寄達。妳提到一件包裹，那是奧麗芙寄給你們的最後禮物嗎？
那封信中，我提到奧麗芙在世的最後事情，我不想再沒必要的重複一次。
附上莎麗在倫敦與鄉間的地址，如果你們沒有聽到我的消息而感到擔心時，可以寫信給她。很難敘述我的情緒。我只覺得，我的生命中有一段完全空白。我們已經在一起超過五十年，我的生命中有任何成功，都得歸功於奧麗芙。我從不太清楚日常生活常識（不然我年輕的時候就不會是無政府主義者），因為任何的問題她總有正確答案，不管是我們家裡的問題，還是生意上的問題。所以現在，如同我說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空白的。
偉大的伊莉莎白時代詩人約翰．鄧恩(1)，有一句著名的詩句：「沒有人是一座孤島」（No man is an island.）。但是，當一個人連個可以分享一點笑聲、一餐飯、一杯酒，或是一則新聞的人都沒有時，這個人真的是一座孤島。但事情發生了，我下定決心，我會按照奧麗芙的希望去做，就是靠著我的能力繼續活下去，所以我會注意飲食、不過量飲酒、持續園藝工作。一個人老了以後，非常容易生活在骯髒的環境、太過自我放縱，這些我必須注意，才能避免發生。
當然，還有兩隻貓需要照顧，讓我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些事情可做。我很幸運，有一個很好的女幫傭，每週三天會來我這裡打掃。如果我不能去紐柏里，她也會幫我購物。但是，唉呀呀，她九月就會有一個小嬰兒。但最重要的是，莎麗和尼克盡其所能地作每一件事情。他們經常南下看我，莎麗常常帶著她準備的食物來，還有她烘焙的麵包、乳酪和蔬菜菜餚。聖誕節他們帶了一台冷凍機（deep freeze）來。我懷疑俄國有這種機器。機器能夠凍結食物，保存長達數個月之久。意味著，我不必擔心房子裡會發生食物短缺的情況。莎麗帶來的湯是一個冷凍球，麵包也在這個機器裡面，實在太厲害了！奇怪的是，味道跟新鮮的時候一模一樣。
親愛的蕾拉，妳詢問我的情緒狀態，但我寫給妳的似乎全都是我的身體狀況。還有，我認為生命是什麼？我發現這個問題幾乎無法回答。有兩件事情是無法避免的：生與死。對我而言，最好的事情就是享受「生」、「死」中間的這段時間。生命有許多事物可以享受。鮮花、樹木、太陽、新鮮空氣、愛、音樂、圖畫，而最重要的是書籍。我不認為這個答案回答了妳的問題，但是我無法編出其他答案。我忘了最重要的事情。妳知道一句俄國諺語：「擁有一百個朋友，勝過擁有一百盧布」嗎？你們祈禱的時候會記著我們，而且你們不是唯一會這樣做的人，想到這就讓我快樂，請轉達我的愛給瑪琳娜、史拉瓦，以及安德烈伊。很快會再寫信。

妳永遠的哈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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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6月27日

親愛的蕾拉：
第一件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事情，謝謝妳的生日電報與兩本書，一本是妳寄來的，另外一本是瑪琳娜。不論妳是否相信，全都在我生日當天送達。妳們實在是在親切了，我非常感激。還有，特別謝謝在莫斯科的瑪琳娜。
十四日那天一切都好。莎麗、尼克、黛西，還有幫忙我的友善女幫傭都在週末過來。迪倫從學校過來，還有兩位非常老的書店朋友，一位七十九歲，另外一位八十四歲，也從牛津過來。
莎麗和琳恩（Lynne）（那個女幫傭）煮了一餐很棒的素食午餐，我們喝了雪利酒、兩瓶紅酒、一瓶白酒，還有一瓶慕司卡（Muscat）酒。賓主盡歡。我們都想到奧麗芙，我確信她的靈魂也在場。
莫斯科克里姆林宮大宮殿的書非常華麗。謝謝妳的慷慨。我有絕佳的俄羅斯早期藝術與建築的藏書。我很高興擁有杜斯妥也夫斯基短篇故事，我讀的時候就會想起遠在莫斯科的瑪琳娜。多麼好的作家！我常常想，杜斯妥也夫斯基和托爾斯泰那一個作家比較好。非常難判斷。妳認為呢？
妳的信上說到，只有女人抽煙。真奇怪，但這裡也是一樣的狀況。我們只有一個朋友抽煙，是奧麗芙的妹妹。奧麗芙煙癮曾經很大，但後來戒煙了。我想抽煙已經傷害她的心臟，畢竟她抽煙的時間約持續了四十五年。妳的談話方式非常俄國式。我們從未用英文談論這樣的事情。我們的談話會與書籍或是政治有關。要英國人談論宗教非常困難。我們會尊重他人的信仰，或是無宗教信仰，並不會加以評論。
妳問及我們的家庭生活。妳知道，我們全都是素食主義者。我想隨著年齡增長，妳也會變成素食主義者。食用素食現在對我已經不再有任何困難，但是妳一定會很驚訝，我第一次嘗試是在一九一七年時，受到詩人雪萊(1)與偉大的俄國王子克魯包特金的影響。

