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遮天：驚爆企管顧問內幕

第一章  顧問公司與我
跟其他許多在這個產業出類拔萃的精英一樣，我從來不曾立定志向要做一個企管顧問，更從來沒有考慮過從商。一直到我大學畢業很多年後，我才慢慢地步上這條意外的人生路途。顧問公司在徵募新兵時，最喜歡那些成長背景多樣化、具有特殊才能，並接受過名校教育的人。因為他們知道這樣的人才有辦法領先客戶的思考，懂得如何去取悅及娛樂客戶，並在必要的時候，引誘客戶心甘情願地對他們所提出的獨特見解掏腰包。
顧問業所需要的多樣化和特質在我身上極完整地呈現。在經濟起飛的六○年代，所有新奇的事情好像都搶著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但美國東部羅德島︵Rhode Island︶，卻是一片平靜。我便是在這樣的地方，度過我的成長歲月。我家有六個孩子，由於我是老么，父母對我採取信任的自由式教育，他們讓我瞭解世界及社會正義運作的新觀念，而成長歲月中和兄姐融洽相處的經驗也讓我獲益良多。我的兄姐們有好幾個都有到學術界發展的夢想，而且家中所有的孩子都對外在的環境充滿好奇，如果無法搬到國外去住，我們也會希望能搬離我們成長的地方。雖然我的父母只是貧窮的藍領階級，但他們卻很鼓勵我們嘗各種新的經驗，為了讓我們接受良好的教育而投資了相當的金額。
在六○年代的美國，許多人不是被拉去參加越戰，就是加入反越戰的熱潮。我在這段時間內開始對太空計畫瘋狂著迷。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太空科學家或天體物理學家，鎮日浸淫在外太空世界及太陽系的探索中。登陸月球對太空探索的發展來說只是剛開始的一個小小戰果。在亞瑟‧克拉克︵Arthur C. Clarke︶所撰寫的︽二○○一：太空漫遊︾和︽星艦迷航記︾裡，我對未來人類在外太空世界所扮演的角色充滿了想像。我最崇拜的英雄不是鎮日在太空飄泊的太空人，而是︽二○○一：太空漫遊︾中的太空總長佛洛依德。︽星艦迷航記︾裡所提到的「星球聯邦政府」的概念，和許多以︽星艦迷航記︾船長科克為主角的外星人電影，都讓我對太空越來越著迷。這些聽起來也許有一點奇怪，但完全能解釋為什麼從過去到現在，我會對國際太空發展這麼感興趣的原因。
非常幸運地，我可以選擇我想要念的大學。而我之所以選擇麻省理工學院，是因為我希望藉由它的光環，讓我在畢業後有很多和太空計畫相關的工作可以選擇。然而，七○年代末期卻是太空發展的黯淡歲月，美國太空總署的很多精力和預算，都投資在屢遭難題的太空梭發射上，而當時美國一般大眾、政府，及商業界對太空發展的熱情，可說是降到歷年來的最低點。這樣的現象讓我相當氣憤。在麻省待了一段時間之後，我選擇兩個新的方向，希望能幫助我將來在太空科學及太空探索領域內的職業發展。我開始主修海洋工程學，並找和此相關的暑期實習機會。同時，我還申請到美國國內其他大學進修一年的機會，到芝加哥大學選讀日本研究的密集課程。
選擇海洋工程學，是因為我希望能從中學習以探索為主的科技發展，並享受它所帶來的精采經驗，這讓我可以在太空發展脫離低潮期後，在這領域內大展身手。我非常喜歡海，這有部分要歸功於亞瑟‧克拉克自己在海洋和外太空上的冒險故事對我的啟發，我參加潛水，並且對這項活動感到興味十足。而選擇日本研究，則是因為我想要學習他們如何在進行土木工程計畫時，規畫大規模的金融贊助計畫，同時，我也希望在國際條約對日本太空發展的限制解除後，可以有機會學習這個國家在太空發展應用的一些競爭優勢。
對我這個在生活上掙扎的窮學生來說，這些都是過度遠大的夢想與抱負。可是，我這身混合工程學和日文技巧的功夫竟然趕上當時最流行的風潮。當時哈佛大學教授傅高義︵Ezra Vogel︶所寫的《日本第一》︵Japan As No.1︶正躋身於暢銷書排行榜，日本企業經營的技巧眼看就要成為各大企業爭相模仿的對象。在芝加哥大學待了一年後，我回到麻省再修兩年的課，同時還到哈佛大學選修日文、日本商業和日本政府等課程。最後，我在麻省完成非政治科學的課程，只有這樣我才能將在芝加哥、哈佛和麻省所選修的學分合併，在一九八二年順利畢業。
