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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編號:T0700092

從此刻到永恆:一場身後事的探索之旅,重新叩問生命的意義

From Here to Eternity:Traveling the World to Find the Good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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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刻到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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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暢銷好書
美國亞馬遜排行榜長銷不墜,讀者4.8顆星好評推薦

為什麼遇到死亡,我們就渾身不自在?
為什麼我們會以重重的偽裝,讓自己遠離死亡的現實?
或許是因為我們不了解生命的意義,所以對死亡避之唯恐不及。

眼見大眾對死亡和屍體如此恐懼,阻礙了我們應對及悼亡的能力,《紐約時報》暢銷作家凱特琳.道堤決定遊歷世界,探索其他文化如何面對死亡、怎麼思考生命。

她以無邊無際的好奇心及黑色幽默,生動描繪所見所聞:

在印尼,他們定期清理逝世親人的遺體,再次見到家人讓人心感寬慰。
在墨西哥,他們點燈設宴歡迎重返陽世的親人,與死亡做最密切的互動。
在西班牙,他們利用玻璃棺材做為與死亡間的緩衝,毫不掩飾直接面對死亡。
在日本,他們運用高科技進行悼念儀式,預留空間讓家屬感謝逝世的親人。

她將我們心中與死亡有關的恐懼、難堪、哀痛,統統拖出來,拿到有消毒作用的陽光底下曝曬,透過許多與眾不同的文化儀式,讓我們知道:

唯有正視生命、了解面對死亡的不同方法,我們才能理解死亡並非句點,而是另一種存在的開始。而從理解的此刻,你將逐步體會生命的永恆。

怪奇事物所所長
曾煥棠(北護大生諮系主任) ──好評推薦
許伊妃(送行者)

◆各界推薦

鄧不利多曾經說過:「對心智成熟的人來說,死亡只是下一場偉大的冒險。」在理解了人類究竟為前往來生付出了多少準備,相信你也會同意,每場屬於已逝之人的冒險,都是無比的精彩華麗呢。
──怪奇事物所所長

即使再怎麼帶著喜怒環遊人生,最後依然無法抵擋世界的拆散。踩在人生裡頭我們誤以為路還很長,但站在世界那端,才發現生命不過是一絲線芯。

透過身邊隨手的故事閱讀自己的生命,書裡說的沒錯,火葬場燃點一閃,那是生命最後唯一的光束,而留下來是無駄的灰燼還是溫暖記憶的陽光,就是自己走在世界留下的痕跡。
──許伊妃(送行者)

這是一本周遊世界看看各地喪葬儀式的書。想認識世界各地殯葬文化的意義與傳統,本書是很好的讀物。
──曾煥棠(國立臺北護理健康大學生死與健康心理諮商系主任)

充滿好奇與對死者的敬意,這段旅程凱特琳是最佳的生命嚮導!
─ Library Journal

凱特琳對死亡的描述鞭闢入理,清晰又獨具個人魅力。這本書既是有趣的旅遊紀實,也是一本動人的書,重新教會讀者死亡對我們的意義。
─ Dylan Thuras,怪奇地圖網站創辦人

這是一本令人深思的書,討論了世界各國複雜又吸引人的死亡文化。除非你們長生不死,不然這本書跟每個人都息息相關。
─ A‧J‧賈各布斯《我的大英百科狂想曲》作者

作者在其他國家發現的這份「與死亡的良好關係」,似乎是我們所缺乏的。
─賈斯丁‧卡夫勒,《VICE》雜誌記者

作者的語調非常親切,不管你是作者的粉絲、對於死亡文化十分著迷,或是從來沒想過死亡議題,這本書都能讓你學會不少東西。
─ The Gothic Library

這是一趟引人入勝的旅程!翻開書頁,你會跟著學到一些關於死亡的知識。
─Kirkus

這不僅只是遊覽各地的旅遊紀實,相反地,你能夠跟著作者深度體驗對死亡社會與宗教的尊重。─Booklist

讀者無負評大推薦

■ 多虧了作者,我現在已經比較能接受死亡了(走上接受死亡的道路)。這並不表示我已經放棄了,而是接受死亡是終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管我們如何努力。死亡與稅收都是一定會到來的。

■ 我真的覺得她減輕了我對死亡的恐懼,並讓我的生活變得更好。

■ 這實在是一本迷人的好書,讓我讀到放不下。我不斷推薦給其他人,而且覺得這本書對我的人生、我對死亡的看法,都有正面的影響。

■ 這本書讓我很想死在日本,這是我給過最高評價的書評。

作者簡介
凱特琳.道堤  Caitlin Doughty

美國知名作家、部落客與網紅。八歲時因目擊孩童在意外中身亡,導致對死亡一直有揮之不去的恐懼。多年後她坦承,若當年能有正確的觀念與態度,可以更早脫離這樣的陰影。

後來她進入芝加哥大學主修中世紀歷史,專研死亡與文化。因為想要親自接觸現代葬儀的相關習俗,畢業後便一頭栽進殯葬產業之中,負責接送、整理、火化遺體。後來也進一步到殯葬學校進修,並獲得禮儀師證照。

2011年,凱特琳在YouTube開設個人頻道「禮儀師給你問」(Ask a Mortician),以幽默風趣的方式,探討世界各地百無禁忌的死亡奇特風俗,在3年間累積158萬以上的瀏覽數。她表示:「我非常認真地看待自己的工作和整個改革死亡態度的活動。我以幽默架構出這些影片,但更重要的是,這些與死亡相關的正面積極訊息能夠散發出去。」

凱特琳致力於改變大眾對於死亡的態度,並不斷尋找更多葬禮安排的替代選項。因此,她與死亡學專家、藝術家、作家和學者們一同創辦「善終制度協會」,以求改革西方對於死亡、葬禮和哀悼儀式的態度。她的上一本作品《煙霧迷漫你的眼》即將由派拉蒙影視公司改編拍成電視影集,並由凱特琳親自擔任顧問製作人。

