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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編號:04400246

念念時光真味【失去嗅覺的吳念真從食物喚記憶】

作者 吳念真
出版日 2019-02-01
定價 $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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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睽違九年,繼《這些人,那些事》,全臺灣最會說故事的歐吉桑,這次要說說自己的故事。這是他的人生,也是時代的眼淚,更是臺灣人記憶中的真滋味。

▍親簽印刷.珍藏扉頁:吳念真親自摘錄書中文句,一字一句謄寫,傳遞最動人的情感。三款精美扉頁,隨機發送,限量珍藏。

美好的食物,是直往內心的通道。
途中有淚光、有笑容,還有最真實的自己。

沒了嗅覺之後,祂補償我的是「記憶」,祂讓我從過往某些情境裡去拼湊或還原,食物原有、應有的氣味和感覺。
——吳念真

遺傳母親的體質,吳念真早在多年前就已失去嗅覺,進食彷彿只為了維持生存所需,不再是種療癒或享受。但上天補償給他的,是深刻難忘的記憶。每一道菜色、每一樣食物,在他的腦海中,都伴隨一個動人的故事。

從白菜滷憶起父親的背影、姨婆的綠竹筍乾裡是對母親的不捨、美國來的罐頭窺見上一代人的艱辛、在美觀園紀錄下青春、嘗仙人掌冰念已故舊友,還有被遺忘的古早味「加冬仔給」……

他以食物為引,寫下生命中難以忘懷的24個故事,透過栩栩如生的敘述、劇場式的生動鋪排,讓影像躍然紙上,食物之香撲鼻誘人,情意之真卻又令人動容。

這裡有生活艱難的困苦哀愁,也有痛失親人的辛辣眼淚,同時也滿溢著青春年少初出社會的新鮮酸澀,與幸逢人生至交的甜美。這是食物真味,亦是人生百味,如回憶之醍醐,迴盪不散。

作者簡介
吳念真

全方位的創意人、電影人、廣告人、劇場人。

本名吳文欽。一九五二年出生於臺北縣瑞芳鎮。一九七六年開始從事小說創作,曾連續三年獲得聯合報小說獎,也曾獲得吳濁流文學獎。並著有多本暢銷經典作品,如《臺灣念真情》系列等書。

一九八一年起,陸續寫了《戀戀風塵》《老莫的第二個春天》《無言的山丘》《客途秋恨》和《悲情城市》等七十五部電影劇本,曾獲五次金馬獎最佳劇本獎、兩次亞太影展最佳編劇獎。改編父親故事而成的電影處女作《多桑》,獲頒義大利都靈影展最佳影片獎等獎項。

主持TVBS「臺灣念真情」節目達三年。導演企畫及代言的廣告無數。

二○○一年,舞臺劇處女作《人間條件》獻給了綠光劇團,隔年又編導了《青春小鳥》。二○○六年,推出《人間條件2:她與她生命中的男人們》與《人間條件3:臺北上午零時》;二○○九年推出《人間條件4:一樣的月光》;二○一二年推出《人間條件5:男性本是漂泊心情》;二○一四年推出《人間條件6:未來的主人翁》等系列作品,再次成功詮釋「國民戲劇」。二○一八年首次執導音樂劇《再會吧北投》,開啟新領域亦大獲好評。現任「吳念真企劃製作有限公司」董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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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獎紀錄

★2020文化部第42次中小學生讀物獲選:
適讀年齡:小學高年級、 國中、 高中職
推薦理由:人情練達,充滿省思與關懷。作者是優秀說書人,圍繞著飲食說故事,喚回老台灣的人情世故,讀來溫馨、懷舊,富有溫暖的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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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格

商品編號:04400246
ISBN:9789861336770
25開(14.8×20.8cm ),中翻,平裝,20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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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自序:最平凡的永遠最真實