親愛的蕾拉，生日快樂。祝妳一切都好。
愛你們所有人，很快會再寫信的

哈洛德


★　★　★


奧麗芙過世後，哈洛德的生活範圍簡略許多。他的聽力日益衰退，一隻眼睛失明更增添他的孤寂。他的朋友都和他一樣再也無法旅行，他想念與古書店世界的對話。隨著他越來越脫離當前環境，信件更成為他的救生索。他繼續和許多一生的朋友、與女兒莎麗及其家人通信，當然也和阿依多夫一家人通信。但是哈洛德寫給阿依多夫一家的信越來越少，因為他的體力和健康日漸敗壞。
他的心智依舊靈敏，知識與幽默感並未改變。在現實環境中，這個不太實際的男人，不情願地改變習慣，以應付日益改變的環境。他自律、維持著明智的居家步調。他寫道，奧麗芙沒有比他長壽，不需單獨忍受日益增加的無能感，光想到這點就讓他甚感安慰。但他也向朋友與家人承認，他非常寂寞。



基什涅夫
1984年2月13日

最親愛的哈洛德！
我們最後一次收到你的信至今，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期間除了收到你的新年電報外，我們沒有收到我於十一月寫的信的回信。
你有收到聖誕節的書嗎？
我們對你的近況一無所知，讓我們非常擔心。
我們經歷非常困難且悲傷的時刻，我母親在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過世。她罹患癌症，我們知道她將不久人世，卻依舊相信會有奇蹟。
一接到你的信，我們會立刻寫信。
希望你們都好，一切都好。

附上許多愛。

你永遠的蕾拉



哈洛德．W．艾德華茲
RG16 9ET　英國紐柏里貝克郡「綠色的艾希摩爾」
1986年7月10日

最親愛的蕾拉：
收到你六月十五日的信，和往常一樣，非常高興，我真摯地希望妳有很美好的生日。有收到我的電報嗎？
恭喜瑪琳娜成為老師。我真希望她能夠來這裡教我俄文，但我得遺憾地寫道，我可憐的老腦袋再也無法確實盡責工作。
請將我的最誠摯的祝福轉達給史拉瓦，經歷過大手術後，祝他早日康復。我確信需要花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康復，但最終一切都會沒事。
安德烈伊和馬克．吐溫，讓我覺得很有意思。他一定是讀俄文翻譯吧？這是一本很棒的書。
我八十六歲的生日是在這裡和莎麗、尼克安靜度過。尼克在香港，迪倫在澳洲，而巴爾納比在學校。迪倫到澳洲六個月，學習綿羊養殖業。尼克是出差。我很高興兩個人現在都平安回到倫敦。
過去六個月以來天氣非常糟糕。現在夏天總算來臨。我的花園已經有過多雜草，我不再做很多園藝工作。但樹木與灌木叢非常壯觀。想到這些都是奧麗芙和我親手種植的樹木，感覺真好。我們五十年前開始種植，和現在相比，那時真是極為不同的世界。
有一句中國話說：人離世前需完成三件事：建房屋、種花園、組家庭。我很欣喜我有能力完成全部三件事情。
每天晚上我喝一杯紅酒時，就會想到你們所有人。那是約七點鐘的時候，俄羅斯的十點鐘，我希望你們也一樣。

附上很多愛。

哈洛德


★　★　★


紐柏里的生活，五十年來維持著相同的方式。哈洛德持續在冬天餵食小鳥、接手奧麗芙照顧溫室的責任，像是酒侍倒酒般，優雅地為每一株植物澆水。這位年長的業餘園丁，努力讓花園不至變得荒蕪。
某天夜裡，哈洛德上床睡覺時跌倒。一名早起的鄰居注意到他的農舍電燈亮著，發現他躺在跌倒的地方。救護車將他送到醫院。哈洛德討厭醫院，莎麗安排一位私人居家護士照顧他，直到他康復。哈洛德因感染肺炎，於一九八六年十月六日過世。
哈洛德是一位有獨立思想的學者型書商，七十多歲時勇敢地回應一個失去自由的遙遠家庭。哈洛德以其獨特的剛毅走向生命終點。一九八三年他寫信給莎麗：「我沒有離開這裡的意願。這句話能夠回應我的決心，我已經習慣這個地方和紐柏里。

一間小屋
一塊花圃
而我滿意
我所擁有。」



基什涅夫
1986年10月

親愛的莎麗：
我們收到妳十月十日的電報，立刻回覆妳一封電報。我們寄到紐柏里給莎麗．格瑞（Sally Gray）。
不久前我們被告知，這封電報並沒有送達給妳，因為地址不夠完整。或許我們應該署名給艾德華茲。
親愛的莎麗，妳沒有收到我們的任何回應，我可以想像妳是如何看待我們。但我們並不知道妳在倫敦的地址。我們終於在哈洛德的一封信上找到妳的地址時，實在非常高興。我想告訴妳，妳的雙親對我們意義重大。我們認為，與他們相識是命運賜予我們的真正禮物。我們收到他們第一封信的那一年，正是黛西出生的那年，最後一封信是一九八六年夏天。我們甚至都已經不記得，與奧麗芙和哈洛德結識前的生活點滴。他們是我們親密的朋友、摯愛的親人。
我們一直很欽慕他們的人生哲學、他們對人生的熱愛，特別是他們已經走到這樣的年紀。在我們人生最困難的時刻，可以感受到他們不變的支持與幫助。
要不是有奧麗芙與哈洛德，我們不知道瑪琳娜會選擇怎樣的職業。我們非常希望能夠永遠持續聯絡。我們永遠都認為，奧麗芙與哈洛德會和我們活得一樣長，但是……唉呀呀！
親愛的莎麗，如果妳能夠寫信給我，我們會非常高興。哈洛德曾經寫過，他想把俄文藏書全部傳給黛西。如果真是這樣，我們也會非常高興。
希望這封信能夠送達這個地址，也希望我們的聯繫永遠不會停止。

附上我們很多的愛。

妳的蕾拉、瑪琳娜、史拉瓦、安德烈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