現居洛杉磯,在當地經營非營利葬儀社「洛杉磯禮儀社」。

繪者簡介
蘭迪斯‧布萊爾Landis Blair

鋼筆插畫家,以充滿奇思妙想的暗黑繪本,以及圖像小說《打獵事故:罪與詩的真實故事》聞名,現居芝加哥。

譯者簡介
謝忍翾

師大翻譯所口譯組畢,譯有《聖堂的獻祭》《我從死人那裡學來的把戲》《黑色的故事》《艾倫‧ 狄波頓的人生學校:喚醒感官的大自然練習》《生理時鐘決定一切!》。喜歡舌尖上的文字,口齒生香。懇請賜教:funnyworldeh@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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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格

商品編號:T0700092
ISBN:9789861372570
240頁,25開,中翻,平裝,單色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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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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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前言:從此刻參與死亡,才能體會生命的永恆

高尚或野蠻,誰說了算?

參與死亡的過程,能使你更強大

望向蒼穹的柴堆火葬:美國科羅拉多州

大火燒去歧見

死亡之前,談錢就傷感情了?

一份骨灰外帶,謝謝!

死亡也無法斬斷親情緣分的馬聶聶:印尼

踏上祖先之道,深入頭骨墓穴

另類觀光:葬禮、牲禮與屍體的無限美好

打開屋型墓的前一夜

再見摯愛親人骷髏,思念不停歇

人人都是業餘人類標本師

亡者住我家,生死無邊界

離世親人,現在死得怎麼樣?

歡迎重返陽間!死者的亡靈節:墨西哥

我們一直跟死亡與哀痛玩捉迷藏

在這裡,讓我們得以與死亡直視

點上蠟燭,歡迎死者回家

待在死亡終點等候的小天使

加入人類堆肥,你也能是有價值的屍民:美國北卡羅萊納州

人體變堆肥,死亡再利用

腐朽的是屍體,滋養的是萬物

有點近,又不會太近的玻璃棺材:西班牙

與死亡恰到好處的距離

高科技讓你與過世親人更靠近:日本

納骨堂的貼心高科技燈光秀

坦然面對自己即將來臨的死亡

用筷子撿起親人的遺骨,拾起平靜、放下悲傷

到屍體旅館Check-in

死神的凌晨三點鐘發明—大都會墓葬

克服對屍體的恐懼

萬世皆可問,凡事皆保佑的通靈頭骨:玻利維亞

在那提塔面前,你的事就是它的事

夾在天主教與原民信仰之間,通靈頭骨卡卡!

「可憐小東西」的死者崇拜

親人的頭骨,成為弱勢者的科技

屍落沙漠,和自然融為一體的自然土葬:美國加州

包容一切的沙漠

禿鷹短缺,天葬寂靜塔關靜音

不加修飾的死亡—天葬

後記:好好與死亡面對面,找到能獲得慰藉的容身之處

致謝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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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從此刻參與死亡,才能體會生命的永恆

電話聲鈴鈴響起,我的心跳也撲通撲通加快。

開了這間葬儀社之後,頭幾個月,每回電話一響就足以令人心情激動。我們不是很常接到電話。「萬一⋯⋯萬一有人死了怎麼辦?」我常會這麼邊想邊倒抽一口涼氣。(嗯,沒錯,親愛的,這裡可是葬儀社—這是重點。)

電話另一頭,說話的是位安寧病房的護士。十分鐘前,她宣告約瑟芬死亡。現在遺體摸上去還有點溫度,而護士正坐在死者旁邊,和死者女兒爭執。女兒選擇打電話到我的葬儀社,是因為她不想要母親才剛嚥下最後一口氣,就馬上被人帶走,而是希望能把媽媽的屍體留在家裡。

「她這麼做,是可以的嗎?」

「當然可以。」我回道。「事實上我們還鼓勵這麼做。」

「這樣做不犯法?」護士又問,口氣十分懷疑。

「不犯法。」

「通常我們會打電話給葬儀社,然後他們一小時內會來把遺體載走。」

「對遺體有掌控權的是死者的女兒,不是安寧病房,不是醫院,也不是療養院,更絕對不是葬儀社。」

「嗯,妳確定的話,好吧。」

「我確定。」我說。「麻煩妳告訴約瑟芬的女兒,她可以今天稍晚一點再打給我們,想要的話,明早打也可以。她什麼時候準備好,就什麼時候打。」

晚上八點,我們去接約瑟芬。此時離她死亡時間已經超過六個小時。第二天,她女兒傳了一段用自己手機拍的影片。在這段三十秒的影片當中,死者躺在床上,穿著自己最喜歡的毛衣、披著圍巾。床畔的梳妝檯上燭火搖曳,屍體上覆蓋著玫瑰花瓣。

即便手機影片的畫質粗糙,也能看出約瑟芬在世上的最後一晚容光煥發。她女兒真心對於自己所完成之事感到自豪。以前一直是母親照顧她,現在由她來照顧母親。

我這種經營葬儀社的方式,並非所有同業都支持。有些人認為死者遺體應該進行防腐才安全(事實並非如此),還認為屍體應該交由有證照專業人員處理才對(這也不是事實)。這些有異議的人認為較年輕、追求進步的殯葬從業人員已經開始「把這行搞得像齣鬧劇」,更心想:「要說現在殯葬服務變成什麼樣子,或許以馬戲團這個詞來形容正合適。」有名男士更保證:「哪天要是屍體可以不防腐,放在家中供人瞻仰三天,我就不幹殯葬業了!」

我住在美國。自十九、二十世紀之交,死亡就是這裡的一項大產業。一個世紀,恰好足以讓美國人忘記葬禮曾經的模樣:那曾經是家人以及鄉里間的事情。十九世紀時,沒有人會質疑是否該由約瑟芬的女兒來打理母親的遺體—如果她不做,那才叫奇怪;也不會有人質疑竟然是妻子替丈夫的屍體淨身更衣,或者疑惑怎麼是做父親的將兒子放在自製棺材中再抬至墓地。不過轉眼間,美國的殯葬業就變成比世界上其他地方更昂貴、更企業化經營,也更為官僚主義的產業。真要說我們殯葬業最擅長什麼,那就是拆散喪家和死者。