第一部 辣:和著眼淚的思念

那一碗苦甜什錦麵

白菜滷與父親的軀勢

魚丸與虱目魚,最初與最後

米粉涼了 世代之味

第二部 苦:黯淡燈光下的一桌愁容

關於番薯的愛恨情仇 

城市角落裡,阿公的晚餐 

姨婆的綠竹筍乾和土雞 

野菜,憋了幾十年的笑與淚

有客來,殺椅子、煮木屐

臺北來的美國罐頭

牛肉湯,禁忌的滋味

第三部 酸:初見這新奇的世界 

加料也加關懷的米粉湯 

那些膚色比臺北人深一些的孩子們

在熱煙與酒精中蒸騰的相濡以沫 

阿丁特別為我留的,人間極品

那個人和那些菜:老曾  

第四部 甜:尋味人生真情誼 

加冬仔給,記憶裡的古早味

我家的「私房菜」:炒蘿蔔皮與豬油渣

飽了肚子暖了心,難忘的在地溫暖

那一年,我去了馬紹爾

業餘廚師在吉里巴斯

比親戚還親的朋友

我才是不認識字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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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最平凡的永遠最真實

記得有個古老的傳言是這樣說的,說早年有人綁架了小孩,如果無法確定肉票行情的話,通常在勒贖之前會先蒸一條魚給孩子配飯當試探。

孩子先動筷子的部位要是魚肉比較厚實的魚背,那綁匪大概就要虧了,因為這孩子要不出身貧寒,最多也不過是平常人家的子弟。

如果那小孩最先挾的是魚肚,甚或只挑魚頭頰部那一丁點嫩肉的話,綁匪可就樂了,因為這孩子肯定來自有錢人家!

有個朋友甚至還曾經說過一個更誇張的故事,說他祖輩的族人家道中落之前,只要桃子的產季一到,傭人就得先做好一些蔴糬備用,然而這些蔴糬可不是拿來吃的,而是孩子們要吃桃子之前用來沾掉桃子上的細毛,以免傷腸胃的「工具」而已!

這些傳說和故事的結論其實只有一個,就是:富過三代,方知衣食。或許身邊「富過三代」的朋友不多,因此談到難忘的「美食」無非就是故鄉小吃或家常飯菜,因此每回說到最後,對鄉情、鄉愁、親人、舊友的緬懷和思念,好像比食物本身的氣味和滋味都來得濃烈、來得多。記得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冬天,陰雨連綿,和朋友們說起九份山區老家的印象,說那裡的冬季經常白霧瀰漫,有時甚至五尺之外的景物就無法分辨。說霧裡經常有遠處送葬的嗩吶聲隱約的哀傷。

說屋裡的溼氣,石頭牆壁泛著水光,泥巴地面黏到連木屐都穿不住,說寒假的雨天孩子們無處可去,十坪不到的屋子塞滿七、八個從兩歲到十二歲幾乎無法控管的幼獸,每當媽媽和姑媽都瀕臨崩潰邊緣的時候,經常會冒出一句話:「我們晚上煎『蕃薯粿』!」

然後這群小孩就會一哄而散,開心地各司其職,選蕃薯的選蕃薯,削蕃薯的削蕃薯,大一點的孩子則穿起雨衣跑出去砍筆筒樹,於是屋裡至少就會有兩小時以上的安寧⋯⋯

 

「幹嘛砍筆筒樹?」

「做磨板把蕃薯磨成泥啊!」

「磨板跟筆筒樹有什麼關係?」

「筆筒樹的葉梗有堅硬、密集的刺啊!」

⋯⋯

最後發現,我甚至必須動用圖解的方式,讓他們搞懂「筆筒樹磨板」製作過程的時間往往比蕃薯粿如何煎煮還要來得長,而且朋友們對當時礦村生活的情景以及孩子們後來一個個的去處和發展的好奇和興致,好像也比蕃薯粿本身熱切得多。然後許多人似乎也感觸良多地紛紛說起自己難忘的食物、過往的生活,以及遺忘已久的親人、舊友。

 