一點初級的德文，也是我這綜合科學學位的一部分。在準備找工作之前，我接受了聯合國的獎學金，到聯合國在越南和奧地利的基地，進行科技轉移的暑期實習。然而，就在我要出發到歐洲的幾天前，我接受日本鋼鐵及船的製造商-日本鋼管︵Nippon Kokan︶-保證未來職務調動的聘請，成為這個業界巨人所聘用的第一個外國人。我決定直接從越南飛到日本，就在那年的夏末，我正式進入日本鋼管在川崎的船場工作。
在日本鋼管三年的工作經驗，對我個人的生活及職業生涯的規畫，產生很大的影響。這些經驗成為日後鞭策我、及支持我進入我從沒想過的行業-顧問業-的動力。對我來說，經歷過日本一些極具挑戰性的生活方式，並親身體驗過這全世界發展最快的都市文化，我體會了奇特嶄新的人生責任，希望在工作與生活間尋求一定的平衡。在這三年中，我不但對自己的專業能力充滿信心，同時也對日本許多新奇的事物感到興趣盎然，非常渴望能找到一個方法盡情享受這些事物。
跟許多日本傳統的工業巨人一樣，日本鋼管非常堅持要把新來的男性員工隔離到單身男子宿舍裡，接受斯巴達式的生活方式。這樣的信念，是為了要培養員工一定的平權感，和建立彼此間的夥伴關係，讓員工在公私生活上都沒有偽裝的機會。同時，公司鼓勵員工早早和公司所認同的對象結婚。
日本鋼管的這項政策進行得相當成功。我被分配到這棟二次大戰前所蓋的宿舍，其設備的破舊早就惡名遠播。不但在寒冷的冬天裡沒有暖氣，連在暑氣逼人的夏季也沒有冷氣可吹，更別提那糟糕至極的食物了。宿舍裡有一間可容納六個人的浴室，開放給兩百個混身髒兮兮的船廠工作者使用，而洗澡的熱水要每隔一天才會有。我很快就學會忍耐最先進去洗澡時那種會讓人起水泡的熱氣，以避免浴室那種在很多人使用過後飄浮的臭汗味。宿舍裡除了人以外，還有各種不同的生物也來跟我們湊熱鬧，其中包括蝙蝠、恐怖電影裡才會出現的蟑螂，以及其他長相醜陋像螳螂一樣的不知名生物，有很多我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更不可思議的是，雖然大多數的人都要到晚上九點或十點左右才回到宿舍，晚餐卻通常在五點就準備好，然後放在廉價的塑膠盤中變涼。用餐處剛買的微波爐很快就出現過度使用的窘態，因為只要時間算得準，在剛加熱沒多久打開微波爐就會看見一隻隻怕熱的昆蟲紛飛逃生，所以大家都喜歡用微波爐來趕離手中那盤冷飯上的昆蟲。四角僵硬的泡漿床單和榻榻米，是唯一能讓我們在每個夜晚躲避兇猛蚊子襲擊的保護措施。宿舍經理每天早上都會到每間房間巡視，看看我們有沒有暗藏不合法的小型暖器，或閱讀和工會相關的書籍。我想，這絕對是一件非常艱鉅的工作，因為在每間只能容納兩個人，破舊髒亂的房間裡，堆滿了舊雜誌、舊報紙和從家鄉寄來的、珍貴的個人用品，要在這麼亂的房間進行檢查還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女人，當然也是被嚴厲禁止的訪客。不過，我其實也很難想像來過這裡的訪客有誰會願意再來第二次，而在麻省理工學院那段參加兄弟會的日子，如今反而變成一段遙遠、且讓人想起會心痛的回憶。
不過，和兩百位日本鋼管的員工，一起住在這棟寂寞又破舊的宿舍裡，卻讓我很快地得到兩個好處。第一，我不需支付任何伙食費或住宿費。第二，這裡的人每天都累得跟狗一樣，根本沒力氣和我說英文，所以我的日文就變得相當流利。隨著時間過去，我知道我已贏得旁人的尊重。大多數的員工在住宿一年的要求期滿後，就會搬出去住，而我卻在這宿舍裡一住就是三年。我想其他的人一定覺得我要不是瘋了，就是認為日本的生活相當值得嘗試，即使我看到的是日本生活最糟糕的一面。