五年前,開一間葬儀社(以及寫這本書)還只是我眼裡的一絲嚮往。那時我是火葬場的員工,也是運送遺體的司機,日子過得是光鮮亮麗,在貝里斯鄉間的潟湖地區租了一間小屋—那小屋可沒有多高貴。那裡連不到手機,也沒有無線網路,離最近的小鎮約有十五公里遠,只有開車才到得了。負責駕駛的是小屋管理人,名叫盧西亞諾,三十歲,貝里斯人。

為了方便各位想像盧西亞諾是怎樣的人,這麼說吧:無論他去哪裡,身後都跟著他養的一群忠心耿耿(不過有些瘦弱)的狗。小屋沒有人住的時候,他就會穿著夾腳拖、帶著大刀到貝里斯的叢林裡去,狗兒們還跟在身後。他一去就是好幾天。獵捕鹿、貘、犰狳,每抓到一隻,他就會宰殺再剝皮、開膛取心直接吃下肚

盧西亞諾問我是做什麼的。我告訴他,我在火葬場替死者服務,他一聽立刻從吊床上坐起來。「你把他們拿去燒?」他問,「你把人拿去當烤肉?」

聽到這種說法,讓我想了一想。「這個嘛,那臺機器溫度更熱,可以到攝氏約九八○度以上,所以一燒就超過『烤肉』的階段。不過,差不多是這意思啦。」

在盧西亞諾住的地方,鄰里間如果有人過世了,家人會把遺體帶回家中,守靈一整天。貝里斯的人口多元,夾在加勒比海以及拉丁美洲的影響之間,以英語為主要語言。盧西亞諾自認是麥士蒂索人,也就是馬雅原住民與西班牙殖民者的後代。

他祖父是地方上的禮儀師,當地人需要找人來打理遺體時就會找上他。有時,等他到的時候屍體肌肉的僵硬攣縮狀況已經很嚴重了,難以替屍首更衣淨身。據盧西亞諾說,若是這樣,他祖父就會跟屍體說說話。

「聽著,想要在天堂漂漂亮亮的嗎?你如果非要這樣渾身硬梆梆的,我就沒法幫你穿衣服喔!」

「也就是說,你爺爺會說服屍體不再屍僵?」我問道。

「這個嘛,也得抹一點蘭姆酒讓肌肉鬆下來。不過,對,他是會跟屍體說話。」他回道。

他爺爺說服屍體放鬆之後,就會把屍體翻面,肚子朝下,擠壓出因分解而產生的氣體。有點像是幫寶寶拍打嗝—先幫他嗝出來,免得他吐你一身。

「你在美國的工作也是這樣嗎?」他好奇地問,一面遠眺潟湖。

當然,貝里斯的大城市裡也有葬儀社採用美國商業模式,總是要家屬多花錢升級成桃花心木棺還有大理石墓碑。同樣地,這波現代化的推力也推向貝里斯的醫院。現在無論家屬是否願意,醫院都可能要求進行解剖。盧西亞諾的奶奶去世前就不肯被開膛剖肚。

「正因為這樣,我們就把她的屍體從醫院偷走了。」盧西亞諾這麼告訴我。

「啊,什麼?」

我沒聽錯:他們把她的屍體從醫院偷走了。裹了張床單就抱走。

「醫院能拿我們怎麼辦?」盧西亞諾問。

他有個朋友溺死在這片潟湖裡。盧西亞諾的說法也很類似,他並沒有費事打給主管機關,通報有人溺死在這裡。「人都死了,他們能怎麼辦?」

盧西亞諾希望自己死時,身上能包裹著獸皮,墳壁上鋪著葉子,挖個簡單的洞把他埋起來就好了。裹屍的獸皮,他打算自己設計。

他表示自己「時時刻刻」都和朋友談論死亡。大家會問問彼此:「欸,你死的時候想要怎麼樣?」

盧西亞諾問道:「你們那兒不這麼說嗎?」

很難跟他解釋。沒錯,大抵來說,大家不這麼說。

我幹這一行,心裡一直有個大問題,那就是:「為什麼我自己的文化在碰到死亡時要這麼渾身不自在?為什麼我們不肯聊這些事?不肯問問親朋好友他們過世時希望怎麼處置自己的遺體?」如此逃避,最後吃虧的是我們自己。對於人生的必然結局避而不談,於是導致荷包岌岌可危,也可能剝奪我們追悼亡者的能力。

我相信,如果自己能第一手見證別的國家如何處理死亡,或許就能證明面對死亡時並沒有一套規定的做法,告訴我們該怎麼「做」或是該怎麼理解。過去幾年間,我周遊世界參加了各地的喪葬儀式,我去了澳洲、英國、德國、西班牙、義大利、印尼、墨西哥、玻利維亞、日本,也到了美國各地。

不論是印度的火葬柴堆,還是迦納天馬行空的棺材,都有很多值得學習之處。但是,我選擇造訪的地方,他們的故事一樣精采,而且說的人比較少。我希望自己所發現的事物,能幫助大家重新找回屬於自己這個地方的意義與傳統。將這些重新找回來,對於我身為葬儀社老闆來說很重要,但對於我為人子女、朋友的身分來說更為重要。


高尚或野蠻,誰說了算?

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在兩千多年前曾經寫下這麼一件事,這是史上第一次有人描述一個文化如何因另一個文化的喪葬儀式而大感震驚。故事中,希臘人會將死者火葬,而波斯王國的統治者因好奇,召來一群希臘人到他的座下問道:「要付出什麼代價,(你們)才肯吃掉自己死去的父祖?」希臘人不願回答,表示世上再豐厚的獎賞都不可能讓他們吃人。接著,國王又傳來一群素以吃掉死者屍體而聞名的加拉太人。國王問道:「要付出什麼代價,(你們)才肯拿火去燒自己死去的父祖?」這群加拉太人請求他別再提「如此駭人」之事!