「為什麼不寫下來呢?」他們說:「至少可以提醒我們也有自己的時光和生活啊!儘管和你的不同。」

這句話似乎就是寫下這些文字的最大動力。

因為始終相信這世間每個人的人生必然都是一本書,都是累積歷史和文化的一部分,因為最平凡的永遠最真實。

三餐飯菜尋常過,但特別記得的必然伴隨著難忘的人物、難得的時光、難捨的情誼或情義,如果沒有這些,即便是米其林星級的「美食」,對許多人來說可能也都只是一場應酬、交際,或者裝神弄鬼、虛無矯飾的印象而已。

而這本集子寫的就是這些:平凡的飯菜、特別的際遇。

 

謝謝《今周刊》給我的專欄,若非有時間限制和壓力,這些記憶大概永遠無法變成文字。

謝謝圓神出版社的賴真真小姐和編輯們,是你們不斷的鼓勵讓我在專欄結束的三年之後,才敢讓這些文字和大家見面。

而最要感謝的是文字裡被我提及的所有人,每一個你對我來說,都是可以重複閱讀、重複回味的一本書,是你們豐富了我貧乏的人生。感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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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碗苦甜什錦麵〉

大概是遺傳了媽媽的基因吧,過了五十五歲之後,我也開始慢慢失去嗅覺,一如她當年。

沒嗅覺,不說旁人不知道,唯獨自己清楚,身體接受「感覺」的某一根天線已經硬生生地被折斷。

從此,你聞不到夏天西北雨剛落時,空氣裡濃烈的泥土氣味,聞不到草地剛割的清新,當然更聞不到夏秋交替時,涼風裡那種隱約的哀愁。

沒嗅覺,最大的失落在於日常吃喝,因為色、香、味少了中間那個重要的樞紐。

比如青蔥與韭黃、菠菜和芥藍,各自的氣味不一樣,可是入口之後對我來說卻沒什麼不同,唯一的感覺是老或嫩、鹹或淡。喝茶、喝咖啡也只成了單純的提神需求或習慣,因為無論平價或極品,喝進嘴裡都只剩下熱或涼,苦或甘。

有人說,生理上哪一部分有缺陷,另一部分的功能就會自動補強,比如失明的人聽覺就特別敏銳(想起一部日本老電影《盲劍客》),或者鼻子特別靈(又想起另一部電影,艾爾帕西諾的《女人香》)。

累積幾年「失聞」的經驗,發現上帝真的公平,拿走你身上某一部分功能的同時,真的會補上另一部分給你。

 

一碗「照起工」的什錦麵

沒了嗅覺之後,祂補償我的是「記憶」,祂讓我從過往某些情境裡去拼湊或還原食物原有、應有的氣味和感覺。舉個例,說說大家都熟悉的什錦麵。

人生對什錦麵的第一個印象,是五十幾年前,九份昇平戲院旁邊的老麵攤。那時候九份正繁盛,村子裡的礦工們三不五時會相約去那兒稍作「解放」。

父親和他的朋友們習慣看完電影之後在隔壁的麵攤吃碗什錦麵,然後續攤去小酒家喝酒尋樂。

麵攤樸素、雅氣,沒招牌,不過好像也多餘,因為終年冒著白煙和香氣的高湯鍋,加上掛在「見本櫥」上頭那把白綠分明的青蔥,讓人一聞、一看就難忍飢餓。

老麵攤的什錦麵很有名,因為「照起工」。

老闆是這樣煮的:厚切豬肉、豬肝各兩片,魚板一片,蝦子兩隻,蝦殼下鍋前才現剝,不過保留尾巴最後一截的殼。油熱之後落蔥段爆香,下作料快速翻炒幾下即澆入熱騰騰的大骨高湯。