我最初的計畫是在日本鋼管待個幾年，有了幾個小型工程專案的經驗後再回去念研究所。可是日本鋼管總公司的人卻一直在觀察我，並對我這三年在日本的快速轉變相當感興趣。後來，我被調回日本鋼管東京總公司擔任企業投資計畫的商業分析師，而這一向是保留給中階經理的職位。他們之所以會給我這樣的職位，是因為日本鋼管那時正非常努力要將營業範圍擴展到傳統造船的領域外，而他們認為一個剛從美國大學畢業的年輕人，對需要金援的國際開發計畫不但會比較有創意，在工作上也會比較容易上手。
這個新職位充滿了挑戰與刺激。當時才二十五歲的我，就已經開始幫日本鋼管進行三個我所設計的投資案了。這三個案子，包括一個在海底的火山殼探採鈷礦的實驗性專案、一個開發海底鑽探的機器，及一個和一些麻省理工學院教授一起進行的英吉利海峽隧道︵English Channel Tunnel︶工程。為了進行海底採礦的投資計畫，我開始在日本和夏威夷間頻繁地旅行，而且對發展和分享國際海床的資源、知識和益處所需考慮的法律規範感到興味盎然。我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將來我在研究所要兼修海洋法和海洋科學，這樣一來我不但可以變成這個領域中有過實務經驗的專家，同時也可以將這些經驗與知識應用在外太空科學的探索與運用。
我同時也瞭解，如果我想要繼續這種從海洋轉行到太空的職業規畫的話，我經營商業的技巧還需要一些正規的發展。日本鋼管友善地暗示我去拿個企管碩士學位，這對我來說的確是一個非常大的誘惑。我知道我根本沒有念研究所的積蓄，所以日本鋼管願意贊助我念企管研究所，並保證我可以再回到東京，領企管碩士的薪水，這樣的善意真的非常吸引人。我很多段在日本的短暫戀情，都是因為錢不知不覺地用光而告終。雖然我個人認為自己是個非常有吸引力而風趣的男人，但帶女朋友到外面吃頓好的，享受隱密的約會氣氛，還是會花掉我一個月的薪水。
大概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第一個顧問業雇主-波士頓顧問集團︵Boston Consulting Group，ＢＣＧ︶-開始注意我。當時，日本鋼管企業投資計畫部門聘請ＢＣＧ東京分公司進行組織研究。不久，ＢＣＧ的人就發現我這個日文流利、投資預算計算得宜的外國人，他們很快就向我提出他們願意贊助我念研究所的想法，條件是我必須到ＢＣＧ先擔任一年的初級分析師。在兩邊的善意間徘徊的我，仔細思考從日本鋼管或ＢＣＧ獨立出來的潛在機會後，決定放棄兩方的誘惑，自己申請傅爾布萊特獎學金到倫敦經濟學院︵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完成海洋運用法和海洋科學的雙碩士課程。出乎我意料之外，這筆獎學金很快就被批准了，而且包括我在倫敦的一切費用。這樣的機會讓我有多一點時間思考，要怎樣繼續我的太空夢想，同時又能賺到足夠的錢去享受東京的生活-如果我最後選擇回東京的話。
就是那個時候我決定選擇ＢＣＧ，從此展開了我的顧問生涯，這也就是你接下來要讀的故事。ＢＣＧ給了我無法拒絕的薪資福利，接下來的十二年我就這樣跟著命運的腳步，賺更多，花更多，過著和原先的夢想相距越來越遙遠的生活。我在許多顧問公司中輾轉追尋成功的過程中，不但學會了許多這產業最骯髒的伎倆和最不誠實的手段，而且還學會善用這些伎倆及手段。不過，在一些偶然的情況下，我也會發現客戶和其內部員工的生活真的會因為顧問本身的知識和付出︵沒有任何來自顧問公司的支援︶而獲益。
然而，顧問業並不像一般企業那樣，只是一個單純地融合許多良善和邪惡的地方；它將良善與邪惡巧妙融合，形成一個特殊的文化架構。顧問業的特質有其非常獨特的源頭，你可以從顧問業歷史中幾個主要的進化事件和顧問們鮮明的人格特質中，看到這些特質的形成來源。雖然今天整個顧問界的文化架構已經比以前複雜，整個架構也已擴大原來的面貌，但說穿了，這裡面仍只是冷漠無情的邏輯和狡滑所形成的簡單文化。我在顧問業的故事不但能追溯這產業特有的文化源頭，也能凸顯許多造就這文化的人與事。我的第一個〈顧問內幕學〉就是要直陳這個複雜文化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