故事中描寫了我們對於其他族群如何處置死者覺得反感的態度,已然延續千年。要是你曾經走進現代葬儀社方圓一百公尺內,一定知道葬儀社業者很愛下面這段引言,據稱這是出自十九世紀英國首相威廉.格萊斯頓。

一邦一國何以待其死者,吾若得見,便能以數學之準確,測其國人之仁厚良善,之敬律尊法,之忠於理念。

葬儀業者引用了這段話,刻了牌匾掛到牆上,還放在網站上顯眼的地方。一旁美國國旗的動畫圖檔飄揚,奏著《奇異恩典》當背景音樂。可惜的是,格萊斯頓從未提供他所說的那套公式,好讓我們能以他承諾的「數學之準確」,算出某一種處置死者方式的野蠻程度是七九.九%,而另一種方式的莊重程度則是六二.四%。

事實上,格萊斯頓可能從未說過這段引言。最早的紀錄顯示,這句話出現在一九三八年三月號的《美國墓地》雜誌中,一篇名為〈成功的墓地廣告術〉文章裡頭。我無法證明格萊斯頓沒說過這段話,但是某位研究格萊斯頓的專家曾跟我說,他從未讀過這句話,最多只能說這句話「聽起來像是格萊斯頓會說的話」。

即便認可其他文化的儀式有其好處,但我們還是往往讓偏見削弱了這種接納的情緒。一六三六年,有兩千名加拿大原住民溫達特族人聚集在現今加拿大休倫湖岸邊的一個公用墓地四周。這座墓地有近兩公尺深、七公尺寬,能容納七百人的屍骨。

這些骨骸死後的第一站並不是這座墓地。剛過世不久的屍體先以河狸皮製的皮裘包裹,再放到離地三公尺高的木頭棚架上。大約每十年,四周零零星星的聚落會去收屍準備公葬,並將這種葬禮儀式稱為「死者的饗宴」。在準備的過程中,會將屍體從棚架上移下來,由家屬(大多是婦女)負責把骨頭上剩餘的肉刮乾淨。

骨頭有多難清理,取決於這個人死了多久。有些屍體已經腐化,只剩下風乾、薄如紙片的皮膚還附著在骷髏上;有些屍體保存了下來且快要變成木乃伊,這時就得把乾燥脫水的肌膚一條條撕下來燒掉。最棘手的屍體,則屬新死不久的人,屍身上還滿滿都是蛆的那種。

法國的天主教傳教士若望.貝巴親眼見證了這種清理儀式,並將之記錄下來。他不但沒有大為驚駭,還以深感讚嘆的口吻寫下家屬對待遺體的方式有多麼親暱。有一回,貝巴從旁觀察一戶人家解開屍體外頭裹的衣物,裡頭還滲著腐水。但那家人並沒有被嚇到,反而開始動手清理骨骸,然後再用新的河狸皮裘包裹屍體。貝巴問,這難道不是「能對基督徒有所啟發的高尚榜樣」嗎?對於在墓地舉行的葬禮,他同樣也表現了讚賞。當沙土及樹皮覆蓋了屍體,他覺得能看見如此「善行」實在令人寬慰。

我確信,在那個當下站在墓地的墳坑邊緣,溫達特人的喪葬儀式必定感動了貝巴,但卻沒有因此改變他最終的熱切目標:希望溫達特人能廢棄自己所有風俗儀式,並以基督教儀式取而代之。這麼一來他們就能變得「莊嚴神聖」,而非「愚蠢無用」。

我必須說,對於貝巴傳教士提出的替代儀式,加拿大原住民們並非都敞開胸懷接受。歷史學家艾瑞克.席馬曾寫道,第一民族(編注:數個加拿大境內民族通稱,指現今居住加拿大境內的北美原住民,但不包含因紐特人和梅蒂人。)與歐洲人對於彼此常有「令人不寒而慄的曲解」。法國天主教徒可是大大大方承認自己吃人,還吹噓自己在某個稱為「聖餐禮」的儀式中喝血吃肉(而且還是自己的神之血肉),這種狀況你要溫達特人怎麼相信這些教徒都抱持著高尚的目標。

由於宗教是許多喪葬儀式的源頭,因此我們在貶損其他人的做法時,往往也會訴諸信仰。晚近至一九六五年,作家詹姆斯.福瑞澤都還在他的作品《火葬:這符合基督教精神嗎?》(讓我爆個雷:不符合)當中寫道,火葬是「野蠻行徑」,而且「助長犯罪」。在正經的基督徒看來:「想到友人的遺體被人像是烤箱中的烤牛肉一樣對待,油脂流瀉,組織滋滋作響,便覺思之欲嘔。」

我逐漸認為,一種喪葬風俗的好,根據的並不是數學(比如計算出其「野蠻行徑」的占比是三六.七%),而是情感,是相信自身文化有其獨特的高尚之處。也就是說,覺得某些喪葬儀式野蠻,只是因為這些儀式和自己文化中的儀式不同。


參與死亡的過程,能使你更強大

我在貝里斯的最後一天,盧西亞諾帶我去埋葬他祖父母的墓園(包含他們偷走的那位祖母)。墓園裡滿是高出地面的水泥墳垛,有的照料完善,有的年久失修。雜草中有一座倒下的十字架,上頭包著一條女人的內褲。還有兩座墳墓則遭人以黑色噴漆草草寫下「迦薩大地」與「懺悔吧世人」幾個字。