湯稍滾就把作料撈起,放一旁讓餘熱逼熟,接著下油麵和豆芽,湯滾調味試鹹淡,麵、湯盛碗之後才把原先撈起的作料細心地擺在上頭。

現在想起來,上桌的什錦麵根本就是個藝術創作。

淡黃的油麵上依序擺著白色的肉片、帶花的魚板以及顏色厚重的豬肝,旁邊是身體淡紅而殼和尾巴呈現深紅色的蝦,淡綠的蔥段則在麵裡怯怯地冒出頭來當點綴。

冒煙的大碗旁擱上一個土色的小碟子,裡頭裝的是蘸作料的醬油膏。

老闆一聲「趁燒」之後大家開始吃,先喝湯,一片嘖嘖聲,或許是湯頭鮮又燙,更有可能是讚嘆。然後一口作料兩口麵,除了咻咻的吸麵聲之外沒有人交談,整個畫面有如一種儀式,那頭師傅煮得虔敬,這邊客人吃得感恩。

父親是業餘的「總鋪師」,極挑嘴,聽他說才知道那些細節都有必要,比如豬肉、豬肝一定要厚切,才不會一下鍋就老。蝦子留尾巴「色水」才好看。配菜只用豆芽是因為它有口感而沒雜色、沒雜味,不欺不搶主角的光彩。

 

要死,也要先吃一頓飽

礦業衰落之後,生活難,父親連九份都少去了,更別說什麼什錦麵,即便去,也不是去解放,而是家裡有急需,拿東西去典當。其實家裡少數有典當價值的也就他手上那只精工錶。

有一年我中耳炎,硬拖幾天後,不但發燒,連走路都失去平衡。父親下工後拿牙膏磨錶面,說:「帶你去九份看醫生。磨錶面是為了讓錶看起來新,能當多一點錢。」

那個傍晚我等在當鋪外,卻聽見裡頭有爭吵聲。沒多久父親走出來,臉色鐵青,一邊套著手錶一邊朝裡頭罵,說:「我是押東西跟你周轉,又不是乞丐討錢不還,你講話不必這麼侮辱人!」

之後父親沒帶我去看醫生,而是帶我去麵攤,叫了兩碗什錦麵。我看著他,心裡想:有錢嗎?父親好像看懂我的意思,低聲說:「要死,也要先吃一頓飽。」

那天我們吃得安靜,一如往昔。

記得父親把肉和豬肝往我碗裡夾,大口吃完麵,然後點起菸,抬頭時,我看到的是他模糊的臉。

回程時天很暗了,父親走在我後面,一路沉默,好久之後才聽見他說:「回去⋯⋯我們用虎耳草絞汁灌灌看⋯⋯可能會很痛⋯⋯你要忍一忍。」

這之後到現在,走遍臺灣各地,我好像再也沒吃過一碗及格的什錦麵,無論是色水、氣味或是氛圍。

 

 

有客來,殺椅子、煮木屐〉 

 

「大粗坑」是一個礦村,坐落在九份與猴硐之間的山谷裡,是基隆支河流大粗坑溪的發源地,一○二號公路的海拔最高處。終年車輛稀落的這條公路,從村子上頭的山邊蜿蜒而過,途經牡丹、頂雙溪後,到貢寮附近與北部濱海公路會合。 

這個村落除了黃金之外,別無其他產出。

它在的行政區域名稱叫「瑞芳鎮大山里」,繁盛時全村大約有三、四百戶人家,不過,這都已經是歷史了。

一九七五年前後,因為礦脈衰竭,礦工生活無以為繼,全村陸續搬空之後,「大山里」這三個字就被行政單位給永遠除名了。

在那麼一個偏遠的礦村裡過活,首要條件是每個人都必須要有一雙矯健的腿,因為那是對外唯一的交通工具。

一家客人來,半個村子動

採購生活所需或者看電影、看醫生,我們通常去九份。從大粗坑到那兒是連綿無盡的石階,先上坡後下坡,單趟約需四十分鐘。

猴硐則是我們上課的地方以及遠行的起點,因為那裡有小學與火車站。從村子沿著大粗坑溪旁,同樣是連綿不斷的石階,下到那兒同樣也要四十分鐘,不過回程全是上坡,所以時間必須加倍。