遠遠的另一個角落,一棵大樹底下,他祖父母的兩具棺槨疊放,四周砌上水泥墳。「我奶奶,她並不想要這些水泥。她只想要塵歸塵,在地裡挖個坑。可是,你也知道⋯⋯」

盧西亞諾深情地拂去墳頭上的落葉。

讓我感觸最深的,就是祖母死亡的每一個階段盧西亞諾都參與了:從醫院偷走屍體、舉辦守靈時全家人喝著蘭姆酒,聽著蘭伽拉音樂(那是奶奶的最愛),再到多年後打理她的墳墓。

相較之下,西方的喪葬業則要喪家在每次失去至親後糊里糊塗地走過一遭,而這糊里糊塗其實有其目的。大部分的人都沒法說出在屍體防腐的過程中,注射在母親身上的到底是什麼化學藥劑(答案:甲醛、甲醇、乙醇、苯酚的混合物),也沒辦法回答為什麼要買一個三千美元(約新臺幣九萬元)的不鏽鋼棺槨擺在墓園裡(答案:這樣方便維護草皮的人員除草)。二○一七年,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對葬儀社進行了一項調查,發現制度令人一頭霧水、對人沒有幫助,其設計目的似乎是要讓一般消費者無法看穿,只得在滿心哀慟、財務吃緊時一次次做出擲下大把銀子的決定。

喪葬業必須要改革,必須引進新的做法。一方面不該再那麼唯利是圖,另一方面也要更鼓勵家屬參與。但若我們表現得像是若望.貝巴的翻版,誤以為自己做對了,而其他那些「非我族類」都野蠻而無禮,就不可能去改革(甚至是質疑)我們現有的喪葬體制。

這種嗤之以鼻的態度,可能會出現在你始料未及的地方。全球最大旅遊指南出版社孤獨星球,曾在介紹峇里島的旅遊書中,提到特魯揚村一派田園風光的墓園。村民們編織竹籠,將死者放進去任其腐化,再把屍骨拿到外頭,堆放在青蔥蓊鬱的景色當中。書中並沒有解釋這些古老風俗背後的意義,反而建議明智的旅人「最好跳過這般殘忍駭人的景象」。

像加拉太人那樣把親愛的老爸吃下肚,你可能永遠做不來。我也做不來,因為我吃素—開玩笑的啦,老爸!然而,宣稱西方的喪葬儀式優於世界其他地方的文化,仍然是大錯特錯。況且,由於「生死關懷」企業化、商業化的緣故,若是要比較談到死亡時的實際距離、心理情感上的親近程度,還有相關的儀式,美國可是遠遠落後其他地方。

好消息是,我們並不是非要對死亡避而遠之或感到晦氣不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就是要現身、要在場、要參與。大抵而言,我在東京及巴塞隆納等大城市都看到家屬整天陪在遺體旁邊,並且留下來看火葬過程。在墨西哥則看到家屬在親人過世多年後仍然去墓園獻上祭品,不讓任何人因死亡而被大家遺忘。

本書中的許多儀式很可能跟你所奉行的不同,但希望你能在差異中看到美好之處。或許你曾經真真切切體驗過死亡帶來的恐懼和焦慮,但你也走到這裡了,就像你即將在書中碰到的那些人一樣,一起親臨死亡的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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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也無法斬斷親情緣分的馬聶聶:印尼

踏上祖先之道,深入頭骨墓穴

幾個月後,我們在印尼最大的城市雅加達降落。印尼由一萬七千多個島嶼組成,人口是世界第四多。(僅次於中國、印度和美國。)

為了搭下一班飛機,我們拖著腳步穿過護照檢查區。

「要去印尼哪裡?」櫃檯的年輕女性問道。

「塔納托拉查縣。」

她臉上露出一抹促狹的微笑。「你們要去看死屍?」

「對。」

「喔—真的嗎?」她似乎有點嚇一跳,彷彿一開始的問題只是客套聊個兩句。「那些死屍,你知道他們是不是自己走路嗎?」

「不是,是由家裡的人扶著。跟殭屍不一樣。」保羅回答道。

「我很怕那些!」她轉過頭,對著旁邊隔間的同事緊張地笑了兩聲,一面蓋章讓我們通過。

等到好不容易抵達南蘇拉威西島的首府望加錫時,我已經三十九個小時沒睡了。離開機場大廳,走入濕凝沉重的空氣,一路上保羅就像明星一樣受人簇擁著。剛才忘了說,保羅本人看起來就像他的屋子一樣特立獨行—我這麼說,是秉持著最崇高的美學敬意。他頂著濃密的雷鬼頭,留著一把鑲著串珠的巫師鬍,身上有好些刺青。旅途中,他一身紫天鵝絨長禮服,頭戴高頂禮帽,帽沿一顆白鼬骷髏頭。沒人知道他到底幾歲。我們倆有位共同朋友,曾形容他像是「經提姆.波頓重新演繹的十八世紀公路劫匪」,保羅則自稱是「歌手『王子』與羅馬尼亞大公『弗拉德三世』的混搭」。

本來瘋狂搶客的計程車司機都不搶了,紛紛湊近想看一眼保羅的刺青跟骷髏頭帽。無論是上鎖的門還是祕密的修道院,別人進不去的地方,保羅都能靠這身怪異的打扮無往不入。其他人被弄得一頭霧水,沒法拒絕他。

我們連在旅館小睡一會兒的時間都沒有,找到司機後就一路連開八小時往北奔去。道路兩旁,翠綠的稻田延綿不絕,水牛懶洋洋地撲通跳進泥巴中。

在南方低地當中行駛,聽到路旁清真寺的播音喇叭傳來呼喚信徒禮拜的通知。印尼人口以穆斯林為主,不過在塔納托拉查縣的深山之中,一直到二十世紀初荷蘭人傳入基督教之前,當地人信仰的是一種「祖先之道」(Aluk to Dolo)的泛靈信仰。

不久,我們進入山區。司機開著運動休旅車在蜿蜒的兩線道上高速行駛,在永無止盡的「看誰先轉彎」試膽遊戲中不斷閃車,繞過無數機車、卡車。我跟司機語言不通,最後不得不比出四海皆通的手勢,示意:「老兄,說真的,我要吐了。」

抵達托拉查的時候,我已經因為缺乏睡眠而開始產生幻覺。但是保羅在飛機上小睡了好幾回,現在想趁天黑前去連綿的穴葬洞穴拍照。

我們停車時,隆達墓穴空無一人。挨著頂上的懸崖、放在搖搖欲墜鷹架上的,是一排排棺木,以烏魯木製成船、水牛、豬的形狀。根據放射性碳定年法顯示,托拉查地區從西元前八百年就開始使用像這樣的棺材。骷顱頭從棺木的裂縫中向外瞧,像好事的鄰居,注視著我們到來。隨著棺木逐漸分解,裝在裡面的骨頭就會四散滾落崖坡。

還有更超現實的,棺木就坐落在一排排的淘淘(tautau)旁邊。淘淘是托拉查人的死者仿真木雕,這裡的淘淘們坐著,彷彿是在開重要的村民會議。這些雕像代表散落洞中的無名屍骨靈魂。比較古老的淘淘雕得很粗糙,白色的眼睛太大,頂著亂七八糟的假髮。比較現代的淘淘則寫實得令人渾身不對勁,有細心刻出細紋的臉、栩栩如生的疣,皮膚上還有血管,身上穿戴著眼鏡、服飾、珠寶,看起來像是隨時要拄著拐杖站起來歡迎我們進去一樣。

在陰暗的洞窟裡,石縫中及突出的天然石臺上都擺滿了頭骨。有些還頗富巧思地一排排、一層層擺放成金字塔的形狀;有些則放得上下顛倒。有的頭骨潔白如漂過;有的則呈鮮綠色覆滿青苔;有的嘴裡瀟灑地叼著菸。有一個甚至只有下顎骨(頭骨其他部分都消失了),還一次抽著兩根菸。

保羅示意要我跟著他穿過一個小洞,我猜應該是會通往這個洞穴裡的另一個石窟。我蹲下來瞇眼往黑暗中一瞧,看來得臉朝下爬過一條隧道。

「嗯,沒關係,我待在這裡就好。」

保羅偶爾會闖入洛杉磯廢棄的銅礦及浮石礦坑。(因為,他自然就會這麼做啊。)這會兒他爬走了,他身上的天鵝絨長禮服衣尾,逐漸消失在洞中。

我唯一的光源—手機—電力只剩二%,所以我把它關了,獨自坐在黑暗之中,四周全是骷髏頭。幾分鐘過去,或許五分鐘,或許二十分鐘,突然一盞燈籠劃破了黑暗。是一家人:母親和幾名青少年,他們都是雅加達來的印尼觀光客。從他們的角度來看,我一定像是被汽車大燈困在車庫牆邊的負鼠。

有名年輕男子站到我手邊,用非常高雅的英語說:「不好意思,這位小姐。若是您可以注意相機這個方向,我們會在 Instagram 上貼文。」

閃光燈閃了幾下,他們把我的影像上傳,加上「隆達墓穴」四個字的標籤。雖說當下覺得很怪,但我能看出在滿是頭骨的洞穴中發現一名身高一八○公分,還身穿點點洋裝的白人女孩,為什麼是值得放上社群網站的一刻。他們擺了幾個不同的姿勢,和我拍了好幾張照片才繼續往下走。


再見摯愛親人骷髏,思念不停歇

第二天早晨開始於響遍村子那條路的喪鑼聲。鑼聲宣布馬聶聶正式開始。

我看見的第一個木乃伊,戴著八○年代風格、黃色鏡框的飛行員太陽眼鏡。

「靠,」我心想,「這傢伙看起來就像我國中的數學老師。」

有名年輕男子把木乃伊豎起來,另一名則拿了把剪刀往它身上的海軍藍獵裝一剪,一路往下剪到褲子,露出軀幹跟腿。這位男士已經死了八年,考慮到這點的話,他保存得極好,肉身上並沒有明顯的裂痕或是破損之處。兩具棺材之外,另一位老兄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他的屍體已經完全萎縮,只剩下一層薄薄的乾皮附在骨頭上,被繡花金布固定在一起。

剛才那具木乃伊全身只剩四角褲跟飛行員太陽眼鏡。他被放在地上,枕著一個枕頭。屍體旁邊立著他生前拍的一張二十乘二十五公分的人像照片。跟木乃伊化八年後相比,活著的他看起來遠遠不那麼像我的數學老師。

一群女人在男人的身旁跪下,呼天搶地喊了起來,一面慟聲呼喊他的名字,一面撫摸他的臉頰。等到鳴泣聲漸弱,男人的兒子走上前,手裡拿著一組油漆刷—就是你在家附近的五金行買的那種。兒子開始清理屍體,充滿愛意地一點一點刷著父親皮革般的肌膚。一隻蟑螂從四角褲裡跑了出來。兒子似乎並不在意,繼續刷著。這種悼念的方式,我從沒有見過。

十分鐘前,阿古斯接到電話,說河畔那兒有個很難抵達的墓,有人正要打開木乃伊的裹屍布。我們往那個方向狂奔而去,沿著一條泥土小徑穿過稻田。這條路最後通往一攤棕色的水。眼下沒有淺灘也沒有橋,我們只得嘟囔著涉水穿過泥漿。我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河堤上。

到了現場,已有將近四十具屍體被人從屋型墓中搬了出來,一排排放在地上。有些外頭裹著顏色鮮豔的布料,有些放在細長的木棺中,還有一些則用卡通拼布跟毯子包著—這裡說的是凱蒂貓、海綿寶寶,還有各式各樣的迪士尼角色。那家人從一具屍體走到另一具屍體旁,決定該把誰的裹屍布打開。有些人身分不詳,沒人記得他們到底是誰;有些人則要優先打開,他們是這些人十分思念、等不及要再見的愛夫或愛女。