這樣的村落談不上什麼「生活機能」,日常的米油鹽醬醋茶靠的是一家小雜貨店供應。柴呢?你或許會問,對不起,我們不燒柴,燒煤,煤炭得去猴硐買,用麻袋一袋一袋背上來。

生鮮魚肉與青菜是有固定的小販會來,早上有「賣菜木」的青菜、「石猴」的豬肉,午後則有「青瞑端仔」的魚與「豬頭皮仔」的豬頭皮。不過要有這些油腥的先決條件是要有錢,所以通常是初一、十五「犒軍」,家裡才不得不買一點或賒一點,至於平常日子,餐桌上不是蘿蔔乾,就是不同種類的「醬鹹」。

這樣的村落、這樣的生活與經濟狀態,人們最尷尬的時刻,似乎就是家裡忽然來了訪客。

那年代人情濃,只要有遠客,再怎樣好像也都得給人家一杯酒、一頓飽,問題是臨時的酒菜該打哪兒來?

因此,只要認出山路上走來的是誰家的客人時,總有人會倉皇地說:「死啦,死啦,準備要『tai椅子、sar木屐啦!』」

著急的語氣其實是一種動員召集,通常客人都還沒進門,菜單就已搞定,而其中當然不會有椅子與木屐。

鄰居聞聲聚集後,紛紛出主意。「啊,早上我買了一塊五花肉,剛好還沒煮!」「我醃了兩條烏喉,只是有點鹹。」「我家的雞早上生了幾顆蛋,拿去弄個冬粉蛋花湯!」「我有一包高麗菜乾,和一尾魷魚可以拿去先泡水!」

接下來受命的是小孩。

「趕快去秀珠那兒,賒兩瓶汽水、一瓶紅露酒,還有冬粉、米粉、魚罐頭!你給我小心走,瓶子摔破我就打爛你的頭!」

總之是一家客人來,半個村子動,客人才入門,大灶已生火,女人廚房忙,男人客廳坐。最後酒菜上了桌,小孩門外頻探頭,眼睛盯著沒喝完的汽水看,一邊貪婪地聞著久違的魚肉香。

人客把魚仔翻邊了啦!

來客的緣由千百種,有討債的、有敘舊的、有相親的、有外出的兒子帶著女友回來給雙親鑑定的,更有懷孕的女兒帶著冤親債主進門請罪的。

於是客廳成了舞臺,隔著木板牆的廚房則是觀眾席,左右鄰居藉故進門擠在那兒聽,甚至透過木板的縫隙朝著特定的目標瞄。

然而兩邊的情緒可不一定同調,比如舞臺那邊可能只是暗示眼前手頭緊,舊債能否多少還一點,而這邊的女主人卻已淚流滿面,既感謝人家當初的幫贊,又愧疚此刻的無能。

比如讓女兒懷孕的男子分明在那邊誠懇地表示願意負責,這邊的女眷卻對他的長相、態度有意見,甚至齊聲詛咒他的無德。

至於門外的小孩,始終關心的是客人的伴手與桌上的菜。

記得有一回家裡客人來,同樣的流程走一遍,弟弟盯上盤子裡一條鄰居贊助的馬頭魚,一直吵著要吃,祖母拉他到門外,說:「客人很客氣,通常只會吃一面,剩下的另一面就是你的!」

弟弟可認真,一直注視著客人的舉動,沒想到那回的客人還真吃上癮,吃完一邊之後豪邁地翻,弟弟當下絕望地哀號道:「阿嬤,人客把魚仔翻邊了啦!」

這件事讓我記憶深刻,後來還提供給王童導演,放在《稻草人》那部電影裡,試片時眾人看了笑,唯獨我覺得辛酸。

白切肉、炒米粉、魚罐頭,冬粉湯配上紅露酒,臨時拼湊的宴席的氣味裡,似乎總有一個故事在醞釀,幾種情緒在發散,但最深刻的記憶依然是那句話:「客人來了,準備殺椅子、煮木屐!」

總覺得那是當年那群人生活態度上的直接顯現:貧窮卻有尊嚴,匱乏而不絕望。

 

比親戚還親的朋友〉

緣分真是奇妙,想想要是那個黃昏不在跨海大橋下車,而且在上頭耽擱二十多分鐘的話,或許就不會遇上易家夫婦,也就不會有這段將近二十年的情誼了吧?