有位母親的兒子十六歲就過世了,她打開兒子身上纏裹的布,一開始只能看到一雙彎曲的腳,然後手出現了,看起來保存得還算不錯。站在棺材兩側的男人輕輕拉了拉屍體,要測試看看能不能既把屍體抬起來又不把屍體弄碎。他們設法把他豎了起來,雖然軀幹保存了下來,但臉上除了牙齒和一頭濃密的棕髮以外,已經是個骷髏。他母親似乎並不在意。見到孩子她欣喜若狂,就算只有那麼一會兒,就算是現在這個狀態。她握著孩子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臉。

附近還有個為人子的在替父親刷理肌膚,父親的臉被外頭裹的蠟染布染上了粉紅色。「他是個好人,」他說道。「他有八個孩子,但從不打我們。我很難過,但很開心,因為我可以像他照顧我一樣照顧他。」

托拉查人直接對著遺體說話,把自己要做的下一步說出來:「現在要把你從墳墓搬出來囉!」「幫你帶了香菸。對不起啊,錢就只有這麼多了。」「妳女兒跟家人都從望加錫來了。」「現在要幫你脫外套了。」

在河畔的這座墳墓旁,這家人的大家長感謝我們來,也謝謝我們帶了幾盒香菸。他歡迎保羅拍照,也歡迎我提問。而他要求的回報是:「如果你們見到村子以外的人,不要告訴他們這個地方,這是祕密。」

我倏地回想起那名粗野無禮的德國女人,嘴裡叼著菸,拿著 iPad 對著別人的臉。我怕自己已經變成那女人了。因為想看自己期待了好幾個月的事情,所以就這麼興沖沖跑來,但別人其實並不想要我們來。


人人都是業餘人類標本師

回程我們穿過稻田,回到大路上,發現借住的那戶人家終於動手把自家的死者搬了出來、解開外頭包覆的布料。我認出一名跟我同年的男子,他在蘭特包當平面設計師,前一晚深夜才騎著機動腳踏兩用自行車到家,在我睡覺的時候從牆裡爬了出來。他拖出一具裹在金色布料中的屍骨。「這是我哥,十七歲那年騎機車出車禍走了。」又指指身旁那具纏裹著的屍體說:「這是我爺爺。」

從這兒往山下一些,另一家人已經擺好東西準備要野餐,最後鋪上一條格紋毯,要給他們七年前過世的爺爺用。這是爺爺第二次出現在馬聶聶儀式中,他的(保存)狀態還不錯。家人用草編的掃帚替他刷了刷臉,再把他翻過來,幫他剝掉後腦勺的乾肉,然後把他豎直了一起拍張全家福。一家子圍成一圈,有的神情肅穆,有的滿臉微笑。我正在一旁看著,突然有名女子叫我過去一起拍。我搖搖手,想表達:「不了,這樣不好。」可是他們堅持要我過去合照。因此,現在於印尼深處某地,就擺放著這麼一張照片,裡頭有我和某個托拉查族的人家,還有一具剛清理完的木乃伊。

以前聽說過,在極為乾燥或寒冷的氣候下,會出現屍體成為木乃伊的現象。可是印尼樹木蓊鬱、空氣濕潤,幾乎不可能是這類狀況。那麼,這個村子的死者又是怎麼變成木乃伊的呢?答案取決於⋯⋯你問的人是誰。有些人表示要將屍體製作成木乃伊,自己只遵循古法:將油倒入口中、喉嚨中,並在肌膚上塗抹特殊的茶葉及樹皮。茶葉及樹皮中的鞣質(又稱為單寧)會與肌膚中的蛋白質結合、使其縮小,因而變得強韌、更能抵抗細菌侵襲。這個過程很類似剝製動物標本時,保存動物皮毛的方法,皮革「鞣製」的過程就是因此得名。

托拉查族製作木乃伊的新風潮,正是把我們的老朋友遺體防腐師所用的福馬林(以甲醛、甲醇、水調製的溶液)注入屍體當中。我和一名當地的女人聊天時,她並不希望家人接受這種比較具侵入性的注射法,但用一種你知我知的口氣說:「我知道其他人都這麼做。」

托拉查這個區域的村民都是業餘人類標本師。既然現在托拉查族人將死者製作成木乃伊時,和北美的人一樣都用相同的化學配方,我就不明白西方人又為什麼要對他們這項習俗感到驚駭萬分。或許令人不舒服的並不是如此極致的保存程度,而是因為托拉查族人的遺體竟敢不以密封的匣子隔絕,再以地底的水泥碉堡障蔽,反而混雜在生者之中。(那麼問題就來了:人們啊,如果你「並不」打算把遺體留在身邊,為什麼要如此極盡所能保存屍體呢?)

老媽死後竟還把她放在屋裡七年,面對這樣的想法,許多西方人的腦海中都會浮現電影《驚魂記》,以及劇中喪心病狂的旅館老闆。托拉查族的村民保存母親的屍體;電影中的諾曼.貝茲也將媽媽的遺體收藏起來。村民和屍體同住許多年;諾曼也和母親的屍體一起生活了不少年。村民和屍體說話,彷彿他們還活著;諾曼也和母親的屍體談天,彷彿她也還在世。但是,這些村民花一下午的時間清理墳墓,整體氣氛一派稀鬆平常,諾曼.貝茲卻獲美國電影學院選為影史第二可怕的反派角色,僅次於人魔漢尼拔,還贏了黑武士達斯.維達。他之所以贏得這般陰惻惻的名號,不是因為穿著母親的衣物殺害無辜的旅館客人,而是因為西方人覺得長時間和已死之人互動,實在令人無比毛骨悚然—哎呀!我把《驚魂記》的雷都爆光了,抱歉啊!