忘了那次去澎湖拍攝的主題到底是什麼,總之在結束工作之後,九人巴開上跨海大橋往旅館的方向走,車子開到橋中央,發現有人就在橋邊直接把釣線垂放到橋下釣魚。

那一陣子正迷船釣,喜歡釣魚的人都知道,不但自己愛釣,也喜歡看別人釣。離晚飯的時間還早,於是我要司機停車,與工作人員下來看人家釣魚,車子則先開到橋頭等候。

和釣魚人閒聊一陣後,我們徒步往橋頭走,就在橋頭的廣場上,我們看到兩名警察正和一對老夫妻爭吵。

仙人掌冰原來是紅色的

警察一直要把老夫妻的手推車推走,於是有了拉扯。我們一走過去,警察或許看到我們的攝影機和上頭電視臺的標誌,有點不高興地說:「我們是在執行勤務哦,你們不要亂拍我跟你說!」

夫妻倆則搶著跟我們說話,但是兩個人都戴著口罩,而且情緒有點激動,所以話都聽不清,反而是和警察一來一往對吵的過程中,我們才稍微了解狀況。

原來,夫妻倆幾十年來都在這地方擺攤子,後來橋頭的遊客中心蓋好後,必須在裡頭買攤位才能合法做生意,夫妻倆說他們付不起,所以才會偶爾到這裡多多少少賣點東西。

我好奇地問他們賣的是什麼?他們說是「仙人掌冰」。

「仙人掌可以做冰?好不好吃?」

「好吃!只有澎湖才有,純天然的!」他們說。

「好,那給我們一人一個。」然後我轉頭跟警察說:「我有沒有榮幸也請你們吃?」

警察說不用了,他們常常吃,「他們好像是澎湖做這種冰的創始人!」

這話一說,原先冰冷對峙的氣氛似乎消散不少。

他們把冰桶打開,裡頭是紅得很明亮但顏色深淺並不均勻的冰沙。工作人員的反應跟我一樣,他們說:「聽到仙人掌冰我以為是綠色的!」

「這是用仙人掌的果實做的啦,」警察說:「果實是紅色的。」

警民關係開始活絡起來了。

冰真的好吃,酸酸的很清爽,甜度也合適,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好滋味。

吃完一個之後,所有人都好像意猶未盡,繼續吃第二個,警察發動摩托車走了。我們邊吃邊幫老夫妻把手推車推回他們附近的住處。

緣分於是開始了。

一下午賣光兩天存貨

回到家,夫妻倆解開口罩和手套,才發現他們的身上好像都有早年某種疾病所造成的小缺陷,似乎有故事,但不好問。

先生姓易,所以他們的攤子上寫的名稱就叫「易家仙人掌冰」。夫妻倆說早年生活很辛苦,唯一收入就是到海邊撿些小東西,比如珠螺之類的,醃醬油裝瓶賣給觀光客。

後來他們發現澎湖到處都有的仙人掌所長出來的果實滋味很好,可以做成果汁賣,但觀光客對這種陌生的飲品好像很猶豫,於是他們就嘗試著把果肉、果汁混在一起做成冰沙賣。

易先生端出一籮筐仙人掌的果實,讓我們看看它的模樣。仙人掌的果實像小一號的蓮霧,顏色則像火龍果,上頭包覆一層既細且硬的刺,剝掉皮、剖開果實後,才發現裡頭還藏著一小粒長得像乩童用的刺球一般的東西,像暗器,不知道的人若整顆塞進嘴巴裡,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當下我做了決定,第二天就拍他們。我們跟著去採仙人掌果實,看他們如何處理那些裡外都是刺的小東西,當然包括製冰的過程以及他們的故事。

那一集播出後,聽說看過的人都覺得新鮮,因為臺灣的仙人掌不會結果實,而剛好在澎湖旅遊的人看到之後都趕過去嘗鮮,並且紛紛在網路上發表感言,幾乎都是讚美。口碑一旦傳出去,夫妻倆好像就不用違規在廣場上賣了,因為客人都會自己找到巷子裡頭來。

有一天,易先生很興奮地打電話到家裡,說他們被選為澎湖特產之一,要到國父紀念館的廣場展售,說我有空的話一定要帶太太、小孩來吃吃看。

我擔心臺北人對這種「鄉土產品」可能不理解也沒興趣,要是因此生意不好的話,遠路而來的夫妻倆一定很失望,所以當天我趕過去現場,準備幫他們吆喝,甚至連吆喝的詞句都寫了稿子放在褲袋裡。

沒想到一到現場,發現客人的隊伍排得還挺長,看他們夫妻倆舀冰的手有點不方便,我乾脆邊吆喝邊幫忙舀,埋頭苦幹了一陣子之後,夫妻倆竟然跟我說:「冰都賣完了!」

「那把明天的先拿出來啊!」我說。

「你連明天的份都幫我們賣完了啊!」易先生既興奮又尷尬地說。

 這樣的說法除了讓我覺得開心之外甚至還有一點虛榮,即便手掌磨出好幾個水泡,彷彿也都忘了痛。

兒子結婚一定要讓我知道

如果說曾經幫他們做過什麼事、幫過什麼忙的話,老實說,也只有這一樁,但一、二十年來,每隔一陣子總會接到來自澎湖易家的電話,內容永遠是:「導演,你們明天有沒有人在家?我給你們寄了××、××和×××,我跟你說哦,那個××要先吃、那個××要怎麼煮⋯⋯」

這些××包括各種不同的當令海鮮,比如大大小小的各種魚或小管、中卷、石蟳、小章魚、紫菜、醃珠螺等。

他們寄得殷勤,我們也吃得感激又誠懇,因為我們知道每一條魚甚至每一個珠螺,都是夫妻倆用他們不太方便的手仔細處理、製作、包裝出來的。

幾年前易先生離開了。

他生病的時候一度住到臺北的三軍總院來,易太太打電話給我,說原先一直不敢讓我知道,怕麻煩我,但易先生最近拒絕吃東西,要我「去罵罵他,因為你的話他應該會聽!」

我去了,看到的是一個彷彿消了氣的老人家。問他為什麼不吃飯,他說吃不吃已經都一樣⋯⋯但還是沒忘了最近幾年他習慣在電話中重複說的話,他說:「你兒子要結婚了沒?結婚的時候⋯⋯一定要讓我知道哦!」

我說:「你連飯都不吃了,就算後天他要結婚,你也沒力氣來參加吧?」他看看我,只是微微地笑,沒回答。

我去澎湖送他最後一程,除了道義之外,更覺得一、二十年來他就像我某個遠方的親戚,甚至比親戚還親近。

易太太問:「那一次在醫院,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麼話?」

我照實說了,易太太說:「很奇怪,他一直覺得你兒子一定結婚了,你沒讓他知道!」

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他覺得⋯⋯好像很少有人看重過他。」

易太太後來還是照樣常寄東西給我,都說不花錢的,不是兒子釣的就是鄰居抓的,有次還跟我說是天氣太冷,海水溫度太低,魚死了很多,他們去「撿」來的。

上個月她又打電話來,說鄰居抓到一隻野生龍蝦,她已經幫我煮好、凍好用航空托運過來,要我去機場領。

龍蝦很大,鬚、腳完整,而且造型漂亮到讓人捨不得吃。

我打電話跟她說收到了,「可是那麼漂亮,我怎麼吃啊?」

「你不會吃哦?你把肉剝下來,切片吃啊,不然做沙拉也可以⋯⋯對了,那個頭裡面可能有膏,你可以拿去熬湯,這樣知不知道?」最後她說:「啊你兒子要結婚了沒有?我跟你說,結婚的時候一定要讓我知道哦!」

你說我能不讓她知道嗎?我會,而且會讓她坐在最親近的親戚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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