昨天我見到了約翰.漢斯.塔匹的兒子。今天我要見見約翰.漢斯本人。他被擺了出來,穿著蘇格蘭格紋四角褲、戴著金錶,沐浴在陽光之中。過世的時候,他的胸腔、腹腔都注射了福馬林,這也就說明了為什麼兩年後,他的身軀還是保存得完好無缺,而臉卻已發黑,上頭千瘡百孔,露出了底下的骨頭。到了該清掃四角褲中已木乃伊化的陰莖四周時,那一家人看起來就跟預期中一樣不自在。他們自嘲了一番,然後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小小孩從一具木乃伊跑到另一具木乃伊旁,仔細查看、用手指戳了戳,然後又蹦蹦跳跳地走了。有位小女孩,大概五歲左右,從屋型墓的側邊爬了上來,和我一起坐在屋頂邊。底下一片忙碌,我們倆安靜坐著,覺得尷尬,都比較想在上邊看著就好,因而有了一種同國的情誼。

阿古斯瞥見我在上邊,喊道:「看,讓我忍不住想,自己會如何變成這樣。這應該也還會是我,對吧?」

回到我們待的那間屋子,有位四歲的小男孩盯著我們吃飯。他從欄杆後探出頭來,我做了個鬼臉回應,他樂得尖叫起來。他母親要小男孩別煩我們,於是他就找了把油漆刷,穿過院子,蹲在地上一片乾掉的竹葉旁刷起葉子。他全神貫注,所有的裂痕縫隙都刷到了。如果馬聶聶的傳統繼續下去,他長大後很可能會這麼對待某具屍體,或許那會是今天我們在村裡遇見的某個人。


亡者住我家,生死無邊界

第二天早上,約翰.漢斯.塔匹已經重新穿上一身新衣,是一件鑲金釦的黑外套,搭一條海軍藍西裝褲。他今天要搬家,搬到從這條路往下走的淺藍色屋型墓,最近新落成,頂上有個白十字架。墓的裝飾混合了多種文化:傳統的水牛象徵,但又有聖母瑪利亞的聖心、好幾張耶穌祈禱的照片,還有一整張的最後晚餐畫像。

約翰.漢斯的家人把他立起來,讓他穿著那一身新衣擺了姿勢拍最後一張照片,然後把他放入棺木中。他們把他那雙亮晶晶的黑色皮鞋放在腳邊,在他身上蓋上毯子,替他塞好。棺蓋蓋上,兩側擦亮,然後把棺材扛在肩上沿路往下走,一面擊鼓吟唱。約翰.漢斯出來熱鬧了一場,現在結束了,三年後他才會再次露面。

我正把東西往車上搬,阿古斯說:「你知道那間屋子裡有具屍體嗎?」手指著我們睡的屋子隔壁、相距不過三公尺遠的那幢。那家人一直想先看看我們有什麼樣的反應,再告訴我們有關參達的事情:老太太七十歲,兩週前過世了。

「你想看看她嗎?」阿古斯問道。

我緩緩地點了點頭。我們住在這兒期間、酣然入睡時,附近一直都有屍體,不知怎地這件事讓人覺得完全合理。

「喂,保羅。」我在通往我們睡覺處的梯子旁,抬頭輕輕喊了一聲。「你應該會想下來這兒看看。」

我們遵照阿古斯的指示,把自己剩下的食物拿去獻給參達—她會知道我們帶了食物來。我們爬進了後室,參達就躺在房裡的竹蓆上,穿著橘色罩衫、繫著粉色圍巾、身上蓋著一條綠色格紋毯子。她的手提包就放在身旁,食物一樣樣擺了出來。她的臉用布裹著,那橡膠般的質感,我經常在防腐處理過的屍體上見到。

參達由當地一名專家注射福馬林保存。家裡的人沒法自己注射,原因是化學配方「太辣」了,眼睛受不了。參達的家人都是事業有成的稻農,沒有時間按照古法規定天天照顧她的屍體。

到屋型墓去之前,她都會與家人同住。家人給她帶食物、茶還有各式祭品,她則託夢給家人。她穿過生死之間那道柔軟多孔的邊界,不過才兩個禮拜而已。臭味散去之後,家裡的人計畫要在這間房裡和她一起睡。

阿古斯聳了聳肩—別忘了,他小時候可是跟死去的祖父在一起睡了七年。「我們啊,我們很習慣了,這種事。這生與死。」


離世親人,現在死得怎麼樣?

在抵達印尼之前,我費了好一番力氣去尋找在塔納托拉查這一帶會看到什麼樣的儀式,但還是很難找到相關描述。近期的記載十分稀少—至少以英文記載而言真的不多。(在Google輸入馬聶聶的拼音,會找到《亞特蘭大嬌妻》實境秀的女星妮妮.利克斯。)

照片也很少見,我能找到最好的圖出現在英國小報《每日郵報》上。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弄到這些照片的—他們絕對沒有請特派記者過去。網友評論讓我看得津津有味。有一則評論這麼說道:「老天,怎麼願他/她安息?」另一個又說:「說真的,這太不敬了。」

的確,如果這名評論的網友把莎莉姑姑從明尼蘇達當地的墓園挖出來,放在高爾夫球車上繞郊區一圈,沒錯,那很不敬。他的成長過程中並不相信在肉體死亡之後,家人間依舊緣定一生。但在托拉查人看來,在某人死去多年以後把他從墳裡拖出來並非不敬(其實,這還是他們最飽含敬意的做法),反而是一種與死者維繫關係的方法,有其意義。

身為一名葬儀業者,代表每個人都會問我跟母親遺體有關的問題。你絕對想不到我有多常聽到下面這段話:「我母親十一年前在紐約過世了,經過防腐處理以後葬在家族墓地裡,你能跟我說一下她現在看起來的樣子嗎?」答案取決於許多因素:天氣、土壤、棺材、化學藥劑,我從來沒法給出準確答案。但是,當我看著托拉查家家戶戶與母親的木乃伊互動,我知道他們並不需要詢問葬儀業者自己母親遺體的狀況。即便已經過世十一年,他們也完全清楚老媽最近「死得」怎麼樣。再次看到媽媽,即便已非舊時模樣,但或許並沒有人類所想像出的鬼怪那麼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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